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秋獮,每日的活動都排得很滿。次日天剛蒙蒙亮,號角已響遍了整個行宮,所有人都整裝待發,侯在行宮下的祭台前。武帝攜帶著蕭貴妃前來,從太常手裏接過香燭,三拜九叩之後,將香燭插著祭鼎中。這之後,由太常主持,由武帝領著文武百官跪拜祭祀,等一整套流程全部進行完畢,一過去了大半日。


    南宮瑾是武將,身份又尊貴,站在武將首位;慕雲歌屬於朝臣家眷,隻能排在女眷的陣營,遙遙相望間,南宮瑾對她眨了眨眼睛,對著祭祀台右側的一排排弓箭努了努嘴。


    慕雲歌會意地打了個手勢,她便笑著轉過頭去。


    魏時見兩人這番小動作,立即吃醋地撇了撇嘴。


    自打慕雲歌與南宮瑾相識,已連著放了他幾次鴿子,昨夜說好的去尋人,結果他到了南宮瑾的殿外,卻被攔了下來,讓他心中好不憋氣,難受得厲害。


    武帝這時已挽著蕭貴妃移步觀景台,觀景台上已搭好了圍布,華蓋成雲說絕對曬不著的,方便武帝歇著。


    下午也並不輕鬆,武帝要做圍場檢驗軍隊一年來的操練結果,文武百官作為陪同,都是要頂著烈日觀看的。


    今年要檢驗的軍隊是南宮瑾帶的西北軍,西北軍駐守西北,此次進京的人並不多,兩百人的隊伍表演了行軍的步伐,又演練了幾個陣法,進行了一場攻城演習,最後再進行騎術對陣的演練。


    南宮瑾作為統軍將領,身穿鎧甲,手拿令旗指揮,英姿颯爽,令人目眩神迷。


    慕雲歌遙遙看著她的勃發英姿,心中難免生出敬仰之心,若非被流言所累,南宮瑾該是個人人尊敬的女將!


    她鎖著南宮瑾美麗而堅毅的麵容,心中有片刻的遲疑。她曾經去調查過當年的真相,事實的結果出乎她的意料,一旦揭開,有些人將萬劫不複,可南宮瑾必然也會被牽連,舊日的傷疤再一次被撕開,勢必鮮血淋漓,難以愈合。也不知到了那一日,南宮瑾是否會恨她,還能如今日一般待她……


    檢驗完軍隊已近日落,武帝看了演練很是欣喜,對南宮瑾的勤勉讚不絕口,格外賞賜了很多東西。


    南宮瑾不驕不躁地謝了恩,站迴自己的位置。


    武帝心情很好,說話也比往日和氣,這種場合也不再端著架子,全然是一副長輩的姿態,笑著說:“明日就是秋獮圍獵,你們可都要用心準備。去年贏了的隊伍要再接再厲,繼續保持第一;去年輸了的也不要氣餒,要更加用心盡力,爭取打敗對手博得頭彩才是。朕記得去年是王翦的隊伍拿下了第一吧,那把寶弓還是西南附屬國進貢的呢!嗯,今年的獎勵也不能太輕了。傳朕的旨意,今年拿下第一的隊伍,人人賞金千兩,領隊官進一級,另外,將朕的那匹汗血寶馬牽到圍場來,算做額外的獎賞!”


    話音落下,整個圍場都沸騰了。


    賞金千兩就不說了,官進一級才是對這些青年才俊最大的誘惑。他們中不乏治國良才,隻不過限於資曆,隻能做一個位置上苦熬。若能官進一級,對很多人來說無疑是一個機會。


    至於汗血寶馬,那不過是所有恩寵中的一個附屬品罷了。


    武帝說完這些,已是困倦地打了個哈欠,貼身內監忙上前來問道:“陛下,可要先迴內殿去歇息?”


    “不急。”武帝笑著擺了擺手,扭頭吩咐:“讓孩子們自行散去組隊,等會兒把名單報給朕瞧瞧。”


    蕭貴妃在一旁勸解:“陛下累了,還是先去歇著吧,等會兒讓王翦將名單報來也是一樣的。”


    武帝隻是堅持要等著,蕭貴妃再勸幾句,武帝的麵色就冷下來了。蕭貴妃見狀,柔軟的身軀略有些僵硬,不知是哪裏惹怒了他。不過,武帝的脾氣素來如此,翻臉比翻書還快,她伴君多年,早已明白這個道理,當即乖乖退到一邊,替武帝拿捏手腳,不再多言。


    不久,世家子弟、青年才俊們都按照要求自行組隊,五人一組,將名單報給了王翦。


    王翦當即呈上名單,武帝手捧著單子看過去,看到第一行的幾個名字不禁挑起了眉頭,笑道:“往年瑾兒都是一人,難免孤單,想不到今年她還多了個伴。”


    “是。”王翦應道:“據說慕小姐為了準備這次秋獮,早些時候一直在家中練習騎射。”


    “朕記得慕雲歌是昌邑侯的嫡女,昌邑侯看起來儒雅淡然,想不到他的女兒竟喜歡舞刀弄槍。這倒是有點意思,上次德貴妃見過她,還頗有讚詞。王卿,你去把慕雲歌帶過來讓朕瞧瞧。”武帝合上冊子,露出感興趣的笑容來。


