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到了秋天,涼風送爽。微風吹拂過樹葉,留下細微的沙沙的聲響,側耳靜聽,仿佛有一些神似落雨的味道。

    墨蘭帶了幾個侍女呈上了一盅牛乳燕窩以及幾個精致的小點。阮無雙正在修剪官釉彩描瓷裏的花枝,滿頭的烏絲隻微微挽了個斜鳳髻。雖才產下小皇子幾個月,但身型已經清瘦了下來,一身淡紫的紗羅裙裝,墨蘭從遠處看著,隻覺得比以往在相府之日,還顯得婀娜些。

    墨蘭示意身後的幾個侍女將點心動作輕柔的放在桌上,隨即擺了擺手讓她們下去。喚了一聲:“小姐!”語氣與往常有些不同。阮無雙自幼與她一起,自然能清楚的分辨出來,隻顧手上的動作,眼皮也未抬,清淺地道:“什麽事情?”

    墨蘭趨前了上來,表情甚為慎重,又迴頭看了一眼,內侍和侍女們都遠遠的站在門外。於是壓低了聲音說道:“昨天,有幾個大臣向皇上參奏了一本,說新帝登基,六宮空虛,應該要擴充六宮。建議皇上選妃。”阮無雙的手略略停頓了一下,微微轉過頭,那斜鳳髻上的一隻斜攢的的珠翠流蘇正隨著她的動作劃出一個小小的弧度,細細顫動,顯得小巧而精致:“這些朝廷的事情,你又是如何得知的啊?”阮無雙從來不過問政事,也不喜打聽。身邊的幾個貼身侍女知道她的性子,向來極少談論朝廷的事情。今日墨蘭會不顧她喜好,這麽提及,怕是這幾個大臣並非泛泛之輩啊!

    墨蘭挽嘴一笑:“奴婢我還用打聽啊,這宮裏啊,多得是人想巴結奴婢等從相府裏隨小姐出來的,每日裏不遠的---來昭陽殿送消息!”宮中的人自有一套生存的法則。她家小姐貴為皇後,又剛產下皇上的長子,更不必說背後的阮宰相和阮太後了。每朝皇帝都有一位皇後,但如此顯赫的怕是古來也沒有幾人的。宮中的人又怎麽會不懂這個道理呢?

    阮無雙低下頭,繼續修剪,那官釉彩裏原本賞心悅目的秋海棠竟紅的有些眩目了起來,她微蹙了一下眉頭,仿佛不經意的問道:“那皇上的意思呢?”身為皇後,勢必要與後宮所有的女人分享一個男人。她是早就明白了的!其實在一般富貴人家,又何嚐不是如此呢??哪個男人不渴望妻賢妾美呢?男人隻要有權力,有財力,有能力,就會想要擁有!古往今來,概莫能免!!

    半天沒有聽見墨蘭的聲音,一轉頭,隻見墨蘭已經笑眯了眼,不知怎麽的,臉一下子燥紅起來,佯怒道:“好你個墨蘭,竟然連我也耍起來了!”墨蘭忙止住了笑臉,但眼角眉梢的還是笑意彌漫,語氣卻極恭敬

    的迴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退了幾步,才迴道:“皇上說啊-----皇上說啊,初登帝位,萬事才開頭,實不宜貪歡享樂--------這可是石總管下麵的小德子說的。”望著阮無雙微紅的怒臉,墨蘭忙低下頭補充說明了一下。

    墨蘭出去後,空氣裏靜了下來,可以清楚的聽見殿外風吹過樹葉的聲音。阮無雙還是在修剪枝葉,綠葉嬌花相映。墨蘭的話不時的響在耳邊,心裏清楚明白,這隻是時間早晚的事情。但不知為何,越是這麽想,心情就靜不下來。一定神,這才發現,竟然錯手將花朵剪了下來,花瓣猩紅,如落英散在漢白玉的地磚上。呆了呆,猛得轉過身,喚道:“來人!”

    墨蘭帶了兩個侍女進來,躬身行禮:“小姐!”阮無雙緩緩的轉過身,吩咐道:“伺候更衣吧!”墨蘭從來是知道她心意的,挑了件淺黃色雪綃長裙。皇家向來以黃紫為尊,明黃,杏黃曆來是帝後獨享的顏色。但她卻喜淺淡的顏色,素雅潔淨。

    慈寧殿裏,檀香的味道四處縈繞。阮太後剛剛禮佛完畢,方在潔手,木姑姑已進了來:“太後,皇後娘娘來了。”阮太後接過侍女呈上的絲巾,轉頭道:“怎麽來了,才生下孩子不久,理當好好休養才是!”話音未落,阮無雙已經進了殿裏,大殿裏侍侯著的內侍和侍女已經唰唰的跪下行禮了。

    阮太後攜了阮無雙的手,坐了下來,端詳了半天方道:“怎麽兩天不見,又清瘦下來了啊?半點也不見豐腴。這太醫院是怎麽給調理的啊?”阮無雙微微一笑,迴道:“姑姑放心,蘇太醫說我身子已經恢複了,不必每日裏大補小補的。”阮太後這才舒心了些:“這蘇太醫辦事情,我也放心。”轉頭接過木姑姑遞上的菊花清露,吩咐道:“你們都下去吧!”

