夕陽西下,殘陽如血。

    瀾漪在屋裏來來迴迴地踱步,腳步卻因為卓越的輕功而輕盈得沒有聲響,於是房間裏異常的安靜。所以瀾漪清楚地聽到自己的歎息。

    夕陽灑入房間,一地鮮紅。

    自從進入機關城,瀾漪就在為自己的處境煩憂不已。若是作為一名普通的穿越者,瀾漪自然可以好好享受現在的生活,敞開心扉去和盜蹠小高雪女他們交朋友。可現在,她是以流沙臥底的身份進入機關城,而且終會與他們相敵對,所以瀾漪又不願與他們有太多的感情糾葛。

    我怕當真相揭開的時候,我再也沒有與你們揮刀相向的勇氣。

    剛才迴房前少羽對自己說的話更是讓瀾漪難過不已。

    【不要再為了保護我而受傷了。照顧好自己。讓我來保護你。】少年一臉心疼的表情,眼神卻十分堅定。

    而就是這樣的一番話,輕易地刺痛了瀾漪的心。

    如果你知道我保護你而故意受傷是為了騙取信任進入機關城,你還會不會用這樣傷痛的聲線對我說話?如果你知道了我是衛莊手下逆流沙中殺手的身份,你還會不會一臉堅定的模樣說要保護我?

    傻瓜啊。

    傻瓜。

    就在剛才,蝶翅鳥傳來了衛莊的指令。【拿到機關城圖紙。】短短的幾個字壓在了瀾漪心上。

    說實話,當初想要潛入機關城完全是因為想來這裏好好參觀參觀,順便認識認識墨家的人,也不枉自己穿越一次。所以瀾漪並沒有想憑自己現在的身份和得到的信任去幫衛莊辦什麽事。更何況,竊取機關城圖紙的事不是應該由麟兒去辦嗎?自己總不能搶別人的戲份隨意篡改劇情吧。

    所以瀾漪決定先擱置衛莊給自己的任務。隻是,這樣,一定會觸怒他的。唉,傷腦筋。

    心煩的瀾漪走出房間,來到了迴廊,看太陽落下前最後的絢爛。

    也許是在等自己下手去竊取圖紙吧,所以按照原先的劇情本應該在今天出動的隱蝠並沒有動靜,山林裏一片安靜。

    夕照短暫。

    夕陽的生命是短暫的,所以它拋給人間的光芒最依戀也最絢目。白鳳總是這樣說。說得傷感又絕望。他總是陪在自己身邊,一起看那日落西沉,月上枝頭。

    夕陽近似無限好,癡玩年少之美妙。

    就讓我在這如血的晚霞中,倚斷欄杆,寂寞成一座傷感的雕像。

    迴廊盡頭。

    【你好像對那個孩子很感興趣?】看到小高的目光隱約地流連在不遠處輕靠在欄杆上的白衣女子身上,雪女忍不住輕輕地戲謔,卻又是點到為止的謹慎。

    【她是什麽來曆?】小高的聲線依舊冰冷。

    【聽蓉姐姐說,她是投奔項氏一族的一個孤兒,在路上與蒼狼王的交手中受了傷到醫莊治療,今日便同他們一同進城。】

    【所以,並沒有人真正知道她的底細?】

    【嗯。不過她今天救了月兒。怎麽,你,對她不放心?】多年的相處,彼此間早有了熟悉的默契,雪女已猜到小高的心思。

    【今天我見過她。】

    【哦?】

    【她的輕功很好,走路完全沒有聲響,可以輕易地無聲出現在人身後。】

    【你是擔心她……】

    【總之,要對她留有戒備。】說罷,轉身離去。

    高漸離不知道,這個麵容幹淨溫婉的女子為何總給人一種柔和放心的感覺,讓人很難對她生疑。但她的眸中分明隱藏著些晦澀難懂的心事。今日她在他眼前施展輕功分明是故意讓自己懷疑她,這是為何?

