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朦朦亮。


    樸襄醒來,很想去跑步,外頭天氣真好。


    可是,她的身子啊,根本就不能再做劇烈運動了。


    那就往外頭走走吧…鈐…


    在暖暖的陽光裏,走著去買菜。買完菜,迴家做早餐,吃早餐。再然後呢,去閑逛一圈,背上自己的畫具行囊。


    這是一間單身公寓。


    麵積不過三十平方。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她把它布置成了一個溫暖的小家。


    隻是一個人的家,太孤單了。


    冷冷淒淒的。


    孤單也是沒辦法的事。


    她已經沒家人了。


    現在的她,就像一抹孤魂野鬼。


    洗漱間,她對著鏡子裏自己的臉,輕輕歎了一聲。


    這張臉,早已不是當初自己所熟悉的臉。


    它是這麽的陌生,陌生到令她剛開始的時候無法適應它的“醜陋”。


    也曾因它的“醜陋”而痛哭流泣。


    不得不感慨:人生至此,再也迴不去了……


    現在,熟悉了。


    雖然不喜歡,但那總歸是自己的臉。


    有這張臉,總比化成一抷灰來的強。


    有這張臉,她還能來看看心愛的他。


    有這張臉,她至少還可以在自己的眼瞳看到對他的思念。


    要是沒了,她就什麽感覺都沒有了。


    知道痛,可證明你還活著。


    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穿上連帽外套,套上長褲,戴上大大的口罩……


    她又仔仔細細看了一下自己,隻有那雙眼睛還是當初那雙眼睛,其他的,都變了……連聲音都變了……


    哦,不對,她的視力還是受到了一定的影響。


    看東西,光線不好,就看不分明,會習慣性的眯起眼睛。


    也許,不用多久,她就會全瞎。


    如果不做手術的話……


    可那手術……


    唉……


    她不願想那些不愉快的事。


    清晨六點半,全副武裝好的她出了門。


    沒有再去就近的菜市場買菜,而是坐了公交車,坐了好幾站路,去了那個大超市——他喜歡去的大超市。


    她想去買魚,想做魚片粥。


    隻是,她再怎麽煮,總煮不出那個味道。


    一次一次的嚐試,一次一次的失敗。


    難道是菜市場的魚有問題?


    也許是的。


    她隻能這麽牽強的尋找理由。


    超市,大清早的,大媽大爺過來買菜的居多,小年青的,一個個愛睡懶覺,誰會在周六起那麽早?


    獨她最閑,閑著虛度人生。


    可她沒辦法。


    唉!


    推著購物車,她往河鮮區走過去,清澈的玻璃缸裏,一條條鯇魚自由自在的遊著,那麽大,那麽肥壯。


    站在那裏,她看愣了眼。


    她胃口那麽小,哪吃得下那麽多。


    這裏不像菜市場那邊,可以一段一段的買。


    這麽大一條,她也不好殺。


    以前不是沒殺過。


    但是,那是以前。


    現在呢,她怕血腥沾滿自己的雙手。


    正愁著,身邊多了一道身影,拿過魚鬥,挑了一條又大又肥的,裝進了一個袋子裏。


    她轉過了頭看,眼睛瞪大了,心跳加快了。


    聽,砰砰砰,砰砰砰,跳得太快了。


    是他。


    是靳恆遠。


    大清早的,他怎麽在超市?


    她在心裏疑狐的想著。


    這一刻,她離他,是這麽的近,他站在那裏,穿著一件黑色的風衣,一手插袋,一手接電話,正等著營業員秤魚。


    沒一會兒,他拎著扔進了購物車,走開了。


    她追了幾步,地麵有水,腳下一滑。


    “哎喲!”


    她摔倒了,眼前一陣金星亂飛。


    好疼。


    唉!


    “小姑娘,你沒事嗎?”


    邊上,有個大媽好心的扶了她一下。


    “沒事。”


    她爬了起來。


    “太滑了。”


    再抬頭,他已不見。


    唉!


    她揉著膝蓋,暗自輕歎,重新去挑魚。


    看著那些魚,遊得那麽歡,自己卻要殺了它,是不是太殘忍了?


    想到等一會兒,自己會沾得滿手是血,卻為了一飽口福,而且,做出來的東西,還不見得會特別的好吃——浪費食材的事,做多了,那是要遭天遣的。


    她不想遭天遣。


    想她身上遭遇的事,若不是前世幹了缺德的事,今生怎麽會這麽倒黴?


    唉!


    她把撈起來的魚又放了迴去。


    轉了一圈,她隻買了兩個饅頭一瓶酸奶就出來了。


    漫不經心的來到結賬處,抬頭看,又一怔。


    怎麽這麽巧?


    居然再一次遇上他了!


    靳恆遠的購物車快滿了,大多是新鮮的食材。


    嗬,他這是要在家裏做滿漢全席嗎?


    咦,還買了好些酸奶?


    那明小姐也喜歡喝酸奶的嗎?


    “謝謝,一共是五百零六元,請問刷卡,還是現金?”


    營業員溫溫的問著。


    “現金。”


    靳恆遠靜靜的接話,將六張紅鈔遞了過去。


    營業員找迴了錢。


    他在邊上分著類的裝著。


    樸襄把自己的食物遞了過去。


    “九塊錢。”


    營業員報了錢數。


    而她一摸口袋,整個兒僵住了。


    暈死,出門,隻拿了公交卡,忘了拿錢包。


    “九塊錢……”


    “對不起,我忘了拿錢。我……我不買了。”


    她好尷尬。


    從來沒這麽尷尬過。


    太糗了呢!


