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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五章風雷(上)


    公元一**四年八月的下抄,在東亞大陸的東北角,在渤海灣的四周,局勢如同狂風暴雨一般的演進著。


    八月二十二日,日軍登陸大連灣。


    八月二十二日,日軍第三師團登陸元山。


    八月二十三日,拚湊集結於遼南金州前沿,數目逾十營的各路練軍,在日軍第二師團一個先鋒小崎混成大隊,不過三四百步兵,二三百騎兵的威力搜索前進的攻擊下。十營練軍,紛紛潰敗,未曾見仗,就一路放棄險要,直退金州。


    靖邊練軍,毅軍,拱衛軍…………見仗絕無,聞風而潰。日軍數百先鋒,直逼金州。當麵清軍,畏懼朝廷法度的還退向金州,試圖拱衛旅順門戶。膽子更大一點的,就退向複州大道,幹脆向北跑,朝遼中腹地退,估計那裏日本人也追不過來。


    守備遼南旅順一帶的七總兵,加上龔照嶼這個趕鴨子上架的文人總辦,紛紛去電朝廷,稱倭人軍勢如急風奔雷,洋槍洋炮,精利難當。遼南一帶萬餘清軍麵對優勢日人,血戰經日,雖屢挫敵鋒,但仍然隻有退保金州。紛紛向朝廷,向北洋請援。要水師出戰援護旅順,要調大量的新銳練軍來增援旅順一帶。龔照嶼更悲觀的請朝廷革他的職銜,他願意到北京待罪。


    龔氏和七總兵更危言稱:“再無援軍,旅順必不可保,是不是能撐持到九月,尚在未定之天,旅順陷落,則渤海灣就成日人天下,他們承擔不起這個責任!”


    天下大震,朝廷大震,士人大震!


    前些日子,大家都以為聖君在上,權操一處,無數正人君子列於朝。風氣為之一改,天朝上國本來就沒什麽問題,隻是給其他人搞壞了,現在上麵兒振作了,還怕拿不下一個小小日本?


    徐一凡從朝鮮傳迴來的捷報更帶給大家希望,認為北洋實在無能。光緒也從善入流,在遼南籌防的時候,委了不完全屬於北洋的毅軍宋毅,還有絕對和北洋不是一個派係的徐邦道以重任。大家都以為從此遼南固若金湯,海口無虞,隻要在朝鮮的徐一凡再打幾個勝仗,小日本就要求和了。


    誰知道等來的是這樣的消息!北洋精銳主力盛軍等不能戰,而光緒委以重任的其他人,也同樣不能戰!


    國家到底出了什麽問題?連一個一直蜷縮在天朝腳下的小小日本,都已經不是對手了?


    不少士人拿起了曾經被他們痛罵的大清時報,看譚嗣同做的日本明治維新的係列文章。看看究竟為什麽日人一躍而強,而天朝竟衰落如此,洋務自強數十年,都是一場畫餅。


    天下擾攘紛紛,士人們幾乎同時發出了聲音。


    “誅李鴻章以謝天下!”


    “調徐一凡進京師勤王!”


    “朝鮮兵事務必速定,徐一凡禁衛軍已為天下有數驍銳之師,不可虛擲於偏遠藩國屬地,務必迴守腹心之地!”


    “練軍不可用,新募之軍不可用,天下唯一可用之師,非禁衛軍莫屬!”


    這樣發言是很容易,可是這些士人清流,誰也沒有太深的概念,在喪失了海權之後,徐一凡的禁衛軍從陸路要怎樣援護遼南,一路怎樣為數約兩萬的禁衛軍提供後勤保障,怎樣轉運物資,時間到底如何配合。他們想來,隻要光緒一紙飛檄,徐一凡就該神兵天降了。誰也未曾想到,徐一凡麵前還有第五師團的殘兵,還要進行艱苦的攻擊作戰,才能清除,側麵還有第三師團上陸,而這支孤懸於朝鮮的禁衛軍,正麵臨一場最大的危機!


    “聶軍門,日軍第三師團前哨約步兵二百餘人,騎兵數十,已經過成川,正竄犯慈山!”


    “聶軍門,我前營已經於日軍步隊接火,雙方射彈如雨,我前營正鏖戰中,請軍門調大隊為後殿!”


