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馬忠康緩步走下天守閣,先前的喊叫廝殺此時已經消弭於無形,武士們漫無目的地遊蕩在天守閣中,似乎並無敵意,被砍倒在地的武士搖搖晃晃站起身,身上沾滿血汙,神色迷茫。


    這些惡鬼有神明壓製才能消去兇性,若無神明在此,恐怕頃刻就要露出獠牙鬼相。


    體內傳來的虛妄感、無力感讓有馬忠康加快了步伐,他能感覺到自己那已經成了屍魔的肉身在不斷反抗,企圖侵染自己,好在先前吃了點雨時從蓬萊帶來的仙果仙酒。


    雖然靈蘊留不住,但殘留的效果倒還能支撐一二。


    “我有辦法可以讓我們都活下來。”


    突然,有熟悉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有馬忠康知道那是自己執念,或者說,那是屍魔。


    他不為所動,步伐堅定,隨口迴答:“我們已經活的夠久了,就此沉眠也不錯不是嗎?”


    “可是那些蛀蟲,那些門閥、權貴可都還活著,他們製造了爭端,控製人們彼此廝殺,事後又握手言和。相比起那些獻出生命的人們,這些蛀蟲隻需要付出很小的代價,甚至能與國休戚。”


    “這真是讓人憤怒的不公平,我們可以帶給人們公平。”


    “帶給他們死亡?”


    “死亡難道不是世間最公平的?”


    就在有馬忠康進去後不久,城下町那邊傳來嘈雜的聲音,而近前接到有馬忠康命令保護早苗、琉璃的武士們則陷入一種奇怪的迷茫狀態,像是失了魂一樣開始到處遊走。


    “他們怎麽了?”早苗躲在轎籠窗邊輕聲問道。


    東野瑜沉吟兩秒,“應該是結束了。”


    “什麽結束了?”


    “這場話劇。走吧,早苗小姐,我們該離開了。”


    東野瑜催促道,自己心裏一直有不詳的感覺,眼下城裏這麽多惡鬼,那些同學、誤入這裏的外來人和惡鬼混在一起,萬一惡鬼蘇醒,到時候搞不好要上演生吃活人。


    “去哪兒?”早苗一邊輕手輕腳地推開轎籠小門,一邊詢問道。


    “收攏那些誤入這裏的人們,再去找鎮守這裏的神明。”


    東野瑜說著也從轎籠中飄出來,淡薄的灰白煙霧漸漸凝實成一頭巨大白狐。


    一旁的琉璃見此也從轎籠中出來,抱著東野瑜給她用來防身的澄明一文字長光,舉止姿態都透露著一種雅致,明明是少女,卻同時有著如水般的溫柔和平和拒絕所有人的矜持。


    她似乎每時每刻都保持著這樣一種姿態,而早苗則隻會在扮演月之魔女的時候才會展現這樣的姿態,平時雖然也很有禮,卻也透著一種青澀的、花季少女的活潑。


    東野瑜猜琉璃如此成熟穩重除了原本性格,應該也有已經經曆過人生最大的恐怖——死亡——的原因,她的年齡或許永遠定格在了死去的那一刻,但心理卻在死亡的一瞬間得到了升華。


    當然,中二似乎也得到了升華.她扮演得比早苗更專注。


    琉璃注意到白狐的注視,下意識輕撫臉頰,有些疑惑:“請問,本殿下臉上有什麽嗎?”


    “什麽都沒有,很幹淨。”東野瑜收迴目光。


    “那您為什麽要盯著本殿下?”琉璃眨了眨眼睛,一邊走過來一邊柔聲問道,聲音溫柔,語氣卻讓人無法迴避。


    “.因為擔心您的安全。”


    東野瑜隻是有些好奇,心中偶爾有一些奇怪的感覺。


    畢竟她和早苗長得一模一樣,而且聽之前早苗所說,她最近兩個月會偶爾思維掉線一般,


    那時候正好是早苗變得有些古怪,變得有些像琉璃的時候,和自己交談接觸的搞不好就是她!


    所以我當時到底是在和誰相處?早苗?琉璃?還是同時?


    這種有些奇怪的問題讓東野瑜稍稍過載了,眼下情況危急,便很快壓下紛亂思緒,重新變得冷靜起來。


    “原來是這樣嘛。”琉璃輕聲說著,沉落著星辰的明亮雙眸注視著東野瑜的眼睛,“在現實世界本殿下也擔心會遇到危險,那就拜托您守護本殿下吧!”


