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葉深帶著隊員,一下樓就看見了醒目的彩虹頭。

    “葉哥哥!”女孩清脆地喊了一聲,跳過來。

    葉深牙疼般吸了口氣,修長的手指往帽子上一搭,壓低帽簷,對隊員中最穩重的西瓜道:“先帶大家去練習。”

    山楂等人昨天因為看直播才被罰去半條命,這會兒不敢再鬧,隻暗暗打量陶鹿幾眼,灰溜溜跟著西瓜往天貿大廈走去。

    “葉哥哥想跟我獨處呀?”陶鹿笑嘻嘻地湊上來,手背在身後,神氣活現。

    “我這是保護自己隊員。”葉深瞟她一眼,“你有毒。”

    陶鹿樂不可支。

    她笑道:“葉哥哥,你別怕。我找你有正經事兒呢。”

    “說。”

    “跟你表白呀。”

    “……”

    陶鹿唱起來,“總想對你表白……”

    葉深拔腿就走。

    “哎,”陶鹿笑得停不下來,邊笑邊追,“好啦好啦,我不鬧了——真有正經事兒。”

    葉深走得更快了。

    陶鹿追著,連笑帶喘,“等等我呀,葉哥哥。有人出錢買你右手呢。”

    葉深猛地停住腳步。

    “邱全勝你認識吧?”

    葉深不答反問,“你跟他認識?”

    “他來找我。”

    “別理他。”葉深轉身又走。

    陶鹿又要追,忽然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陸明燁。

    她頓了頓,接起來。

    “鹿鹿,在哪呢?”陸明燁溫和的聲音傳來,“明燁哥哥帶你去吃飯。”

    “我媽又去找你了?”

    “哎,鹿鹿,別跟阿姨置氣。爸媽都是為了你好……聽話,在哪呢?明燁哥哥去接你,阿姨也在,一起吃個飯……”

    “不用了。我跟朋友在外麵。”陶鹿徑直掛了電話。

    她抬頭看,隻見葉深已經過了一半馬路停在安全島上,冒冒失失就追上去。

    尖銳的刹車聲,此起彼伏的喇叭聲。

    葉深循聲迴頭,就見女孩呆呆站在路中央望著向她急速駛去的大客車。

    他衝過去,伸長手臂按住她肩膀,狠狠拉過來。

    陶鹿撞進他懷裏。

    大客車猛地刹住,前輪定在女孩剛才

    站著的地方,如果不是葉深,陶鹿此刻已經做了車下亡魂。

    司機探頭大罵,“不要命了!”

    葉深道:“抱歉,小孩不懂事兒。”他推著陶鹿過馬路,右手始終按著她肩膀。

    陶鹿渾渾噩噩隨著他的力量走著。

    天貿大廈底下,葉深看著一臉煞白的陶鹿,冷諷道:“不是挺厲害麽?”

    陶鹿呆呆的。她不是被車嚇到了,而是被那一瞬間的自己嚇到了。

    車子撞來那一刻,她為什麽不躲呢?

    災難降臨那一瞬間,她好像嗅到了薄荷的清香。

    死亡是薄荷味的麽?好像也沒那麽可怕呢。

    葉深蹙眉看著她,掏出手機,“我叫陸明燁來接你。”

    “不、不用。”陶鹿迴過神來,才覺出後怕,腿軟地蹲下去,她搓著手,肩頭還在顫。

    葉深低頭看著她——小姑娘看來是真嚇壞了。

    “有水麽?”陶鹿仰頭望著他,舔了舔嘴唇,嚇得毫無血色的臉上透著可憐,“我想喝點水……”

    葉深示意她跟著往天貿大廈裏麵走。

    陶鹿想起身,然而腿軟地自己起不來,伸手要牽。

    葉深直接攥著她手腕,把她拎起來。

    陶鹿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進了電梯。

    電梯裏隻有她和葉深。

    葉深按了十九層,電梯門緩緩關閉。

    忽然一隻手從正在關閉的電梯門之間伸進來。

    “不好意思,稍等下。”清朗的大男孩聲音。

    陶鹿猛地僵住,縮到電梯角落裏,躲在葉深身後。

    葉深察覺,轉身蹙眉道:“你……”

    電梯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楚涵師兄等等我們!”