    一個個騎兵飛也似的策馬而來,匆匆的迴報軍情。聶士成坐在自己軍帳外麵的大馬紮上,麵前放著大幅的地圖,都是這兩年禁衛軍參謀在德國顧問的指點下,繪製的朝鮮北部大比例尺的地圖。上麵的等高線當時看得淮軍上下軍官一陣陣眼暈,全靠派駐聶士成所部的幾個參謀軍官指點解釋,他們才能明白大概。


    在八月二十四日,在元山一帶張開威力搜索幕的禁衛軍直屬騎兵標就已經將日軍上陸的消息傳到了慈山的聶士成中軍處,沒想到,僅僅過了一天,八月二十五日,日軍的前哨就已經和聶士成所部在成川接觸,在成川一帶聶士成放有幾百名盛軍作為警戒。他們略微抵抗就撤退下來——聶士成也沒指望他們能在成川血戰死守到底。他指望的還是他那二千人的本部。


    這二千人分為五營,已經得到了徐一凡給予的補充,在他的指揮下,是準備血戰到底的。這五營官兵都放在慈山一線,屬於東線的樞紐地位,兩翼才是二十個營的殘破盛軍。隻要守住慈山,東線就有了屏障,就可以等待徐一凡的主力迴師。


    槍聲已經依稀可聞,在遠處的丘陵山地迴響,騎兵往來迴報。大家的心思都不怎麽在地圖上麵,反正形勢清晰得很。死死守著就對了,聶士成可沒有什麽進退的自由。死保東線,他是對徐一凡拍了胸膛的。


    大家隻有一個感覺,這股日軍來得好快!


    上陸不過三天,就逼近了慈山一帶,還絕不停頓整理,悍然發起了攻擊!這種素質,讓在場所有聶士成的心腹手下,甚至包括他都臉色難看得很。


    聶士成看看遠處,聽聽槍聲,又看看地圖,微微搖頭:“來得太快了…………”


    他低聲問:“今天什麽日子了?”


    一個麾下軍官大聲迴答:“軍門,二十五日了!”


    聶士成臉色有點發青:“就算徐大人今天迴師,沒有三五天也趕不到慈山,就算五天好了,咱們要死守到八月三十,就憑我這二千兵…………”


    大家都默然無語,慈山地勢也很險要,周圍山地,標高也越千米左右。一條官道直通,過了慈山就分為兩路,一路向安州,一路向平壤。扼住慈山,就有些象徐一凡當時扼住洞仙嶺主陣地一樣。主力攻守戰毫無疑問是發生在這裏,兩翼盛軍,就算再不能戰,擋擋那些爬山就累得半死,無法攜帶多少武器彈藥的小股日軍,應該是沒有什麽問題的。


    問題就在於,當初在牙山,聶士成所部士氣尚高,也是據險而守,也沒擋住日本人一個支隊的攻擊幾天!


    這股日軍來得出乎意料的快,徐一凡迴師不知道還來得及與否,要是丟了慈山一線,那朝鮮全局恐怕就有不忍言之事了。誰都知道,為了打掉第五師團,徐一凡已經拿出了吃奶的氣力,將所有能戰之兵都抽調上了!


    一個派駐聶士成所部的禁衛軍聯絡參謀軍官猛的站了起來,整整軍帽:“聶大人!沒什麽好商議的了,咱們死也要為徐大人守住後路!在這裏聯絡籌劃已經無此必要,屬下等幾人願請拿步槍上前線,給戰壕裏多添一可戰之兵!聶大人,屬下等幾人奉請!”


    話音未落,幾個聯絡參謀軍官全部起立,肅然行禮。


    聶士成咬咬牙齒,緩緩的掃視了麾下那些軍官一眼,有的人咬牙切齒,有的人臉色鐵青,還有的人目光猶疑,明顯是心懷懼意。


    “打他媽的!我不能讓左冠廷白救咱們一次!他葬在漢城,我就葬在慈山了!都上前線,各督一營,誰都不許後退!大家都是五尺的漢子,咱們再逃一次麽?”


    聶士成臉都漲紅了,剛才那幾個禁衛軍軍官的目光刺得他渾身發痛。北洋水師完了,左冠廷死了,葉誌超他們敗了,有的人對得起祖宗,有的人對不起。他可不想就算活著,也被人戳脊梁骨!徐一凡給了他一個贖過的機會,他可不想和葉誌超他們一樣,灰溜溜的迴去,背負天下的罵名,那樣真的是死不如生!


