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下過幾場雨後,天氣慢慢變得熱起來,穿過冬春的衣衫也要換了。杜府裏忙著采買布匹做衣服,陣線房的媳婦也多招了幾個,隻是姑娘們的衣服費事,需要從外麵買,成媽媽拿了小冊子,上麵擬訂了幾個店鋪,拿去迴了常氏。

    老太君正眯著眼聽杜月芷背詩,常氏拿著筆在小冊子上勾畫了兩筆,放在一旁的茶幾上。杜月芷口齒伶俐,記性又好,一口氣背了好幾首,又讓老太君考她字,老太君左看右看,唯獨常氏手邊的小冊子是有字的,便拿起來挑了幾個考杜月芷。

    上麵許多字,杜月芷見有好幾個成衣鋪子,便一一念出名來,老太君聽了,便問常氏:“馬上就要換季了,姑娘們的衣服怎麽樣了?”

    她這句話問的是常氏。

    常氏白皙的銀盤臉浮起淡淡的微笑,迴道:“丫鬟們的衣服,我上個月就吩咐了陣線房趕工,現在差不多做完了,已經陸陸續續分到各個院子裏。姑娘主子們的衣服都是從外麵采辦,這幾家有名聲的大鋪都是我們做熟的,做出來的衣服輕,薄,鮮,美,又時興又好看,等到明後兩日,新衣服就送進來了。再者,我尋思姑娘們也大了,見人的衣服也該有幾套,我已差人辦了好的綢緞衣料,請了有經驗的繡娘做,一人一套,比著月薇去年的行頭做,出去也是個體麵。”

    常氏這番話說的很有主母的風範,既大氣又熨帖,就連老太君聽了,也挑不出錯來。

    齊姨娘一聽,頓時高興了,推著女兒杜月茹往前伺候:“還不快給你母親倒茶,母親心疼你,做了新衣裳,過幾日去吃酒就有行頭了。”

    杜月茹被推著分外尷尬,當著老太君的麵不好說什麽,便上前倒了茶,說了句:“母親喝茶。”

    兩位姨娘房裏皆不寬裕,雖說每月有二十兩銀子的月錢,一般的吃穿用度也是官中出的,但是做主子的不能小氣,平日動輒賞人,名頭越大賞的越多,還有母女倆日常的頭麵都需要打理,這都是用錢的地方。更何況,齊姨娘還要貼補娘家準備第三次鄉試的弟弟,而於姨娘也要為即將出世的孩兒打算,能省儉就省儉。

    杜月茹沒錢,要麽穿官中分下來的衣服,要麽穿杜月薇不穿的。杜月薇的衣服是闔府最精致漂亮的,哪怕是剩下來的衣服,也是熨燙得整整齊齊,一個褶子,一處瑕疵都沒有的,從小也不知被五妹撿了多少去。

    見齊姨娘喜形於色,隻顧推著杜月茹,老太君皺皺眉,都多少年了,得點好處還是這麽上臉,出身低

    賤,怎麽教都教不好,因而不大喜歡。

    “齊姨娘,四姑娘如今大了,你不要胡亂推她,她好歹是個主子,身子嬌貴,推重了怕你擔不起這個責任,下去。”常氏斥責了幾句,齊姨娘就訕訕地縮迴手,杜月茹原本不大看得上親娘小氣的作風,此時見常氏發話,斥退了姨娘,又提了自己的身份,心中反而有些報複的得意。

    常氏接過杜月茹手裏的茶,親切地笑道:“四姑娘五姑娘都是我帶大的,我疼你們,也權當是老太君疼你們。這還隻是幾件衣裳,等今年租子收上來了,母親再給你們置辦些頭麵,可好?”

    杜月茹聽了,臉色更加好看了:“謝母親疼愛。”

    杜月薇素手微抬道:“四妹妹過來跟著我坐,母親私下耳提麵命,讓我帶你學規矩,你可別被上不得台麵的人教壞了。”

    齊姨娘聽了甚是委屈,伸手去拉杜月茹,杜月茹卻不耐煩地躲開,朝杜月薇走過去坐下。女兒如此嫌棄自己,倒像在齊姨娘心裏紮了根刺,突突的疼。常氏的眼睛又毒又辣,齊姨娘不敢說什麽,少不得忍氣吞聲,坐到下麵去了。

    老太君見常氏處理的得體,便點了點頭:“這樣很好,她們姐妹的事,還得你多操心些。素日你出的私錢已經不少,今年就不用你破費,夏媽媽,去取幾張銀票來。”

    常氏做主母已經做了十餘載,這些事再精通不過了,換了旁人,這一大家子主子奴才,光是每日吃穿住行就焦頭爛額了,更別說換季這麽浩大的工程,放到幾位姨娘身上,誰也不行。老太君這幾日被杜月薇吹的耳旁風夠多了,又見常氏再未犯之前的過錯,便不再像之前那樣冷淡,而她取銀票給常氏,也說明已原諒了常氏。

    杜月芷眼看著常氏又開始得人心,那小冊子上的店鋪全都是常氏的私產,杜府上上下下幾百號人,光是布匹就不知道有多少的進度,常氏中飽私囊,既有麵子又有裏子,這算盤打得還真是不錯。

    杜月芷低頭喝茶,茶水熱氣嫋嫋,她雪白的臉,脖子低垂,頭上的一支羊脂玉簪瑩瑩發著微光。這還是上次杜月薇不要的,原本是老太君親手挑選,換給了杜月芷,杜月芷似乎十分喜歡,總是戴著。

    老太君每每見她寶貝這支玉簪,心中倒也高興,對杜月芷也越發多了幾分疼愛。

    杜月薇看著杜月芷,這小蹄子把自己不要的東西當成了寶,跟杜月茹一樣不要臉。再一看,杜月芷裙子上並沒有佩戴琅琊玉,便道:“我常見三妹妹身上配著一

    塊美玉,今日怎麽不見妹妹戴?”

