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月報上來的失蹤的孩子到目前為止,已經有四個了,”安怡寧把一排小孩的照片一字排開,有男孩有女孩,都長得挺漂亮,“失蹤的孩子差不多都是八九歲,在學校也很乖,家庭情況都不複雜,父母的社會關係簡單,不屬於高危群體,基本可以排除仇殺。另外家裏都是中產階級,過得去,但多有錢也說不上,匪徒連個電話也沒給家裏打一個,也不像是索要贖金的類型。”

    “專門對同一個年紀,同一個類型的孩子下手,不要贖金……這麽聽起來,像是戀童癖或者人販子。”

    說話的是坐在蘇君子旁邊的一個青年,一雙桃花眼顧盼神飛,看人的時候,眼睛裏好像飄著著一層流光,顯得特別的專注,幾乎讓人生出一種他很深情的錯覺來——當然也就隻是錯覺了,這是全局第一桃花男盛遙,因為其“名聲”遠播,被女警們視為毒品一樣,即想著要敬而遠之,又忍不住想被誘惑。

    他歪歪斜斜地跨坐在椅子上,修長的手指撐著下巴,看著就賞心悅目。

    “人販子一般不沾人命,就算真的要滅口,也不過就是殺了人了事,”安怡寧說,拿出了另一組照片,黑黢黢惡心的下水道,各種各樣的垃圾,還有混雜在垃圾中間的女孩的頭顱,“死者的頭是被很鋒利的工具割下來的,其他部分沒有找到。你們想啊,真要殺這麽大的一個孩子能費多大勁,有力氣一點的成年男人一隻手就能把她掐死,何必特別把孩子的腦袋割下來?”

    “我有個問題,如果隻有這麽一具屍體,”蘇君子插了一句,他的聲音特別低沉柔和,對別人說話的時候會非常認真地盯著對方的臉,“我們是不是可以認為,其他的孩子還都還活著?”

    安怡寧沉默了一會:“不排除這種可能,但是最好別抱什麽希望——張晶,就是死者,她是四個失蹤的孩子中的最後一個。”

    這時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短發女人推門進來,鞋跟急促地點著地麵,手裏拿著一打材料:“幾個失蹤的孩子的全部材料,我都找來了……喲,夜熙,你怎麽迴來了?”

    一直坐在旁邊不吱聲的沈夜熙衝她笑了笑:“怎麽的楊姐,你也不歡迎我?”

    “不歡迎,你不招人待見,”楊曼開玩笑,拿材料敲了他腦袋一下,想了想,又敲了一下一邊的薑湖,“我一眨眼的功夫,你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薑湖捂著被打的地方,眨巴著眼睛,又委屈又不好意思地看著她。

    兩秒鍾以後,楊曼被擊敗

    了,她捂住胸口,深深地歎了口氣:“小可愛,你當心理醫生簡直太得天獨厚了,每個細胞都吐露著治愈係的小心心。”

    沈夜熙不動聲色地翻了個白眼,幹咳一聲岔開被楊曼領得越來越不著調的話題:“幾個孩子之間有什麽聯係麽?”

    “有,先讓我喘口氣。”楊曼坐在旁邊的桌子上,順手撈過盛遙的杯子喝了口水。

    盛遙睜大了桃花眼:“天哪,這杯子我可得珍藏起來。”被一巴掌扇上了那漂亮的腦袋。

    “這幾個孩子家住不同的區,父母也沒有工作上的關係,就讀於不同的學校,可是他們都是一個合唱團的成員。”楊曼抽出一張紙,上了珠光的指甲在上麵點了點,“就是這個,叫‘天使之家’的童聲合唱團。”

    “我好像聽說過……”蘇君子托著下巴想了想,“是不是在電視上出來過?”