    一直在給武帝推拿的蕭貴妃聽到這句話,手下的動作有一瞬間的凝滯,忙垂眸掩蓋自己的失態。


    王翦和武帝都沒有注意到她,王翦領了旨意,快步走到台下,四處尋慕雲歌。


    此時,慕雲歌正跟南宮瑾在馬場裏尋一匹合適的馬兒,她的馬兒並未帶來,隻得麻煩南宮瑾。兩人選中了一匹黑馬,南宮瑾牽著馬韁,讓慕雲歌試著跑兩圈。慕雲歌依言試了馬,很是中意,兩人便將馬兒交給了侍衛,手牽手在鞍山腳下的湖邊散步。


    一圈都沒走完,王翦快馬奔來,對南宮瑾行了抱拳禮,便轉向慕雲歌:“慕小姐,皇上有請。”


    “皇上怎會想起要見雲歌?是為了昨天的事情嗎?”南宮瑾十分納悶。


    王翦搖了搖頭,笑了起來:“南宮將軍多心了。皇上看了將軍報上去的名單,又聽說是昌邑侯的女兒,便一時興起想見見而已。”


    “那你快去快迴。”南宮瑾放了心,推了推慕雲歌。


    武帝多變,她怕雲歌耽誤得太久,會引起武帝無端的反感。


    慕雲歌隨著王翦往觀景台上走,台下的世家便有不少眼光集聚在她身上,有人見過她,也有人沒有見過,見她周身氣度雍容,麵容絕麗,都好奇地互相打探。


    王翦暗暗觀察她的神色,見她雖年紀不大,然而處變不驚,武帝召見是莫大的榮寵,她亦沒有一絲傲然,不禁暗暗點頭。想起昨夜的事情,他本覺得常開義荒唐,此刻卻覺得有幾分情有可原——這樣一個姑娘,確是值得常開義飛蛾撲火的!


    與此同時,武帝也看到了慕雲歌,雖然隔得遠了,麵容看不清楚,但身形窈窕,舉止有禮,倒並非他想的粗野丫頭。


    慕雲歌慢慢走近,那張絕豔的麵容也越發清晰:眉如遠山,眸似秋水,唇如點絳,微抿的嘴角含著淺笑,絲毫看不出是個商戶女出身……


    武帝愣愣地瞧著這張臉,不知不覺中,握在手中的茶杯已慢慢傾斜,溫燙的熱茶傾倒而出,淋濕了他的半卷衣袖。他猶自不覺,等慕雲歌走到身前兩丈跪地問安,清脆的聲音一入耳,更覺五雷轟頂,茶杯砰然落地。


    慕雲歌早將武帝的失態看在眼裏,心中疑惑,卻不能出聲,垂下眼皮裝作沒看見,等待武帝讓她起身。


    茶杯碎裂成瓷片落在武帝的腳邊,貼身內監齊春彎腰要去撿,他擺了擺手阻止了齊春,也不叫慕雲歌起身,反而是問:“你……今年多大了?”


    “迴稟陛下,臣女今年十四了。”慕雲歌壓低了嗓音,如實迴答。


    她拿不準武帝什麽意思,隻能小心謹慎地思慮,以防萬一。


    武帝聽罷,雙眸失神得更是厲害,握著龍椅上的把手喃喃自語:“十四了……十四,算起來,也已經過去二十幾年了……”


    蕭貴妃聽見這句話,下意識地咬緊了自己的嘴唇,不敢吭聲。齊春也是臉色一白,嚇得不敢接話。


    武帝發了一會兒呆,才慢慢迴過神來,見慕雲歌還跪著,便道:“你起來吧。”


    慕雲歌謝了恩,站起身來,他又緊緊盯著慕雲歌的臉瞧了片刻,又多說了一句:“像,真是像……”感歎間,武帝像老了十歲不止,眼角額頭的皺紋都深了幾分,好一會兒,他才輕咳了一聲,麵上帶了幾分慈祥的笑容:“雲歌……你是叫雲歌吧?明日秋獮圍獵,你要跟瑾兒一組?可選好了馬屁弓箭?”


    “臣女謝過陛下關懷。”慕雲歌福了福身:“剛剛郡主已帶著臣女去過馬場,都已準備妥當。”


    武帝點了點頭,又問:“你已來京城一月有餘,可還住得慣?”


    “臣女一切都好。”慕雲歌答。


    武帝似乎很是滿意,看向身後的齊春:“倒是個懂禮的好孩子,又能隨遇而安。好,好,昌邑侯教女有方,傳朕旨意,賞慕家玉器十件、錦緞十匹,你親自督辦。”齊春接旨後,他便又轉頭看向慕雲歌,含笑道:“明日圍獵,要努力拔得頭彩,到時候朕還另有重賞!”


    “多謝陛下!”慕雲歌這時才敢抬頭悄悄覷了一眼武帝,見他笑眯眯的看著自己,立即垂下眼簾。


    這個小動作當然沒逃過武帝的眼睛,他卻好似渾然不在意,揮揮手:“王翦,送慕小姐迴去。”


    從觀景台下來之後,慕雲歌一直惶惶不安,她想不通自己有什麽地方不對,會惹得高高在上的武帝刮目相看甚至失態……


    反而是魏時聽說了這事,急得不行,趁著沒人注意,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將她拖到了自己的東殿裏,張嘴就問:“怎麽迴事,你怎麽一個人就敢去見我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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