    是齊珊珊。

    電梯門打開,楚涵走進來,在他身後,是數名穿著花樣滑冰裙子、拎著冰鞋的少女們。

    齊珊珊笑道:“師兄昨天迴國的嗎?”

    “是啊。最近有好好練習嗎?”楚涵迴身,對葉深道:“謝謝。”

    葉深壓著帽簷,“不客氣。”

    他蹙眉盯著懷裏的女孩。

    女孩縮在角落裏,死死攥著他的棒球外套,把整個上身都藏在裏麵,腦袋壓得低低的。

    像隻鴕鳥。

    一隻五彩斑斕的鴕鳥。

    齊珊珊好奇地望了一眼——隻見高高帥帥的男人懷裏,裹著一位嬌小的女孩,從背後望去,隻能望見女孩又直又挺的赤、裸雙腿,交疊在男人腿間。

    她有點臉紅,好大膽呐。

    忽然一名少女叫道:“咦,這是往上的電梯!珊珊,我們要去地下一層聯係的!”

    “哦……”齊珊珊不好意思,“我看到楚涵師兄,還以為……”

    楚涵笑道:“我要去上麵交資料。”

    “我們快下去換台電梯!”少女們簇擁而出。

    電梯裏隻剩了三個人。

    電梯門關閉,電梯緩緩上升。

    楚涵隨意掃了一眼,視線落在女孩露出的腿上,忽然頓住。

    他猶豫了片刻,忍不住探頭,想要看到那女孩的臉。

    陶鹿低頭看著楚涵靠近的雙腳,越來越緊張。

    “請問……”楚涵輕聲道,溫和而有禮,“這位小姐我們認識嗎?”

    陶鹿在心裏哀嚎。

    葉深低頭看著,隻見女孩攥著他外套的手指因為用力而發青。

    他頓了頓,冷諷道:“你從哪裏看出來的?”

    楚涵一噎,總不能說——這雙腿似曾相識吧?

    也太……失禮了。

    十九層到了,楚涵離開。

    葉深冰冷道:“放手。”

    “哦哦!”陶鹿乖乖照做,退後一步,跟在他身後,進了tk戰隊的會議廳。

    訓練室裏的山楂等人一眼看見兩人一前一後走來,都激動極了,忘了昨天才挨過的懲罰,隔著玻璃窗,層層疊疊圍觀起來。

    葉深扔了一瓶礦泉水給陶鹿,自己脫了外套罩在椅子後背,他在圓桌旁坐下來,看了一眼神遊物外的殺馬特少女,隨手把身前的椅子滑到她跟前。

    “坐。”

    陶鹿呆呆坐下,鼻端仿佛還縈繞著薄荷香氣。

    原來有著薄荷清香的,不是死亡,而是他的懷抱。

    “剛剛在電梯裏,是怎麽迴事?”

    葉深蹙眉盯著她,覺得自己洞悉了陸明燁這妹妹忽然叛逆的根源。

    陶鹿絞著手指,不知該怎麽說。

    葉深想到了兩種可能,青少年的群體壓力和青春期的暗戀情傷。

    他盡量和藹可親地問道:“是那些女孩子們欺負你,還是你喜歡那個楚涵師兄?”

    咦?

    陶鹿眨眨眼睛,原來在葉深心中,她的形象是會被人欺負的麽?要不要順勢演一下?好像可以激發保護欲。

    葉深見女孩眨著眼睛發呆,以為她還沉浸在險些車禍的後怕中,沒催促,開了電腦查看隊員昨天的訓練成績。

    陶鹿喝了口水,定定神,找迴發揮水平,垂下眼睛,小聲道:“其實……”聲音還有一點極力想要掩飾住的顫抖。

    太逼真了!陶鹿給自己打滿分!

    葉深仰靠在椅背上,轉過來看著她,摸出彈力球,一邊用左手拋接著,一邊等她下文。

    “其實……兩種原因都有……”女孩似乎有點哽咽,“她們對我做了很糟糕的事情……還逼我拍了那種照片……”

    葉深蹙眉,這麽嚴重?