    “兒童節目裏出來過幾次,挺紅的。”盛遙衝蘇君子飛了個媚眼,“陪你小女兒看的吧,五好模範爸爸。”

    蘇君子好脾氣地笑了笑。

    “有這個天使之家的背景材料,和在案發時間附近的活動安排麽?”沈夜熙問。

    “有,之前的現在的和未來的都有。”楊曼抽出幾張時間表遞過去,“沈頭,我覺得咱們應該到找這個合唱團的負責人聯係一下,因為每次孩子失蹤之前不久,都正好參加過合唱團演出。”

    “你懷疑合唱團的負責人?”

    “不,這些人我剛剛都調查過了,沒有戀童或者其他精神異常的曆史,並且在幾個案發時間都有比較完美的不在場證明。”楊曼說,安怡寧對她的效率做了個仰視的表情。

    盛遙捂臉:“美女,你好歹給我們這些沒用的臭男人留點活路。”

    眾人笑,盛遙繼續被楊曼暴力鎮壓。

    “君子怡寧,稍微辛苦一點,去走訪一下受害人家屬,盛遙楊姐,你們去張晶屍體的案發現場看看,順便聯係一下負責本案的法醫,我去……”沈夜熙頓了頓,目光掃過一邊抬著頭看著他的薑湖,眉尖幾不可查地抖動了一下,“薑醫生,就麻煩你和我一起去走訪一下天使之家的合唱團吧。”

    他拎起外衣走了出去,薑湖趕緊一路小跑地跟上,還不忘迴過頭來笑眯眯地對幾個人揮手示意。

    楊曼摸摸下巴:“這孩子多有禮貌啊。”

    安怡寧望天:“頭兒總是把最艱巨的任務留給自己。”

    蘇君子幹咳了一聲:“其實就薑醫生的樣子,去兒童合唱團探探也挺合適的,我女兒小苒也挺喜歡他的,上周五過來玩,和薑醫生待了一會,結果這兩天整天鬧著要找薑叔叔玩。”

    盛遙失笑,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拋了個媚眼給楊曼:“走了大美女,咱們去下水道口約會。”

    這一天的工作,就這麽和諧地開始了。

    沈夜熙不時從後視鏡裏打量一下身邊的累贅先生,說這位是心理醫生,表麵上還真看不出來,他受傷住院的這段時間,前前後後也接受過好多心理醫生的評估,一個個年紀不同性別不同,可是都有那麽一雙讓人不舒服的、好像要把人看透一樣的眼睛,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帶著刺探的味道,隨便閑聊兩句也能安上個名字,叫“非結構性診斷”。

    可是薑湖就那麽坐在一邊,也不找他搭話,安安靜靜地看著手上的材料,微卷的劉海壓過齊整的眉毛,下邊黑框的眼鏡蓋過了小半張臉,露出尖削的下巴,不吱聲,不問問題,也不發表評論。

    沈夜熙想,這位小同誌坐在那不說話不動的樣子,還真讓人產生了那麽點這人深沉可靠的錯覺。

    “薑醫生是剛畢業的嗎,哪所大學?”

    “呃……啊?”薑湖猛地抬起頭來,好像沒反應過來似的,表情挺迷茫,愣了一下,才點點頭,“哦,對,剛拿到學位,從美國迴來。”

    “留學背景啊?”沈夜熙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這可真是辦公室裏的最高學曆了。

    “家人都在那邊,外公是早年移民的英國人。”薑湖低下頭,把文件夾裏的幾張照片抽出來,放在了一起,沈夜熙注意到,那幾張照片都是合唱演出的時候一幫穿著白衣服的小朋友們的合照。

    “怎麽想起迴國工作了,這邊的待遇恐怕不如那邊吧?”