    他本能地有著隱隱的不安。

    夜晚蠻橫地趕走了天邊最後一縷晚霞,以勢不可擋的氣勢襲來,吞沒了山林,城池,吞沒了瀾漪。

    夜涼如水。風很幹淨。月華如玉。

    月是圓月,安靜地掛在深藍色的夜幕中,感覺它離自己很近,近到咫尺,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把它摘下來拿迴去放在銀盆裏養。

    女子就坐在欄杆外,沉靜地凝望,望到彼此都要落下淚來。

    輕輕張開雙手,聽夜風穿過身體時惹得自己的寂寞與疼痛相互碰撞的聲響。然後收迴手臂,緊緊抱住自己,像是個在寒冬中索取溫度的孩子。可是,還是會冷。

    悲傷逆流成河,潸潸流淌,卻不知去向。

    當散步的少羽無意走到迴廊時,看到的便是這樣的場景。女子的白衣溶在夜色裏,如同一個綺麗的夢。

    一瞬的迷失。

    他一直不懂這個謎一樣的女子。

    算起來,認識瀾漪也不超過十天,彼此卻像是相識了幾年的舊友,在她身邊讓他放鬆,讓他安心。那女子好像早已認識他一般,夢一樣的舊識。

    可是少羽還是不懂她。

    他不懂剛才迴房前她聽到自己的話後為何突然就變了表情,就算自己問她怎麽了,她也隻是若無其事的笑笑說她沒事,讓自己放心。說得好像真的沒事一樣。

    可是,為什麽,在你轉身的一刹那,我卻看到了你疼痛落寞的神情。

    她可以輕易看透他眉宇間的傷痛,他卻不明白她內斂的孤獨。

    他記得那日陽光如水的午後她突然間淚如雨下的模樣,他也記得那個暖風迷離的清晨她眺望遠方時荒涼的目光,還有現在,她靜倚欄杆,弱小的身軀在夜風中脆弱得像個孩子。

    這樣疼痛的姿勢,入了骨的憂傷,難過得讓他想陪她一起落淚。

    【坐在那裏很危險的哦!】溫柔淺淡的聲線裏有隱隱的擔憂。

    女子轉身輕喚了一聲【少羽】,疲倦地微笑,然後轉迴身去繼續看那輪美麗得不像話的月亮。

    【怎麽,有心事?】少羽也坐到欄杆上,隨意而自然,一如那日他們並肩坐著一同看日出的情景。

    【嗯。】簡單的音節聽不出感情卻又像彌漫的憂傷。

    【不如說出來,會好過些。】他知道,她心底一定埋藏了許多自己讀不懂的傷。

    女子隻是沉默。眉間有些許難言的疼痛與寂落。

    【我,幫不了你,是嗎?】少羽的聲音中有淺淺的落寞。

    【傻瓜。】她輕輕罵他。傻瓜,你隻會讓我更加難過啊。

    於是兩人以同樣的姿勢仰望夜空,看得傷感,看得惆悵,看得忘記了語言。

    隻剩下,這灑滿天地的月光。

    記得同燒此夜香,人在迴廊,月在迴廊。幽深寂寞的暗夜心事。

    【呐。】少羽突然將一隻酒壺遞到瀾漪麵前。

    瀾漪一怔。這家夥難道隨身都帶著酒嗎?

    【幹什麽啊?】

    【借酒消愁嘍。】少羽的聲音有些無奈。

    【隻怕是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啊。】瀾漪接過酒壺,輕輕搖晃著裏麵的酒水,便溢出了濃濃的酒香。她毫不猶豫的飲下,醇香辛辣的酒,好像真的能趕走憂愁。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少羽輕輕念著這兩句話,【好有文采的句子。】

    瀾漪不由得笑起來,那是自然,這可是李白流傳千古的名句啊。

    於是她又灌下幾口酒,並漸漸適應這種辛辣的液幷體。

    這是她第一次喝古代的酒,才幾口,就足以讓她染了醉意。

    在酒精的刺幷激下,瀾漪索性吟起詩來。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醒時同交幷歡 ,醉後各分散。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

    吟了一首還不盡興,又開始念蘇軾的【水調歌頭】,瀾漪也不記得自己念了多少首詩,她好像把自己記得的有關酒啊月啊的詩都翻出來了,唯一記得的就是。等自己停下來的時候,酒已喝掉大半。