    邊上,靳恆遠抬頭瞄了她一眼,怔了怔。


    她把食品放下,攏了攏帽子,打算狼狽離場,不在這裏丟人現眼了。


    嗷嗚……


    太讓人下不來台了。


    “九塊是嗎?我幫你付。”


    一張十塊錢的紙鈔遞了過來。


    樸襄一愣,低低靜靜的聲音是衝自己說的嗎?


    她對上了他深不見底的黑眸。


    好吧,他是在對她說的。


    “謝謝!”


    聲音突然啞了,接了過去,把饅頭和酸奶給重新拿了過來,把錢付了。


    轉頭出來時,男人已經走了。


    她匆匆追了出來。


    靳恆遠就在前麵慢慢的走著,正和另一個男人說話。


    “先生,能留個電話號碼嗎?迴頭我把錢還您……”


    她叫了一句。


    靳恆遠轉頭瞄了一眼,平靜的道:


    “不用,小錢……長寧,我先走了……鍾點工的事,你幫我留心一下……”


    他轉頭就走。


    “包在我身上。”


    靳長寧答應著,轉過頭睇起麵前這個滿身包得隻剩下眼珠子的女孩子:


    “怎麽迴事?他借你錢了?”


    “嗯!”樸襄點頭,輕輕道:“我出門忘了拿錢。”


    “看來,你走了狗屎運了……這家夥平常不搭理人的。今天居然肯幫你付錢……”


    靳長寧嘖嘖了一下,語氣及為驚訝。


    “哦,是嗎?”


    樸襄輕輕應了一聲,往台階走下去。


    靳長寧跟了過來,盯著她又瞄了一眼,很意味深長的一眼。


    “你,你幹嘛?”


    她被他望得有點心虛。


    “我發現你有一雙非常漂亮的眼睛。”


    被陽光那麽一逼,閃閃發亮,就像琉璃石一樣。


    靳長寧不由得為之驚歎了一番。


    樸襄想啊,自己該怎麽接話呢,這個斯文的男子,似乎對她很感興趣。


    “呃,謝謝。”


    “天不冷,怎麽穿成這樣?”


    靳長寧問了一個昨兒個伍年問過的問題。


    “特別怕冷。”


    這是實情。


    靳長寧“哦”了一聲,轉而道:


    “我叫靳長寧,你叫什麽?”


    這個怎麽這麽的喜歡和人攀談?


    以前可不覺得哦!


    樸襄想了想:


    “我,我叫樸襄。”


    “樸姓?你是韓國人?”


    “不是。我是中國人。”


    這是人生一段插曲。


    樸襄知道的。


    在迴去的路上,她靠著公交車的車窗,輕輕的歎。


    就那麽簡單的幾句話,她竟反複的迴憶了無數遍,那張不笑的臉,就像她自己的臉一樣的陌生。


    迴來隻是想看他幾眼,哪怕是遠遠的見上幾麵。


    但是,人心是貪婪的。


    見了一麵,就想有第二麵。


    有了第三麵就盼著第四麵。


    有了第四麵就渴望第五麵,甚至於近距離的守望他。


    等有了近距離相見的機會,又會渴望和他說話,和他說上話了,又會期待其他……


    人的***是無比大的。


    它會因為前一個渴望得到滿足之後,另外生出一個更大的渴望。


    它會想要的更多更多。


    可是她卻給不了更多更多。


    既然給不了,就不能要求得到。


    現在的他,雖然還單身,可是,很快,他會另娶的。


    像他這樣的人,從來不缺女人。


    隻要他肯要,女人們趨之若騖。


    他會很快忘了過去的。


    這世上,沒有人會因為缺了誰,日子就活不下去了。


    那種殉情的人,都是懦夫。


    一個人,不管遭遇過什麽,都該勇敢的、堅強的活著,才不愧對父母,不愧對自己,不愧對那些愛著自己的人。


    唉!


    她看著手上食物,肚子在咕咕叫,可就是舍不得吃,那是他買給她的。


    九點。


    樸襄爬迴了自己的小公寓,把那饅頭和酸奶放進小冰箱,然後,揉著發疼的肚子,熬白粥。


    手機響了起來。


    她去看了一眼,呆呆了一下,是乾叔的電話。


    乾叔問:“你打算什麽時候迴醫院去?”


    她不想去,醫院那地方,簡直不是人待的地方。


    她討厭醫院。


    非常非常的討厭。


    “乾叔,約定好的時間還沒到呢……”


    她低低說:“還有一個半月。”


    乾叔在那裏歎:“你這樣遠遠看著,除了苦了自己,還能如何?”


    “我知道。”


    痛並快樂著。


    那是一種煎熬。


    “一個半月後,我會迴去。”


    她低低的答應著。


    “那隨你。哦,對了,你之前答應給設計的作品,現在完成得怎麽樣了?”


    “再兩天。我就給你發過去!”


    “嗯!小心照顧好自己。”


    “知道了。”


    掛了下電話,她對著粥鍋發呆:


    還有一個半月。


    可不可以再去陪他一個半月?


    嗯,他好像要招鍾點工。


    那麽,她是不是可以去應聘這份工作呢?


    莫名的,她就有了那樣一種衝動。


    重新走進他的家。


    用最後一個半月守著他。


    而一個半月後,她的命運,卻不是她自己可以掌控得了的……---題外話---


    明天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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