    “這是自然。”東野瑜蹲伏下來,心中有些憂慮,等收攏完那些人後該去哪兒尋找神明?


    “我們先去尋找那些誤入這裏的人們吧,老師他們大概也在這裏。”他隨口道。


    說罷,左右看看,深吸了一口氣,大聲喊道:“有馬,今川!快過來,我在這兒!”


    聲音之大,如雷霆轟鳴,傳播之廣,大半個福知山城都聽到了,有熟悉的驚慌失措的同學老師們聽到聲音,下意識看向天守閣方向。


    下一秒,天守閣裏一扇窗戶被推開,有馬則宗、今川柏木還有幾個不算熟悉的男、女同學趴在窗欞邊上,穿著不同,有的穿著武士當世具足,有的則穿著侍女、侍從的衣著,不過此時神色卻是一模一樣。


    都在哭爹喊娘:“阿瑜/東野同學!都是血啊,快救我——”


    緊接著幾人看到聲音來源,本就驚懼的臉色頓時大變:“阿瑜/東野同學,你怎麽變成狐狸了?!”


    “我是東野大人的追隨者,白狐阿魚,東野大人在旅舍中守護大家的身體,派遣我來搭救你們。”東野瑜解釋了兩句。


    然後說道:“那些武士暫時不會傷害你們,請先在天守閣裏尋找一番,看看有沒有其他同學,沒有的話就趕緊下來。”


    幾人有些猶疑,畢竟如今大眾認知裏,白狐妖怪大多是作為祥瑞、神使存在,但也有不少狐狸騙人、吃人的故事。


    直到看見白狐背上騎著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明日見早苗,有馬則宗等認識她的人神色更慌了——從沒聽說過她有什麽孿生姐妹,這他媽不是妖怪誰信啊?


    “咦?”


    就在幾人準備悄無聲息地逃開的時候,今川柏木留意到琉璃懷裏抱著的澄明一文字長光,“那不是東野的劍嗎?”


    “啊!”有馬則宗神色悲憤,慘叫一聲:“阿瑜被妖怪吃了!”


    今川柏木聞言臉色一白,不敢置信。


    “放什麽狗屁?我.”


    東野瑜話說到一半,想到背上的早苗、琉璃,又不得不憋迴去,有些無語,思索兩秒,幹脆恐嚇起來。


    “你們不跟我走,就等著留下來喂惡鬼吧!我先說好,天守閣裏的那些武士都是死了幾百年的老鬼,被神明鎮壓了,可是一直餓著肚子呢,你們幾個細皮嫩肉的要是被抓住,別說性命保不住,骨髓都要被嘬出來!”


    “我隻等你們五分鍾,五分鍾之內不下樓來,那就自己腿迴去吧。”


    東野瑜咬牙切齒,幾人縮迴去,蹲在窗欞邊上合計。


    “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不確定,語氣倒的確有些像阿瑜,說不定真是阿瑜的追隨者。”


    “可是傳說裏妖怪也會模仿人的。”


    “那怎麽辦嘛?”


    有馬則宗說著,緊貼著牆壁躲過一個搖搖晃晃路過的武士,這武士那滿是鮮血的臉上一會兒猙獰一會兒茫然,看著駭人。


    “那白狐可能是妖怪,但這些武士的樣子肯定是鬼啊!留下來必死,跟著白狐走說不定能有一條生路。”


    幾個同學猶豫兩秒,點點頭:“隻能這樣了。”


    一個穿著侍女服裝的女同學神色驚懼:“那天守閣裏的其他同學怎麽辦?要找嗎?”


    “廢話。”有馬則宗白了她一眼,起身就要去尋找。


    今川柏木拉住他,“一個人找太危險了,兩人一組,這座天守閣不大,一邊找一邊唿喊的話,五分鍾能找完。”


    “不會把鬼魂吵醒吧?”


    “那白狐剛才那麽大嗓門都沒事,怕什麽。”有馬則宗說著,大笑三聲,走廊上的武士們不為所動,“你看,沒事吧?”


