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芪畢竟和廣大病人們鬥智鬥勇時間長了,就是安捷這位算得上有點交情的,也沒能拖住他多長時間。

    就在安捷把話題轉移到食物養生上之後,黃醫生覺出不對勁來了,眯眯眼睛,有點防備地看著他:“安老師今天怎麽這麽有空?”

    安捷顯然是個更有道行的,滿口胡謅也能保證麵部表情的絕對自然,還坦然地對他眨眨眼:“今天我沒課呀,正好到醫院看看這倆孩子。”

    黃芪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在他臉上劃了一圈,隨後猛地想起了什麽,狠狠地瞪了安捷一眼,大步讓過他,奔著盛遙的病房就去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陰謀得逞的安捷在他身後挑挑眉,別有深意地往相反的方向瞄了一眼,笑了。

    果然,片刻就聽見不遠的地方,黃芪用窮盡中文之優美之博大精深的言語攻擊,把盛遙訓了個狗血噴頭。安捷很不厚道地悠哉遊哉地在樓道裏聽著,從語言工作者的專業角度評判了一下,忍不住在心裏讚一番黃醫生中文水平之高——聽聽,這都咆哮半天了,氣不喘一口的,連詞都沒有重樣的。

    可憐的盛遙。

    安捷在心裏同情完畢,從兜裏掏出幾個硬幣,在樓道裏的自動販賣機裏買了一瓶飲料,迴到薑湖那空無一人的病房,照某人說的,把房門虛掩留條縫隙,枕頭放下來,被子弄鼓,然後自己坐在一邊,撿起一本雜誌,一邊喝一邊翻。

    過了一會兒,黃芪果然經過,並且果然門口往裏瞄了一眼,安捷對他豎起食指,眨了眨眼睛,黃芪不負眾望的什麽都沒注意到,冷哼一聲,轉身迴辦公室了。

    綜上所述,薑湖這吃貨,算計人的本事倒不小。

    又過了好一會兒,薑湖才輕手輕腳地又遛了迴來,壓低了聲音問安捷:“安叔,黃醫生迴辦公室了?”

    安捷點頭——你又幹嘛?

    “我找盛遙去。”薑湖說完就跑,連門都沒進。

    安捷盯著他遠去的方向,心裏十分感慨——黃芪啊黃芪,你可真是個絕世大近視、還得青光眼加白內障,那邊那位是再折騰也有分寸的,這邊這位你不管的才是危險分子,一不留神能把醫院的房頂給你掀翻了。

    不過要不怎麽說人家有閱曆會淡定呢,安捷就感慨了一下,感慨完了沒事人似的,繼續翹著二郎腿看雜誌。

    什麽?跟某人說過要照顧某人的話?什麽時候?唉,你看看,人老了,記性都不好了。

    盛遙還沒從

    黃芪給他的打擊裏緩過神兒來,就看見自己病房的門被推開了,一個人鬼鬼祟祟地遛進來,盛遙瞪大了眼睛——因為遛進來的這隻,是傳說中全院最乖的病人之一!

    薑湖比了個安靜的手勢,把門掩好:“我打聽過了,黃醫生過會兒有個手術,我估計他氣消了以後可能就直接去準備手術了,一時半會兒不會過來的。”

    瞧人家這周全的——雖然盛遙十分想問一句,你怎麽知道他從我這生了氣走的?

    “快,幫我查一查,六路車哪個站點附近有動物園、或是獸醫院什麽的和動物有關的地方?”

    盛遙從小就在這個城市裏長大,一般的路都有數,直接就肯定地告訴他:“獸醫院不知道,不過六路的終點就是市動物園。”

    “讓他們查查看,動物園最近有沒有員工突然無辜曠工的,女性,長發,三十來歲,瘦小,不大善於和人溝通。”

    “怎麽?”

    “我去問過九十七路的那個小受害者,他和投彈犯接觸過,告訴我投彈犯身上有種動物的腥臊味道。”

    盛遙驀地睜大了眼睛:“m99……”

    “啊?”

    “滅門案的麻醉劑,據說是專門用於動物的麻醉槍,裏麵的藥水是m99。投彈犯和滅門案真是一個人做的?!”盛遙迅速打開和安怡寧的視頻,語速極快地交代了兩人的推論結果。

    安怡寧立刻放下手裏正在看的材料,馬上去給動物園打了個電話。

    薑湖愣愣地站在原地,眉越皺越緊:“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這兩起案子不可能是一個人做的!”

    片刻,安怡寧得到了結果,對著兩邊坐在電腦前的人說:“找到這個人了,鄭玉潔,女,三十二歲,非洲獅飼養員,婚姻狀況是離異,動物園說最近遺失了不少高性能的麻醉劑和麻醉槍,已經立案了,隻是還沒有結果……還有……”

    “怎麽了?”這是沈夜熙的聲音。

    “大概大半年前,有個小電影院出過踩踏事件,你們聽說過麽?”