    “在芝加哥公路旅行的時候碰上了一個朋友,蠻投緣,他介紹我來的。”薑湖笑了笑,他的普通話聽起來挺標準,音調輕輕柔柔的,語速很慢,但是咬字特別清晰,像電視廣播裏學出來的,“我喜歡中國菜,就迴來了。”

    “哦,”感情是個吃貨。沈夜熙其實也不大擅長和人搭話,說到這裏也想不起來還有什麽別的話好聊的,隻能敷衍地笑了笑,“咱們國內別的不說,就是比在外國吃點半生不熟的東西來得舒心。這邊有幾個館子不錯,改天給你介紹介紹,那什麽,剛迴來沒多長時間吧,生活上有什麽困難、不適應的,別客氣告訴我們一聲

    ,不要見外。”

    薑湖偏過頭來看看他,有可能是因為被鏡片擋著,沈夜熙摸不準這小孩似的心理醫生的目光的含義,隻見薑湖微微笑了一下:“謝謝你。”

    沈夜熙,沈隊長,沈頭——是局裏大案要案特別偵察組的領頭人,傳說莫匆局長的秘密武器……這男人明明心裏一點也不把人當迴事,還要做出一副親切平和的樣子,明明心裏煩,表麵上也不忘虛情假意的客氣,還真是個挺特別的人。

    薑湖偏過頭去看窗外,冰冷的建築和寬闊的街道一同往後退去,城市在蘇醒,罪惡慢慢爬上地麵。

    到了天使之家合唱團,沈夜熙把薑湖留在外麵,讓他跟稀稀拉拉來訓練的幾個孩子聊一聊,自己進去找合唱團的負責人。

    負責人是個姓牟的中年男子,帶著副眼鏡,頭發留得挺長,有那麽點藝術家的意思,說話聲音不大,輕聲細語的還愛帶個挺慎人的顫音,感情特豐富,一說起來沒了的孩子們就激動,一激動就從兜裏拿出個手絹,低頭,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

    “牟老師,我們有幾個問題需要您配合一下……”

    這位跟水龍頭似的,本來好好的,一聽說沈夜熙是警察,專門調查孩子們的案子的,就跟見著親人似的,說哭就哭,那叫一個委屈,那叫一個傷心,衝著沈夜熙寬廣的懷抱就想撲過去尋求安慰,不過被身手不凡的沈警官躲開了,於是隻能扒著門框做鴕鳥依人狀:“可憐的孩子,警官,您說這是什麽世道兒啊,什麽人這麽喪心病狂傷害這麽可愛的孩子們啊?”

    沈夜熙幹咳一聲:“牟老師您先冷靜點,我們工作需要您配合。”

    “我配合,我全力配合……”這牟老師哭得直打嗝兒,五大三粗那麽個老爺們兒,肩膀一抽一抽的,沈夜熙覺得自己那心肝兒也跟著一抽一抽的,“您就說吧,讓我怎麽配合,隻要抓住這王八蛋。您看看外麵,現在孩子們都不敢來了,這日子沒發過了。”

    “我們注意到幾次孩子失蹤前一兩天,都有合唱團的演出,是不是請你們先停一下?”

    牟老師使勁擤了一下鼻子:“那肯定得停啊,你看看還有幾個人來堅持訓練的,都是這王八蛋鬧的,抓住他呀,我非刮下他一層皮來!”

    沈夜熙不動聲色:“看合唱團員演出的人員,您大概有沒有個譜?”

    牟老師一愣:“哎喲,這誰說得好呀,我們這兒什麽演出都有,這在演播室裏錄好了,那誰知道什麽人能看見

    啊。”

    “失蹤的孩子之間,有什麽特別的聯係麽?”沈夜熙問。

    牟老師眼神飛快地閃了一下,接著使勁搖搖頭:“沒有……沒有,我覺得沒什麽特別的聯係,除了都是到咱們這訓練的。”

    沈夜熙觀察著他的表情,皺皺眉:“您再好好想想?事關好幾條人命。”

    “真沒有啦,您別聽外麵那謠言胡說,都是孩子們自己瞎猜的,我能拿這個開玩笑麽?牟老師一臉苦悶。

    “那要不這樣吧,您先把可能想到的,接觸合唱團的人員名單都給我寫下來,多細小的接觸都算,我給您留下一電話號碼,想起什麽打我電話。”

    “哎,沒問題。”牟老師一口答應,“警察先生,警察同誌,您可一定要替我們做主,一定抓住這王八蛋!”