    杜月芷柔聲道:“玉收起來保養去了。”

    她平日並不招搖,怕九殿下不高興才戴了玉,此時一向不待見她的杜月薇突然問起,不免可疑。而且幾天前五妹也打聽過這塊玉,難道其中有什麽玄機,而她不知道?還是等哥哥迴來了,讓哥哥看看吧。

    老太君並未賞玉給杜月芷,問起來,杜月芷說是哥哥送她的。杜懷胤送玉給妹妹沒什麽好說的,老太君點點頭,便撂開了。

    杜懷胤迴來的時候,帶了個消息。成王府的小王妃新添了一個嫡子,剛好滿月,老太君與老王妃是手帕之交,自然要帶著姑娘們去送賀禮吃滿月酒。

    去王府吃酒的殊榮,以往都是屬於杜月薇和杜月鏡的,其他庶女隻配去吃些五品以下的官宦酒席。這是京城大家族一直以來的規矩,如果庶子庶女不是特別出色,輕易不肯帶到容易結識權貴的地方去,以免出了差池,影響百年名譽。

    杜懷胤有意讓杜月芷也去,杜月薇不滿道:“胤哥哥,三妹妹迴來沒多久,從未見過這等大場麵,她若是去了,隻怕會畏手畏腳,顧頭不顧尾,沒得惹人笑話。”

    “她不去,你怎麽知道她不行?難道你就是天生見慣大場麵的?”

    “你!”杜月薇氣得麵色發白,站了起來:“胤哥哥,好說歹說,你就是喜歡偏著三妹妹,既然如此,我不去了,讓她去吧!”說完,也不等丫鬟扶,自己摔了簾子出去,連老太君的麵子也不顧了。

    杜月薇素來任性,這一鬧,滿房的人都沉默了,夏媽媽見老太君閉目養神,輕輕抬了抬手,房裏的人該退的退,該走的走。杜月芷也沒料到杜月薇會氣成這樣,站了起來,連聲向老太君賠罪。

    “芷丫頭迴去吧,我與胤哥兒說幾句話,這件事,必要給薇丫頭一個說法才行。”

    杜月芷還要說什麽,杜懷胤衝福媽媽使了個眼色,把杜月芷拉走了。房裏隻剩下老太君,夏媽媽和杜懷胤。杜懷胤站在地上,片刻後,雙膝跪下,仍是一言不發。

    老太君歎了口氣道:“胤哥兒,我知道你疼芷丫頭,但是你不要忘了,薇丫頭才是你的親妹妹,你不要厚此薄彼,本末倒置。”

    杜懷胤俊朗的臉上閃過一絲痛苦:“老太君,月薇和月芷誰是我的親妹妹,您應該比我更清楚才對。月芷失蹤那一年,我已經記事了。母親究竟是怎麽死的,妹妹又是怎麽被人抱走的,您要我再說一遍嗎?”

    這些事,不僅是杜懷胤的傷疤,更是整個杜府諱莫如深的隱秘之事。

    夏媽媽勸道:“胤少爺,當年的事,老太君也是身不由己,您何必又提出來傷老太君的心呢?您這麽多年暗中打聽三姑娘的行蹤,打聽到了,又非要把她接迴府,這些老太君不都應了你嗎?難道您非要恢複三姑娘的身份,逼老太君寢食不安?”

    “孫兒不敢!”杜懷胤語氣冷然:“隻是懇求老太君,以後不要再拿月薇和月芷比。”

    老太君看著自己這個年輕的孫兒,歎道:“我知道芷丫頭吃了許多苦,但薇丫頭是無辜的,你對薇丫頭如此冷淡,外人看了必定以為將軍府內出了問題。現在薇丫頭是杜府嫡女,你是她的哥哥,該照拂該疼愛的,應該是薇丫頭比芷丫頭多。你若是做不到,以後也不必來向我請安,我不能讓別人說杜府以庶壓嫡,至於芷丫頭,我也隻好把她交給你父親處置,你看如何?”

    “老太君!”杜懷胤猛地抬頭,目光灼灼,宛若一團怒火在燒。

    “看來你是不願意了。既然如此,你就去向薇丫頭賠禮道歉,哄她開心,明日薇丫頭若還是難受,芷丫頭也難逃懲罰。”

    老太君的話讓杜懷胤啞口無言,他沉默良久,在老太君的期盼中,終於點了點頭。老太君這才緩和了臉色,讓夏媽媽送杜懷胤出去。

    “哥哥!”杜月芷還等在外麵,看到杜懷胤蒼白的臉色,不由得一愣。但她很快就調整過來,兄妹倆沒有說話,一起離開了這裏。

    看著杜懷胤與杜月芷兩兄妹遠去的背影,夏媽媽心微微泛疼。其實老太君心裏是疼三姑娘的,但是方才說的那番話,竟是分外殘酷,分明把三姑娘當成製掣胤少爺的籌碼,不知胤少爺是否會在心裏怪老太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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