    醉意朦朧。

    【這些句子我以前從未聽說過,題材格式也很新穎,這都是你自己寫的嗎?】少羽有微微的驚訝,這女子身上還有太多的秘密。

    【嗬嗬。怎麽樣,很崇拜我吧!】醉得不輕的瀾漪孩子般地湊到少羽麵前,將兩人的距離拉得曖昧的接近。

    女子薔薇般醺然的臉頰如此地接近自己,少羽頓時手足無措起來。這個在沙場上麵對敵軍千軍萬馬也不曾變色的英勇少年,卻在麵對這樣一個喝醉的女子時不知如何處理。

    女子發間的花朵清香,摻雜著空氣中醇然的酒香,意亂神迷。

    看到少羽怔然的模樣,瀾漪淺淺地笑著起身,看著這個被自己無意擾亂幷了心境的少年。而正是那份似笑非笑的嫣然,讓少羽的臉更加燒紅了起來。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瀾漪笑了。落拓又溫柔。或是拚了一醉,憂傷就該遠遠地遁去。

    而就是這笑,讓男子疼痛般地憐惜。

    【雖然我不知道你究竟在苦惱什麽,但是,有些事情,如果覺得很麻煩,不如看得簡單一點。這樣,會快樂很多。】

    瀾漪看到少羽的目光,真摯而溫幷熱。

    簡單一點麽。是啊,應該看得簡單一點不是嗎?

    我究竟在苦惱什麽啊?不是還沒有到最後彼此對峙的地步嗎,我在這自怨自艾個什麽勁啊!簡單一點,就是在衛莊攻進來之前好好享受在機幷關城的時光嘛!

    好不容易穿越了一次,好不容易來到機幷關城,我應該好好把握光陰呐。漂亮的雪女,帥氣的小高,一定要一次看個夠本嘛!既然這裏幾日後都將成為廢墟,那在此以前一定要好好參觀參觀留個紀幷念什麽的,也不枉我穿越一趟嘛!