    阮太後端起了白玉青瓷的茶盞,以往長長的丹寇指甲已經不見了,帶了兩根細細長長的鎦金護指,輕輕的拿起白玉茶盅的蓋子,溫溫柔柔的道:“喝一口看看,是木清親手調製的。”歎了口氣,望著窗外道:“一轉眼,竟已經有這麽多年了。”木清是木姑姑的名字。從小即是姑姑的貼身侍女,又跟著姑姑進了太子府,進入皇宮大內。

    阮太後悠悠地輕飲了一口,方才道:“味道還是跟以前一樣。木清從小跟在我身邊,向來熟知我的喜好。”阮無雙輕輕掀了蓋子,一陣菊花清香撲鼻而來,幾朵幹菊因浸了水,如在枝頭般盛放,嬌研可人。啜了一口,隻覺滿齒留香,這才微微頷首一笑:“當真好喝。”

    阮皇後也笑了出來

    :“喜歡的話,讓木清送一些去昭陽殿。”阮無雙又飲了一口,點了點頭:“謝姑姑!”阮皇後正隨手撥弄著幹果蜜餞,溫和的抬頭道:“你我姑侄,何需如此見外。”

    揀了一個金絲蜜棠遞了給阮無雙,目光貌似漫不經心的一掠,淡淡的道:“聽說昨天,歸太傅等人向皇帝參奏了一個本子,說什麽新皇登基,後宮猶虛,建議皇帝擴充六宮。”

    阮無雙心裏咯噔了一下,果真有此事,且帶頭的還是歸太傅。怪不得墨蘭一早就來稟報了。要知道這歸太傅在百裏皓哲兒提懵懂時期已被先皇封為了王子太傅,二十多年來,扶持著百裏皓哲走過了數不清的宮廷爭鬥。在百裏皓哲這麽多的謀臣中,歸太傅的話是最後分量的。

    如此一來,選妃一事可大可小啊!

    阮家的勢力如今已是如日中天,朝堂上有阮父貴為宰相,而阮家大駙馬是武宣侯,掌著朝廷兵權,阮家二駙馬又是吏部尚書,一門三傑,如此的高官厚爵,怕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而在皇帝後宮,太後與皇後又皆出自阮府。忠於百裏皓哲的歸太傅等人自然對這個局勢憂心衝衝。外戚主政曆來是朝廷大忌。

    但對於阮家在朝廷的根深地固的勢力,要動又談何容易。所謂牽一毫發動全身。百裏皓哲剛登基不久,大皇子派和先帝的人馬尚處於以不變應萬變的階段,隨時可能有動作,百裏皓哲想要穩做龍椅,靠的隻有阮家的勢力。但等他穩坐皇位後呢??所謂“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曆來伴君如伴虎的事情,亦不在少數。

    但後宮卻可以有鬆動的。曆來新帝登基,都會廣選天下秀女,以充後宮。一來,此為先例,阮家沒有任何理由反對。百裏皓哲到目前為止,隻有阮無雙產下的一位皇子,可謂膝下猶虛。曆來各皇朝最注重的就是子嗣,認為子嗣是延續國脈的根本,關係千秋社稷的大事情。以此為理由,怕是連阮太後也無法說不的。二來,選妃入後宮,必有不少朝廷大臣躍躍欲試,推薦適齡的女兒進宮。鶯縈燕燕,佳麗如雲,皇帝此後並不會專注皇後一人。如此一來,皇後的地位就流於形式而已,會少了很多左右皇帝的能力。而朝廷大臣的勢力或許可因為皇帝的寵幸而重組。這樣一來,阮家勢力相對就會削弱。此乃一招妙棋啊!

    阮無雙隻覺得手腳冰涼,隔著白玉盅能清楚的感覺到菊花清露的溫度,溫暖而綿長。想起昨天晚膳時分,百裏皓哲掀簾而入。她正在錦榻上與皇兒嬉戲。現在迴想起來,他表情溫和如常,無半絲異樣。

    阮無雙微蹙了眉頭,無言的看著阮太後。阮太後亦在沉思,看著婆娑樹影的窗外。此已經是秋日午後,光線懶散的從窗上折枝牡丹的雕花上照射進來,斑駁的映在兩人身上。阮無雙一低頭,就看見淺黃雪綃的袖口,盛開著朵朵銀白色的杏花,用銀絲繡著,精致而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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