    他甩掉身上的鬥篷,一把按住腰刀:“走!都上第一線!各位記住,我聶功亭就在你們背後,誰敢後退一步,我認得你,這刀認不得你!”


    槍聲在山穀裏麵迴蕩,彈雨咻咻而過。在空中劃出了連成一片的唿嘯聲音。


    川上操六舉著望遠鏡,背靠一顆大樹,死死的看著對麵的攻守狀況。


    慈山正麵,扼住官道的山地,已經構築了土木工事。在禁衛軍參謀軍官的指導下,聶士成所部也挖了戰壕,設了障礙。雖然遠不如洞仙嶺那裏的工事完整龐大堅固,但是也相當可以了。至少比起淮軍以前常規的木柵胸牆加上壕溝的防禦體係堅固了許多。兩個聯隊的日軍輕兵襲遠,也沒有攜帶多少重武器,彈藥也就是隨身的基數,攻擊起來,非常吃力。


    一個個前哨陣地,疲憊饑餓的日軍拚死爬上去,留在山坡上麵的就是累累的死傷。但是隻要逼近工事,那些可以在陣地裏麵做堅定射擊的淮軍士卒,多半就紛紛退避下去,撤向後麵一座山地。


    在川上操六的所在丘陵的反斜麵,是大隊大隊的日軍正在席地修整,準備接替攻擊。三日的強襲行軍,讓這些日軍官兵都衣衫破爛,麵無人色。有的人掘了草根,就在嘴裏嚼著。川上操六當時的命令,就是多帶子彈少帶幹糧,到了現在,這兩個沒有輜重縱列隨行的聯隊,幾乎已經斷糧了!


    嗖的一顆子彈掠過,打在他靠著的大樹上麵,飛行了這麽遠的距離,子彈已經無力,隻是在樹幹上麵撲的發出一聲輕響,讓幾點樹皮濺落下來。


    川上操六動也不動,身後幾個軍官已經撲了上來,要按著他趴下來。川上哭笑不得的甩開他們:“這是幹什麽?”


    “閣下,危險!”


    幾個忠心耿耿,帶著參謀佩飾的軍官都是臉有菜色了。川上以中將之尊,和他們一起步行強襲,一起餓肚子,不避矢石的跟著他們第三師團一起強襲,已經贏得了這些軍官的最大愛戴。


    川上笑道:“有什麽危險的?清**隊還是隻有射擊的勇氣,而且射擊紀律也沒有改善,遠遠的就放槍…………不過這些聶士成的部隊還算可以射擊到底,直到我們逼近他們的麵前…………六十八聯隊修整得如何了?這個山地攻下來,安排他們替換第六聯隊…………都是帝國最忠勇的官兵啊!”


    聽著川上操六誇獎名古屋兵團,這些參謀軍官都麵有得色。有的人還恭謹的點頭示意。


    對麵山頭突然發出了歡唿的聲音,接著就看見一麵日章旗升起來,一天攻擊下來,慈山正麵的外圍陣地,幾乎給第六聯隊奪取了快一半!照這個速度,三天之內,也許就能擊破當麵聶士成所部,為徹底切斷徐一凡所部掃開通路!


    川上操六笑眯眯的招手讓那些參謀軍官過來,笑道:“慶祝一下,我還有點好東西!”


    他腰裏和士兵一樣懸掛著飯盒,打開一看,裏麵還有一點白糖,幾個參謀不好意思伸手。川上一一的將他們手拉過來,每人倒上一點,幾乎馬上就給舔到肚子裏麵了。白糖讓這些少壯軍官有了點精神,一個個顯得更加意氣昂揚。


    川上微笑:“我們沒有退路啊,諸君,隻有向前!為了這場勝利,名古屋兵團做出了超越人體極限的努力,帝國會記在史冊當中的!”


    在平壤通往慈山的道路上,幾十騎快馬正在飛馳,馬上數十名騎士,都是汗透重衣,滿麵灰土。當先一個人正是袁世凱,他麵沉如水,半點表情也沒有,隻是咬著牙齒趕路,不停的鞭打著他胯下那騎健馬。


    眼見得道路的前麵就是分岔,一路向東,一路向北。到了路口袁世凱率先勒住了馬,後麵的騎士也紛紛停步,目光都投向了袁世凱。從平壤到慈山快馬也要走兩三天,不少地方還要牽馬越過丘陵山地,從接到張珮綸消息之後,袁世凱已經不眠不休的趕了一天的路了!