    什麽衛莊,什麽任務,什麽劇情,什麽臥底,統統見鬼去吧。

    彼此當年少,莫負好時光。

    那麽現在,我是不是該好好珍惜這難得的圓月夜呢?還有,眼前的人。

    【謝謝你呐,少羽。】瀾漪如釋重負一般。

    女子的微笑染了溫度,不再如月般清冷孤寂。明亮的眼眸泛起柔幷軟的漣漪,倒映了自己的身影。

    漸行漸遠,月色顯溫柔,少年微醉不為酒。

    隻為你,如水溫柔。

    夜色依舊,隻是瀾漪的心結已經打開,不再去煩憂那些未來的問題,坐在欄杆上輕輕哼起歌來。

    【你在唱歌嗎?什麽曲子?】

    【嗬嗬,金縷衣。】瀾漪翻過身來,跳到迴廊裏開始輕輕旋幷轉起來。

    【春來早,清夢擾,樓台小聚誦今朝又何妨布衣青山坳

    月如腰,琴指蹈,醉時狂歌醒時笑

    莫辜負青春正年少

    ………………………】

    且歌且舞,且醉且笑。

    【千金不換伊人迴眸金步搖

    眉間朱砂點絳秋水蒿

    槳聲燈影流連處青杏尚小

    羞聞夜深海棠花嬌

    ………………………

    贏也好輸也好,自古難料,渾不如布衣青山坳

    喜也好悲也好,醉時狂歌醒時笑,莫辜負青春正當年少

    對也好錯也好大夢一場全忘掉,愛也好恨也好都是有緣聚今朝

    思前想後其實真真無聊,怕隻怕孤獨催人老

    ………………………

    把酒問月姮娥可好

    ………………

    金縷一曲羨煞塵囂

    ………………】

    古老的樂舞在美酒馥鬱的芳幷香中纏幷綿悱惻的旋幷轉,瀾漪忘記了時間,忘記了自己身處何處,忘記了所有的歡樂痛苦,隻是跳著,旋幷轉著,幻想著就這樣一直到地老天荒。

    不再去管那塵世紛擾,不再去理那恩怨情仇。就讓這,金縷一曲羨煞塵囂。

    【好了,不要再轉了……】少羽終於扶住瀾漪讓她停下來,聲音裏滿是寵溺。再不阻止她,這女子估計是要跳一夜了。

    瀾漪隻覺得頭昏昏沉沉的,也不知是酒喝得太多了,還是因為圈轉得太多了,停下來的時候已站不住了,正好抓幷住一個扶持,便順勢倒在男子懷裏。

    【小心呐。】少羽扶著快要倒下的瀾漪,搶過她手中的酒壺,晃了晃,已經空了。【不會喝酒就不要喝這麽多嘛!這可是烈酒啊。醉成這個樣子。】

    瀾漪從少羽胸前抬起頭來,看他英俊的稚氣未脫的臉。【真漂亮呐……】

    聽到女子的喃喃,少羽低頭看她,醉眼如貽,波光流淌。

    臉不自覺的緋紅。

    她又是這麽靠近他,他可以感受到女子溫幷熱的氣息。因為剛才的旋幷轉,瀾漪的衣服已有些鬆散,他一低頭,就看得到她清瘦玲瓏的鎖骨,女子的肌膚因酒精的熏染更顯得白幷皙柔幷嫩…………

    不對不對不對!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問題是,她已經醉了啊。

    【我送你迴房吧。】少羽不自然地別過頭不去看瀾漪,輕輕扶住她的手,不想女子突然反手抓幷住自己的手腕,整個人壓了上來。少羽一時未反應過來,又怕觸動她身上的傷口,不敢反抗,隻得任由她將自己推壓在地上。

    【瀾漪,你……】看著醉得不輕的壓在自己身上的女子,少羽已不知如何是好,隻是看著她子夜般蠱惑人心的眸子,整個人便深陷了進去。

    她花幷瓣一樣皎潔的臉,眉宇間慵懶的神情,仿佛隨時要睡的樣子。頭上沒有裝飾,隻是簡單挽了個發髻,細細的發幷絲隨意地搭下來,在他脖頸間纏幷綿,淺淺的癢。

    他就這樣,不動聲色地著迷。

    自以為平靜的心湖,早已經泛起了漣漪。

    也許是因為瀾漪是少羽生活中難得出現的年齡相仿的女子,少羽一直自己也不明白這份懵懵懂懂的感情。隻是覺得,她是不同於別人的存在。

    她的溫柔,不止像月兒的柔情解意,含蓄溫婉,她會在他危及的時刻出手救他,是一種安靜的扶持。感覺是可以一起並肩戰鬥的令人安心的存在。隻是,她也更加的琉璃寂寞,更加倔強堅強。

    那麽,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開始有這樣連自己都說不清的情愫?開始覺得你在心中的地位與其他女子不同?

    是那夜你為救我與蒼狼王交手而受傷的時候嗎?還是那日在練幷功房裏你我過招時被你的發幷絲擾亂心神的時候?或是更早,從坐在你身邊一起看日出的時候嗎?看著你淚流滿麵的時候?或許,還要早,早到那日幷你來到村莊,我扶起跪著的你時你揚起明眸注視我的那一刻起,這顆種子就已在心中種下了吧。

    或許,我該相信,一見鍾情。

    醉得不輕的女子壓在少年身上,完全沒有要起來的意思,卻是無意識地喃喃低語,【呐,你說,你要是一直這個樣子多好啊……我,不希望你長大呐……】

    【傻幷瓜,人總要長大的……】

    【不!我不要你長大!不要!】女子揉幷著眼睛,話語裏意外地帶著些孩子般的撒嬌。【我不希望你長大……我喜歡現在的你……】

    身下的少年在聽到這模糊的話語時倏忽地睜大了眼,她說……她,喜歡自己?

    女子低頭看他,在那雙如琉如璃的雙瞳裏溫柔的沉湎。緩緩地低下頭去,神誌早已不清楚,隻是如在夢中般無法自抑地想要俯身親幷吻少年勾勒的唇線。

    那是她喜歡的,遠離悲劇的結局,還未曾長大的,堅強溫柔的,少年。

    他看到女子眼中細碎的光芒,微弱的,卻足以讓月失去了光彩。他靜靜地閉上了眼。

    月影憧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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