    他接住彈力球,一時沒動,盡量溫和地問道:“家裏人知道麽?”

    女孩低著頭,腦袋緩緩搖了搖。

    她咬住下唇,仿佛有些難以啟齒,“楚涵師兄……拒絕了我……”

    葉深看了看她的打扮,覺得可以理解她被拒絕這件事情。但是看著女孩肩頭微顫的可憐模樣,又莫名對剛剛看起來一表人才的少年有點不滿——怎麽能以貌取人呢?

    女孩說完這句,似乎耗盡了全身力氣,死死壓著腦袋,連唿吸都像是停止了。

    葉深有點頭疼,他帶的隊員都是男生,從來沒有跟小姑娘談心事的經驗。要不要交給陸明燁?但是小姑娘沒告訴家裏人,跟他說了顯然是一份信任,轉告別人就太混蛋了。

    他好像又給自己攬了個麻煩。

    女孩抽了抽鼻子。

    哭了?

    葉深清清喉嚨,聲音有點不自然,“這種事情吧,你這個年齡段多半都經曆過。不要覺得難以啟齒。一定要記住,這些事情的發生,不是你的錯。”他舌頭頂住腮幫,蹙眉想著下麵的話該怎麽說——打國際聯賽都沒這麽難,“不要怕,把那些女孩子對你做的事情告訴老師家長……”

    “噗嗤……”陶鹿實在忍不住了,噴笑一聲,立刻捂住了嘴巴。

    然而已經太晚了。

    葉深瞬間明白過來,一秒黑臉。

    “對不起,哈哈哈,”陶鹿擦著笑出來的眼淚,“可是真的太好笑了

    。”她跳起來,湊到葉深跟前蹲下,仰臉托腮望著他,“我誒!陶鹿誒!怎麽有人敢欺負到我頭上?”她捧著自己的臉,要葉深認清楚自己的囂張屬性。

    葉深舌頭頂住腮幫,蹙眉盯著她。

    “還有,暗戀楚涵師兄又是什麽鬼啦?倒過來還差不多。”陶鹿笑盈盈望著他,“而且我喜歡的人是你呀——為了追你,花了多少心血!你怎麽會覺得我喜歡別人呢?是不是傻?”

    葉深黑著臉起身往外走。

    陶鹿追在他身後,笑眯眯道:“不過我發現葉哥哥你真的很善良誒……”

    葉深拉開會議室的門,壓著怒氣,冰冷道:“別讓我請保安。”

    陶鹿吐吐舌頭,好像真的生氣了呢。

    她小聲道:“我還想跟你說邱全勝的事情呢……”

    葉深根本不接茬,掏出手機就撥號。

    估計不是保安就是警察。

    陶鹿舉手投降,“好啦好啦,我這就走。跟你開個玩笑嘛。”她眼看著葉深額頭跳起青筋來,趕緊在嘴上比了個上拉鏈的動作,腳底抹油溜了。

    她倒是一走了之,可苦了訓練室裏圍觀的眾tk戰隊隊員。

    山楂等人從來沒見過葉深這樣麵罩寒霜的樣子,不等他進來,早就從窗戶旁做鳥獸散——然而已經晚了。

    “看得開心麽?”葉深淡聲問道。

    “不開心不開心!”芒果連連搖頭。

    “你傻啊!”山楂截口打斷,“我們什麽都沒看!”

    “屬你最聰明。”葉深冷冷一眼看過去,“一人十圈,山楂加五圈。”

    沒有人敢反駁,都乖乖魚貫而出,去地下一層的冰場繞周開跑。

    訓練室裏隻剩了葉深一人,和十幾台開著的頂配電腦。

    忽然,山楂的電腦中傳來悠揚的音樂聲。

    這小子最近精力又用在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上了?