    “那是我們職責範圍……”

    “真的,哎喲您不知道那孩子,就是張晶,剛從我這走,我說不安全等她爸來,她非不聽,非不聽,非要自己走迴去,我就給她爸打電話呀,結果家長說就在路口那等著呢,堵車過不來,讓孩子自己走過去,才多大的功夫多長的路,這孩子就這麽沒了,沒了!”

    “牟老師,您鎮定一點。”

    “你說我要是多走那麽點兒路送送她呢?可是我這還一幫等著人接的孩子呢,我走不開呀我……”牟老師又使勁擤了一下鼻子,“我後悔啊,真後悔啊!”

    “您放心,我們一定會盡快抓住嫌疑人,找到孩子們。”

    “警察同誌……”牟老師抓住沈夜熙的袖子——您剛擤過鼻涕吧——眨巴著水汪汪的小眼睛,愣是把心理素質過硬的沈夜熙眨巴出一身雞皮疙瘩來。

    這位什麽都好,合作態度也不錯,就是話稍微有點多,拉著沈夜熙就是一肚子冤情,先從兇手是個混蛋王八蛋這個事實開始,到這年頭真懂藝術的人越來越少,到孩子們太重考試不重教育,再迴到兇手是個混蛋王八蛋。

    沈大隊長努力了半天,才成功地把袖子從牟老師的魔爪裏奪迴來,盡量維持著溫文爾雅的表情,四平八穩地裝蒜,打斷了對方的長篇演講:“哦,對了,您看,我們還在工作中,您也想讓我們早點抓住兇手不是?這麽著,等您想起什麽情況來盡快聯係我們吧,麻煩您了,我先告辭了。”

    迅速撤離事故現場……

    等他好不容易擺脫了這個和水龍頭一個品種的牟老師,一出來,正好看見薑湖坐在地上,

    一幫小孩圍著他——估計這一幫心理年齡也差不多,在一塊嘰嘰喳喳的,還挺有共同語言,也不知道在說什麽。沈夜熙敲了敲一邊的大門,對薑湖點點頭:“薑醫生,走了。”

    薑湖接收到,跟圍著他的小朋友們告別,別看就這麽一會兒,一幫小孩還挺舍不得他,拽著袖子的,拉著手的,抱著腰的,膩膩歪歪,旁邊一小女孩,嘴撅得都能掛油瓶了,非要讓他保證,下迴還來玩。

    沈夜熙靠在門口等了幾分鍾,打了個哈欠,那邊頗有十八裏相送的意思,複職第一天,他就想要拊膺長歎。

    掙脫了這幫小祖宗,薑湖坐在車上,整理自己被拉得亂七八糟的外套和襯衫,他有八分之一的英國血統,舉手投足間確實有那麽點兒舊日裏霧都紳士的樣子,襯衫扣得一絲不苟,衣著得體,說話不溫不火。

    他把剛剛自己特意放在一起的照片抽出來,猶豫了一下,才低聲對沈夜熙說:“沈隊長,剛才孩子們和我說了點情況……”

    沈夜熙一愣,正色下來:“什麽事?”

    照片上合唱團的孩子們一排一排地站著,一個個真的像小天使一樣,手裏拿著歌譜,帶著微笑,眼神澄澈,薑湖指著第二排中間的那個孩子說:“頭兩個失蹤的孩子,都是站在這個位置上的,剛才合唱團裏的孩子告訴我,第一個失蹤的孩子是領唱,後來老師又找了個替代她的,結果沒多長時間,這孩子也沒了。可能連合唱團的老師也意識到了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就把領唱換到了別的位置,結果站在這裏的孩子雖然不再是領唱,卻仍然失蹤了。”

    他頓了頓,抬起頭,手背對著自己,用食指輕托了一下眼鏡:“他們都說這個位置被詛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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