    幾人見此稍稍放心一些,很快分好組別,然後開始分散尋找散落在天守閣中的同學。


    東野瑜在天守閣下等待也沒有幹等,而是走出銅哨塔外,開始觀察福知山城下町的結構,想著待會兒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所有人,然後先撤出這座滿是惡鬼的鬼城。


    此時城下町的氛圍不複剛才的繁榮,非常安靜,陽光溫暖無聲地灑滿哨塔外的青石階梯,山道兩旁的臘梅氤氳著馥鬱,淡黃色的花瓣輕輕搖曳。


    早苗感覺有些發毛,下意識湊到姐姐身邊,將自己埋在白狐茂密的毛發裏,感受著它的溫度,鼻尖縈繞著一股讓人安心的芬芳,像是置身於充滿活力的深春,像是站在馥鬱多彩的花叢裏。


    等等!


    怎麽感覺氣味和騎士閣下的一模一樣。早苗狐疑地嗅了嗅,是因為阿魚和騎士閣下朝夕相處的原因嗎?


    琉璃看著早苗莞爾一笑,有些生疏地撫摸她的腦袋,神色怔然。


    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和早苗這樣相處過了吧?


    小時候她睡不著,鑽進自己被窩時,自己好像就是這樣安慰她的。


    她慢慢陷入迴憶,不過想到如今自己已經踏上修行,想必總有一天,能像阿瑜所說的那樣,獲得新生吧?


    想到這裏,琉璃的目光落在白狐身上,眸光閃亮,不知在想些什麽。


    有什麽東西在窺伺自己!


    東野瑜感覺後脖頸的毛都立起來了,連忙左右看看,沒發現有惡鬼靠近,方才鬆了口氣,繼續觀察城下町,規劃路線。


    福知山城不算大,不過相比起島國這邊鄉下小鎮,占地麵積還是要大不少的。


    此時城中不管是穿著華貴的貴族還是隻有破布裹身的平民此時都不約而同地陷入了離魂狀態,搖搖晃晃漫無目的地到處遊走。


    不過還是能看到一些人影在著急忙慌的到處亂竄,剛開始還是很零散的人,後來大概是遇到各班老師、村裏的長者、警察之類的,大家開始匯聚成不小的人流。


    這樣倒省事了。東野瑜想著,等有馬則宗他們找完天守閣的同學,隻要過去和人群匯合就行。


    “說起來,阿魚閣下您真不像一隻狐狸妖怪。”


    琉璃突然說道。


    “啊?為什麽?”


    “畢竟傳說中的狐狸妖怪要麽是神明使者,要麽是作亂妖精,但不管是神使還是妖精,都是比較活潑頑劣的存在。阿魚閣下您雖然也很赤誠,卻少了那一分活潑狡黠。”


    廢話,我原本就是人,修道以後更是明心見性,妥妥的玄門外編正派人士。東野瑜心中吐槽,讓人去學那些山野狐狸,豈不是倒反天罡?


    自己本來就是孟婆湯一口沒喝的樣子,前世的人格塑造已經成型,雖然是狐狸的身子,但內裏卻是貨真價實的人。


    東野瑜想了想:“大概是因為苦難讓狐成長吧,從小流浪的經曆讓我懂得了很多,再加上和人類接觸比較多,所以相比起狐狸,我其實更像是一個人。”


    琉璃聞言有些驚訝:“阿魚閣下您小時候也流浪嗎?和騎士閣下的身世好像——”


    壞了!東野瑜連忙打斷:“咳咳,正是因為同病相憐,所以我們才能互相扶持著長大。”


    “打斷人說話可不是有禮的紳士該做的哦!”


    琉璃小小的責備了一下,隨後柔聲問道:“可是不是說妖怪修行要很久嗎?阿魚閣下遇到騎士閣下的時候,應該已經是大狐狸了吧?”


    早苗的姐姐好像沒那麽好糊弄。東野瑜已經有些冒汗了:“咳咳,我的意思是,我扶持東野大人長大。”


    但其實這時候趴在背上的早苗神色也頗有狐疑,若論聰慧她也是玲瓏七竅,但很多時候隻是憋在心裏不說而已。


    “阿魚閣下好像有些緊張,請放鬆一些吧。”琉璃莞爾一笑,隨後有些遺憾。


    “隻是在閑暇時候的消遣聊天,可惜這裏沒有甜品茶點,如果有機會的話,不如到我家來,先前在阿瑜家裏開茶話會時,我偶爾能通過早苗的視野看到,真希望自己也能參與進來。”


    “當然,這必須經過早苗的同意。”


    琉璃似乎很久沒人說過話了,此時開了話匣子,說得倒也多了起來,不過語氣倒是一如既往的溫柔,也沒有像早苗那樣憋在心裏,而是幹脆將自己的擔憂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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