    葉深忍著怒氣,走到屏幕前,手按在鼠標上正要關掉音樂,一眼望去,忽然愣住。

    大約是山楂在“偵察敵情”時搜出來的視頻,視頻標題是“冰場小仙女陶鹿2016年溫哥華惠斯勒表演賽精彩片段”。

    伴著悠揚的音樂,暗下來的冰場上,幽藍的光隻打在白裙女孩身上。她在冰麵上滑行,快得像一陣夏日的風;旋轉優美,又如一隻輕盈的鹿。

    她的動作,合著音樂的節拍,迫得人不得不屏息欣賞。她的表情靈動,伴著音樂表達的情感,時而歡欣時而哀婉,透著強烈的感染力,讓觀看的人忍不住要隨著她或微笑或蹙眉。

    她就是這冰場的主宰。

    同為競技界的葉深當然明白,一項運動要練到這種程度,背後要付出多少努力。而努力之外,更需要一點天賦。

    在花樣滑冰上,陶鹿無疑是極有天賦的。

    一曲終了,女孩挽著裙角盈盈一蹲,觀眾席爆發了雷鳴般的掌聲。

    視頻已播放完畢,葉深卻還沒迴過神來。

    他終於明白了陸明燁的話。會對陶鹿如此縱容溺愛,不是陸明燁有病。任何看過陶鹿表演賽的人,都會覺得,這個女孩不管做什麽都是可以被原諒的。

    這話不是陸明燁誇張,是真的。

    一個原本有著大好前程的小姑娘,怎麽會變成了現在這幅樣子?

    葉深神色複雜地關掉了視頻頁麵。

    山楂等人跑完圈迴來,膽戰心驚生怕老大還有後續處罰,隔著玻璃窗時刻觀察——雖然葉深在會議室處理事務的時候,看起來始終低氣壓得蹙著眉頭,卻好在沒有發布什麽新指令了。

    天色已黑,葉深帶著眾隊員迴對麵朝陽小區休息。

    小區保安卻有點反常的熱情。

    胖保安老遠看到他們還露出了笑容,走過身邊的時候還對葉深大聲道:“小夥子勇於承擔就是好的!”

    什麽情況?

    葉深壓低帽簷,加快了腳步。

    一切在看到6單元樓下台階上坐著的女孩時都有了解答。

    陶鹿抱著小橘貓,握著小貓的爪子衝葉深揮了揮手,眉眼彎彎笑道:“葉哥哥,我們真是有緣——又見麵了呢!”

    葉深停下腳步,冷諷道:“你在我家樓下,能不有緣嗎?”

    山楂等人在他背後探頭探腦,要不是才被罰跑過的小腿還在呻、吟,絕對忍不住要插話的。

    “西瓜,帶大家先上去。”葉深手插在帽衫口袋裏,蹙眉盯著殺馬特少女。

    樓下隻剩了兩人。

    陶鹿反而有點奇怪了,她還以為葉深一見她又要叫保安。

    “我跟保安大叔說,你決定負起責任,跟我結婚一起養育孩子了。”

    葉深眉心猛地跳了一下,他深吸氣又深吸氣,

    盡量平靜地“哦”了一聲。

    這樣都不生氣?陶鹿瞪眼打量著他,忽然覺得有點發毛。

    “一直在這兒等著?”

    陶鹿摸不準他是不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小心翼翼道:“也不是誒……我在旁邊網咖玩了一會兒,算著你們差不多要迴來了才過來的。”

    的確是她的作風。

    葉深又問,“吃過晚飯了?”

    陶鹿更加小心翼翼了,“……還沒?”尾音上揚,仿佛隻要葉深一個神色不對,立馬就要改口。

    葉深手插在帽衫口袋裏,轉身就走,走了兩步,迴頭望著還坐在原地發呆的殺馬特少女,不耐道:“跟上。”

    “哦哦!”陶鹿一躍而起,蹦蹦跳跳跟在他身後,笑嘻嘻問道:“又要幫我攔計程車麽?我不會再上當了哦。”

    葉深壓著帽簷,冷諷道:“有人販子要買你。”

    他突然這麽一句,似真似假,陶鹿忍不住腳下一頓,抱緊了懷裏的小橘貓。

    “發什麽呆?”葉深站在小區門口的燒烤店前,“進來。”

    陶鹿頓了頓才反應過來,小跑追上去,笑開了花,“葉哥哥擔心我餓肚子呀!”

    葉深手指搭上帽簷,又壓低了幾分,整張臉都藏入陰影中。

    他輕諷道:“斷頭飯,聽過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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