    “就是那個郊區的有安全隱患的小電影院?”蘇君子正好推門進來,聽見了插了一句,“聽說那電影院還可以的,放的片子也不算很老,隻是地方偏了點,所以特別便宜,裏麵安全隱患挺多。”

    “就是那次,鄭玉潔去郊區的前夫那裏接出她五歲的女兒,女孩兒說想看電影,母女兩個圖便宜,去了那家小電影院,結果電

    影院出了火災,倒是沒燒起來,可是煙不小,觀眾們受到驚嚇,安全出口還壞了不能開,人們互相推搡,就出現了踩踏事件,之後有三人重傷,十來個人輕傷,還有一個小女孩,被活活踩死。”安怡寧頓了一下,“就是她女兒。”

    半晌沒人言語,直到盛遙歎了口氣:“難怪……”

    “怡寧,查得到鄭玉潔的地址麽?”薑湖插進一句。

    沈夜熙一口水到嘴裏全給噴了出來:“漿糊你要死,不好好躺著,跑出來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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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仇恨和道德彼此交纏,當夢魘和現實不分彼此,當謊言和真實相伴而生。

    崩潰的心裏充滿了悲傷的縫隙,惡魔唿嘯而入,神明沉默著歎息,沒有人能數清黑暗。我們生活在這樣一個擁擠的空間裏,彼此碰撞,彼此傷害。

    人間就像是水,從零度到一百度不等,有人心冷似鐵,有人溫情脈脈,有人胸懷冥火。

    究竟是誰拋棄了什麽?究竟這個世界是怎麽迴事。

    薑湖聽完安怡寧的查訪結果,站身起來,轉身就要走,盛遙趕緊叫住他:“你幹嘛去?”

    “迴去換衣服逃走。”薑湖做了個鬼臉,“我想去見見那位鄭女士。”

    盛遙覺得有點熱血沸騰,逃走啊!這麽多年來,這位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小同誌還是第一個敢在大魔王黃醫生眼皮底下開遛的!這真是地球轉暈了不分左右,太陽要從西邊升起來了。盛遙立刻把風度和分寸全給拋諸腦後:“等等英雄,跑路帶我一個!”

    直到坐上了安捷的車,盛遙仍然覺得有點虛幻,顯然跑路這件事,薑醫生是早有準備的,衣服,低調撤退的路線,選擇的時機,寫出來估計算得上給後人的經典……他無比汗顏地問薑湖:“說實話,薑英雄,你是不是打進醫院那天開始就在預謀這件事了?”

    薑湖說:“我枕頭底下有一份最近黃醫生的工作安排時間表,迴來可以借給你一份。”

    安捷一邊開車一邊笑出聲來:“漿糊你個禍害,一會兒之間讓我得罪倆人了,黃芪也就算了,反正我也沒從事高危行業,落在他手裏的可能性不高,關鍵還有你們沈隊。”

    薑湖鎮定地說:“沒事安叔叔,我研究過國內的社會文化,根據霍夫斯坦德的文化維度理論,

    中國是權力距離比較大的國家,有莫局在,沈隊不會怎麽你的,最多背後罵幾句,反正你也聽不見。”

    安捷沉默半晌,才幽幽地說:“我上輩子一定欠了你很多錢。”

    盛遙拍拍薑湖的肩膀:“英雄真人不露相,小的以後就跟你混了——不過老黃做完手術之前,我們趕得迴來麽?”

    薑湖看著他不說話,目光帶上了幾分憐憫,盛遙覺得冷了,顫顫巍巍地問:“你的意思是,我們趕不迴來對麽?”

    薑湖默默地點點頭。

    盛遙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他做完手術一定很累,就會直接下班了是吧?”

    薑湖很不忍心地告訴他:“黃醫生是個典型的完美主義者,他下班之前一定會把病房巡視一遍,放心了才走。”

    盛遙覺得自己需要一塊有撞頭功能的豆腐。薑湖安慰他:“你跟都跟出來了,現在迴去也不現實,要不然……你假裝不知道他會巡房吧。”

    這是能假裝的麽?盛遙隻覺一股悲憤之情湧上心頭。

    那邊的安怡寧卻從來沒有這麽痛恨過自己的脫口而出,薑湖問出來的下一刻,沒等沈夜熙反應,她就下意識地把查出來的地址說了出來,結果是遭到了楊曼的鄙視,沈夜熙的瞪視若幹,血條直線下降。

    蘇君子抱著一線希望在:“他們會不會隻是一問,可能不會真的過去吧?再說不是還有安老師在呢麽,不會讓他們兩個胡鬧吧?”

    安怡寧跳起來就往外跑:“我家那花瓶老爹也在?了不得了,千萬別指望他,指望他,死了連褲子都穿不去!”

    沈夜熙二話沒說跟上她,楊曼歎了口氣:“這丫頭雖然經典,可是越來越粗魯了,我期待她加入剩女大軍。”

    蘇君子覺得自己真是老了。

    安捷不負眾望,果然是個靠不住的,一邊開著車一邊津津有味地聽著後座的兩個人分析案情。

    盛遙好像對滅門案更掛心一點,他說:“如果你分析的沒錯的話,這個兇手的社會影響雖然比較小,但是卻不是那麽窮兇極惡的人,甚至懂得反省內疚,如果抓到她的話,有製服的可能性。可是那個滅門者……你說他是個極其偏激、憤怒和殘暴的人,這種人為什麽到現在為止,我們抓不住他的一點信息?”

    薑湖一愣,皺起眉。

    “投彈犯和殺人犯會在一起麽?會不會兩個人有主仆或者什麽其他的關係?”

    薑湖本來在思索,聽見盛遙這麽一句話,猛地瞪大了眼睛:“安叔叔,快點開車,我……我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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