    他跳下馬來,坐騎喘著粗氣,馬腹劇烈起伏,汗已經出足了,毛片打得透濕。再這樣趕路下去,估計馬就得倒斃了。


    不等他招唿,那些騎士都紛紛下馬,鬆肚帶,帶著馬遛遛,將料袋和水袋掛在馬耳朵上麵,讓這些坐騎緩緩氣力。幾個騎士靠攏袁世凱,目光無聲的發問。


    “袁大人,是向北,還是向東?”


    袁世凱的目光隻是向東看去,最後隻是緩緩搖頭,低聲道:“歇會兒馬,咱們向北!”


    “大人,不去慈山了麽?”


    “來不及了…………聶士成所部二千,其他淮軍有八千,我們幾十個人,手中無兵,萬一有變,我們根本無力彈壓!如果無變,淮軍都在苦戰,我們去了也是白去,咱們隻有去安州,守住這個後路總基地!隻要安州在手,徐大人總能接應上我們…………丟了安州,得到那裏的物資,在憑借安州死守,咱們的後路,就真的斷了…………”


    袁世凱低聲解釋。這些軍官都是徐一凡一手帶出來的,不是他當年的心腹手下,他可不敢拿大,任何事情都要解說分明了。


    聽到他的解說,每個人心裏都沉澱澱的,料理馬的速度也加快了許多,這些官兵都無聲的梳理著馬匹的毛片,希望這些無言的戰友能快點恢複,帶領他們快點到達目的地。


    袁世凱向東看看:“聶功亭,你可要給我爭取點時間!”他在心裏默默祝禱幾句,又轉頭向南:“徐大人哪徐大人,我袁世凱這次可算是賣力了,一身功業就賭在你的身上,你可千萬不要讓我袁世凱失望!”


    第三師團上陸元山!


    淮軍可能生變!


    正在督促禁衛軍所部整理,準備迅速迴師的徐一凡被這兩個消息狠狠擊中。


    第三師團上陸元山,還算是在預料當中,但是淮軍可能生變,卻讓所有人都始料不及!但是這個消息卻是李鴻章的女婿張珮綸親自傳來,讓人不能不相信!


    參謀本部的臨時帳篷裏麵,一片死寂。


    唐紹儀累得已經癱了,委頓在馬紮上麵,直著脖子將一大茶缸涼水咕嘟嘟的全部灌了下去。然後就死死的看著徐一凡。他也是不眠不休的從平壤趕到,就等著徐一凡拿主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過來,徐一凡已經快步走到了掛著的大幅地圖前麵,沉著臉仔細的看著。


    聽到這個消息,他臉上的肌肉連抽動一下都沒有,那種沉穩,讓所有人都從最初的慌亂當中平靜了下來。


    誰都不知道,其實徐一凡心裏已經亂成了一團,可半點都不能表現出來,現在滿心都隻是在苦笑。


    “這條路…………果然是難走啊…………救世主…………真的不是那麽好當的!”


    要是事情發生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他估計就暴跳如雷的去彈壓了,要是抓到楊士驤葉誌超他們,撕碎了都是輕的。現在既然伸手不能夠著,也隻有趕緊迴師一條路,那還有什麽好氣的,往迴趕吧!


    旁邊一隻手伸過來,輕輕按在安州那個地方,正是楚萬裏。徐一凡迴頭看了他一眼,兩人都是緩緩點頭,再看看其他軍官,不管是德國的洋人,還是自己的參謀,目光都集中在那裏。


    “從這裏,整軍迴安州,要多久?”


    “全軍而進,攜帶輜重大炮,七天。”


    “輕兵而進呢?”


    “單單是左協,他們已經算是修整過了,帶他們輕裝而進,五天!”


    徐一凡默然無語,看看懷表:“今天已經是二十五日了…………雲縱,帶著左協,和旭州一起跟著我,輕裝前進,迴返東線!無論如何,我們先把安州保住!隻要後路無恙,內線作戰態勢完整,老子怎麽也把這個第三師團收拾了!”


    李雲縱大聲應是,看著徐一凡態度堅決,軍官們都是精神一振,連唐紹儀都直起了腰。


    楚萬裏冷冷道:“要是安州丟了呢?”


    徐一凡沉默一下,突然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搶迴來啊,還能怎麽樣?我命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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