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芷睡息安穩,夏侯乾安頓了她,又見所有奴婢都盯著他看,這本不合禮數,可他以皇子身份照顧杜月芷,姿態親昵,更是叫人驚奇,比起禮數,大家還是想聽聽皇子的解釋。

    夏侯乾自然有話解釋。

    借著杜月芷治療十三皇子夏侯慈的理由,夏侯乾按兵不動,混淆眾聽,幾乎要說懵一圈人。

    夏侯慈更是鬼機靈,兩人一應一和,把這出戲唱了下去。既不損害杜月芷的清譽,又讓人從容接受這場“巧合”。

    一幹丫鬟皆感激夏侯乾,又是倒茶又是請座,夏侯乾便堂而皇之在杜月芷院子裏坐了一個下午,近距離感受她生活的地方與氣息。

    至於杜月芷醒來如何,又是後話。

    與此同時,遠在另一邊的杜月薇院子裏鬧翻了天。

    杜月薇因身上有味道不能出去,隻能躲在房裏用各種各樣的香薰著。濃烈的熏香與醬油味摻雜在一起,別說別人,就連杜月薇自己聞了,也欲作嘔。偏巧趕在這一天,宮裏來了好幾位皇子,她身為最尊貴的嫡女,竟不能親自去作陪,白白浪費了這麽好的機會。

    這便罷了,她站在高樓上,一眼看見自己的庶妹杜月茹西施打扮,身姿窈窕,學著嫡姐的樣子做出一副淑榮高貴的模樣,走在幾位皇子中間,施展手腕。

    想不到總是眼皮子淺的庶妹,一心招搖起來,十成竟學了九成像。

    “賤人!”

    杜月薇目中冒火,十指纖纖,染著蔻丹的指甲抓在窗上,簌簌落下幾道劃痕。

    上來奉茶的小丫鬟聽了這兩個字,嚇得一個哆嗦,茶碗發出清脆的聲音,好在沒有掉下去,隻是臉上濺了幾滴,便悄悄捏了袖子去擦。

    杜月薇迴頭,正好看見她用袖子捂住口鼻。杜月薇本就疑心自己身上味道不好,這丫鬟又如此目中無人,當下冷笑一聲,將茶碗兜臉砸在小丫鬟身上,茶碗摔成了八瓣,茶葉茶水濺了滿身。那小丫鬟臉色蒼白,躲都不敢躲,立時跪了下來:“姑娘息怒。”

    杜月薇罵道:“連你這個小蹄子也來欺辱我,都不想活了?成英,成英!”

    成英出去辦事還沒迴來,杜月薇氣上心頭,等不及別人上來答應,上前一腳踹在那小丫鬟心窩子上。這院子裏的規矩是主子打人,奴仆們皆不準出聲,否則就是瀆職,輕則出府,重則打罵至死。那小丫鬟被踹了個窩心腳,又痛又懼,眼淚嘩啦啦流下來,硬是捂住嘴巴一點氣息

    也不露出來。

    杜月薇還要再打,幾個大丫鬟和媽媽攔住了,紛紛勸道:“姑娘何苦跟這等不知輕重的賤人生氣,才剛養好身子,大夫吩咐要保重呢,姑娘動氣,迴頭夫人知道了,又該罵我們了。”

    常氏聽到動靜從樓下上來,看到地上摔碎了茶碗,一個小丫鬟躺在那裏不知死活,寶貝女兒氣得臉都變色了,一群丫鬟嘰嘰喳喳攔著,不由得問道:“這是怎麽迴事?”

    杜月薇又氣又怒,細長的眉頭凝著怒意:“母親,這賤人欺負我,怕聞著我身上的味道,故意用袖子遮住口鼻,茶也灑了,碗也摔了,分明要惹我生氣。”

    好好的,為了一杯茶大動肝火?

    常氏保養良好的臉,白淨雍容,走到杜月薇身邊,從上往下看,正好看到杜月茹與二皇子夏侯琮走在一起,杜月茹手裏玉絨花,花麵人麵交相映,也難怪杜月薇氣苦。如果不是出不去,這等好事怎麽輪的到哈巴狗一樣的庶女?

    做母親的如何不知女兒的心情,但是此刻卻不容女兒放肆,常氏越發嚴厲道:“薇兒,我怎麽教你的,為了一點小事大動幹戈,成何體統!丫鬟不好,自然有人打她罵她教導她,你是主子,打罵下人傳出去到底不好聽!你時刻記住自己的身份,不管人前人後,一根頭發絲都不能亂。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滿臉怨氣,儀態全無,還不快去梳洗。”杜月薇被扶著去了,常氏接著又罵那些下人:“都做什麽吃的?看著姑娘生氣,也不趕緊換人,鬧到姑娘都打人了!都革一個月月錢,自去領罰!”

    “是。”

    退出去時,一個大丫鬟看了那躺著如同屍體般的小丫鬟,又問道:“夫人,她怎麽罰?”

