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哭,隻是慢慢地跪了下去。


    從那天開始,我就再也沒有不聽話,師傅和姨娘叫我做什麽,我便做什麽。


    日子慢慢地過去了,我練的蠱毒也略有所成。


    偏居這兩年,母親也偶爾叫人來看看我們,她自己也親自來過幾迴,屋中一切用度並未虧待。


    姨娘說,這是母親在做戲,讓人覺得她是德行雙全的人。


    十二歲那年,母親說我應該出去走動走動,認識一些人了,所以,貴太妃生辰的時候,便著人來請我,要帶我出去。


    這是我頭一次跟母親出去。


    住在側園多年,我身邊除了師傅和姨娘之外,便是不會說話的毒物了,忽然出去和人接觸,我是誠惶誠恐,同時,心底又隱隱渴望。


    母親叫人為我打扮了一番,她又親自往我的雙丸髻上紮了緋色的綢帶,笑著說:“芳兒真好看。”


    我局促地站著,不敢抬頭,但是偷偷地瞧了她一眼,見她的笑容十分溫暖。


    這是我從沒在姨娘臉上見到過的笑容。


    我忽然很嫉妒柔瑤。


    柔瑤,叫孫芳菲,後被封為柔瑤縣主,這封號真好聽。


    她那天病了,小臉蛋紅彤彤的,一直咳嗽,在奶娘的陪護下過來,她仰頭看著我,叫了我一聲,“大姐。”


    我竟然不敢迴答,隻是迅速地把頭看向別處。


    “大姐你真好看。”柔瑤又說。


    所有人都說我好看,但是我自己從不覺得,煉毒的早兩年,我的臉是青色的,哪裏好看?


    柔瑤拉著我到屋中,從抽屜裏給我拿了一串火紅的珊瑚手釧遞給我,“大姐,我送給你。”


    我連忙躲開,“我不要。”


    “為什麽不要?你帶著多好看啊,這紅珊瑚就得大姐這麽好看的人帶才行。”


    她使勁地把紅珊瑚往我手裏套,我還欲躲避,她卻已經板起了小臉蛋,“你若不要,便是不想和妹妹好。”


    我很怕人家板臉對我,因為在側園,隻要師傅或者是姨娘板起臉,我就得挨打。


    我隻得收下,然後使勁扯著袖子掩蓋住,怕母親發現會以為我偷柔瑤的東西。


    連姨娘都這麽害怕母親,那麽,母親一定會比姨娘更兇,打人更痛。


    那時候,是七王剛封府離宮居住,貴太妃也跟著兒子出來了,因此,壽宴是在王府裏舉行。


    我從沒見過這麽多人啊,日頭明晃晃地在頭頂烤著,我被母親拉著往人群中去,母親介紹的時候,我便福身行禮,問好,像個木頭人似的。


    好多人,我都記不住名字,但是我努力記著,因為母親說以後會多點帶我出來,如果我記不住人家的稱唿,會很失禮。


    我看到了貴太妃,貴太妃是我的姑姑,她麵容和善,但是眸子很銳利,我給她磕頭的時候,她便賞賜了我一根簪子。


    如今想起那天,我都覺得像是在做夢。


    我每日煉毒,身體本不是很好,在遊園的時候,我便覺得疲乏,母親讓我去亭子裏坐坐,叫了丫頭陪著我。


    但是那丫頭貪看花兒,我又不知道她沒跟上來,徑直往前走。


    走著走著,我眼前一陣發黑,暈在了地上。


    我聽到有人驚唿,許多人唿啦一聲圍上來。


    我感覺一隻大手拉住我的手臂,把我拉了起來,有一道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你沒事吧?”


    有人揉我的太陽穴,人中穴,那手冰涼,我覺得很舒服,驅散了我頭上所有的暑氣。


    我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年輕男子的臉,他長得很好看,眸子澄明,竟能倒影出那個蒼白的我來。


    “你中暑了,本王命人送你迴去休息。”


    他扶著我起來,然後指揮若定地叫人上肩輿。


    母親知道我出事,急忙過來,見了他,便笑著道:“芳兒,這位是你表哥。”


    表哥?


    我頓時知道了他的身份,是姑姑的兒子七王。


    我想叫一聲,但是嗓子像是被什麽堵住,我叫不出聲,低著頭絞著手帕,我想,我的臉一定很紅。


    他命人抬了我到側屋休息,直到壽宴結束,母親來接我一同迴府。


    我第一次大膽地跟母親說話,問這位表哥的事情。


    母親都一一告知了我,然後,她有意無意地說了一句,“王爺是天潢貴胄,日後不知道那位侯爵姑娘有福氣了。”


    這話,讓我頓時覺得絕望了。


    是啊,我與他,雲泥之別,即便做他的側妃,我都是不夠資格的。


    我不僅僅是個庶女,還是一個經常被毒打的庶女,練了一身的毒物,誰不嫌棄我?


    見了他之後好長時間我都消沉,因此也挨了不少打。


    姨娘見我心不在焉,頭一次心平氣和地與我坐下來談話。


    我哪裏敢把心事告知她?但是,師傅早就出去打聽了,說我那日見了表哥之後便心神不定。


    姨娘聞言,譏諷了我,“你是什麽身份?竟然敢肖想當今親王?”


    我窘迫不已,“我沒有。”


    她用手指戳著我的額頭,怒道:“我警告你,你最好收起你的小心思,好好地煉蠱毒,煉好之後,你要殺了那賤人,才可出去,她一天沒死,你就一天也別想說親。”


    說親,是我那時候最大的希望了,因為隻有說親嫁出去,我才能擺脫姨娘和師傅。


    哪怕是給人家做妾,做奴婢也好啊。


    我徹底絕望了。


    我顫聲道:“你為什麽一定要我殺了母親?師傅不也懂得蠱術嗎?”


    “因為,”她一把揪我到身前,惡狠狠地道:“我要她找迴來的人,親手殺了她,為我兒子報仇。”


    我到那一刻,才知道她原來一直以為我不是她的女兒。


    父親那一巴掌,沒有把她打醒。


    “不,我是你的女兒。”我試圖跟她說,因為我覺得自己的容貌和她很像,不是母女,不可能會那麽相似的。


    “是的,你是我的女兒,所以,你要為我報仇。”她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我看到她眼底的歹毒,恨意,肆意燃燒。


    我一直顫抖的心,仿佛被她這把火給燒起來了。


    我磕了幾個頭,便下去煉毒。是的,我要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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