    “打三十大板,攆出去。”

    這小丫鬟身子骨都還沒長齊全,打了三十大板,哪兒還有命在,隻怪她做事不長眼,觸了主子的黴頭。都是為她,所有人都受了罰,大丫鬟也沒好氣,吩咐了兩個婆子,一邊一個,架著胳膊抬出去了。

    杜月薇梳洗過後,常氏上下打量,隻見她梳著天鸞髻,黑發繾綣,眉心貼著花鈿,年少貌美,豔光照人。身上換過桃花軟銀絲綾百合裙,款款走了過來,裙擺輕微波動,如白蓮綻放,身段婀娜,從骨子裏透出尊貴的風姿來。

    常氏這才滿意地點點頭,伸手將女兒頭上的玉釵扶了扶:“薇兒,母親知道你不愛聽,可母親還是要再跟你說一遍。你生來就與人不同。身為杜府嫡長女,父親是護國大將軍,舅舅是江浙

    三省的商賈巨頭,姨母是宮裏的貴妃,你又是千嬌百寵長大的,身份尊貴,這世間沒有什麽是你不能擁有的,同樣的,你也要更加自矜,才能免受宵小奸徒的傷害。母親在時,能護你一時,終不能長久,未來的路還是要靠你自己。”

    杜月薇聽了這番話,不由得愣了:“母親,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常氏淡淡一笑,今日老太君在招待幾位皇子時,話語之間皆是星火四濺,暗藏硝煙,一向警覺的她不得不想到杜府與各房的聯係。杜懷胤的仕途,杜月茹的野心,還有永遠無法成為定數的杜月芷,都是威脅,她是主母,不能殺了這些人,但也絕不可能讓他們威脅到杜月薇的輝煌。

    “你以後就會懂了。”常氏愛溺地摸了摸杜月薇的頭發,問身邊的厲媽媽:“水閣裏的琴準備好了嗎?”

    厲媽媽點頭:“迴夫人,已經準備妥當。”

    “帶姑娘去吧。”

    杜月薇在一大群丫鬟的簇擁下來到水閣。一看到水閣裏的東西,她便知道了母親的用意。

    水閣裏點著嫋嫋熏香,正中擺著一隻鳶尾古琴,兩臂長半臂寬,琴尾雅致,琴弦錚錚,四周以白色紗蔓圍了起來,微風徐徐,吹動白紗,裏麵的人影影綽綽,宛若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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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皇子正跟嬌羞的杜月茹說話,忽聽一陣悠揚的琴聲從碧湖那邊傳來,借著水音,那琴聲越發悅耳,一會兒如高山流水,幽靜端莊,一會兒又如花前月下,繾綣溫柔,一會兒又高昂激亢,宛若千軍萬馬,踏血而來……

    這琴聲似有魔力,教人的心跟著琴聲動,不能自拔。

    “妹妹,你聽這琴聲,意境如此之高,不知是何人彈奏。”

    杜月茹聽到琴聲,本來嬌羞的麵容頓時血色褪去,變得蒼白起來。

    滿府能把琴彈成這樣的,除了她那位被名師指點過的嫡姐,再沒有別人!不是身上有醬油味嗎,怎麽還敢出頭露麵,不怕被人恥笑麽?難道她的味道消散了?

    杜月芷猜不透想不明白,此時聽到二皇子發問,臉色竟有幾分難看,勉強答道:“不知,許是樂師在演奏。”

    夏侯琮道:“想不到這樂師技藝高超,我倒有心與之結交,這裏隔得遠,我們過去那邊聽。”

    杜月茹急道:“琴有什麽好聽的,哪裏都能聽,殿下何必非要今天去呢?”

    夏侯琮疑

    惑地看了杜月茹一眼,不過是一件小事,她急眉赤眼的,連好容貌都變形了。

    杜月茹說完這句話,有些後悔,怕被夏侯琮看出什麽來,忙收斂臉上的神色,又笑道:“殿下不要誤會,我隻是覺得剛才聽你說的故事很好,一心想聽到結局,不想被其他事擾神而已……殿下想去的話,那便去吧。”

    說這,柔柔弱弱起身,抿著紅唇,眼中似嗔似怨,別有一番動人姿色。

    夏侯琮再怎麽想聽琴聲,看到杜月茹這番賭氣的小模樣,也不便起身離開。

    “妹妹說得對,琴音哪裏都聽的,何必急在一時。妹妹別惱,還是坐下罷,我將剩下的故事講給你聽。”

    杜月茹仍是欲走,盛兒拉著杜月茹的衣角,故意道:“姑娘別走,才剛說二殿下的故事動人,此時賭氣走了,豈不是誤了這好故事?且就算不看在殿下的麵,就看在這朵玉絨麵上,也該知道二殿下並沒有任何冒犯之意呀。”

    有了台階下,杜月茹就不走了,重新坐下來,心中暗喜。

    卻沒想到夏侯琮才講了幾句,有人從遠處走近,原來是五皇子,杜懷胤,杜懷樽和杜月鏡。看到他二人在亭子裏,原本大條的杜月鏡忽而想到什麽,近乎促狹地對杜月茹笑了笑,又迴頭,悄悄對夏侯靳說幾句話。

    杜月茹故意裝作沒看見,隻聽五皇子夏侯靳邀夏侯琮一道去聽琴:“二哥,外麵正熱,你躲在這裏卻涼快。這琴聲妙絕,我正欲一探究竟,你左右無事,不如隨我一起去。”

    夏侯琮深有此意,迴頭對杜月茹歉意地笑了笑,道:“妹妹,我迴來再與你講這個故事。”

    杜月茹眼睜睜看著夏侯琮走了,惱怒地瞪了杜月鏡一眼,杜月鏡隻覺好笑,故意道:“好熱,好熱,蘭蔓,咱們快去吧,再不去,我就要熱化了。”

    “二姐姐體豐怕熱,成日別吃那麽多甜食就好了。”杜月茹略略譏諷。

    杜月鏡肌膚豐盈是真的,但是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分明是給她難堪。杜月鏡看著幾位殿下走到前麵去了,悠然道:“四妹妹今天一反常態的厲害,讓人刮目相看啊。”

    “我麽?我隻是學到了姐姐們的一點皮毛而已。”杜月茹眼睛波光微動。

    真談得上厲害的,不是她,不是杜月鏡,而是坐在水閣裏彈琴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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