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行衍第一次見到楚天河的那天,是他認為極其糟糕的一天。

    因為水土不服,他正在生病。強打著精神去上課的途中,不小心撞到了人,道過歉後匆匆忙忙趕到教室卻發現走錯了門。

    頭疼欲裂,眼冒金星,糟心,十分糟心。

    葉行衍喘了口氣,龜縮在教室的角落裏想要休息一下。

    然後,他便看見了楚天河。

    坐在教室中間的楚天河就著教授提出的問題,闡述了自己的觀點,這使得教室裏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葉行衍沒來由地想到了自己小時候在展示櫃裏見到的那個青花瓷盤,他趴在玻璃上,目不轉睛地看著熠熠的燈光匯集起來,照在藍白色的瓷釉上,流光溢彩,絢爛奪目。他忍不住地幻想,這個青花瓷盤如果是屬於自己的該多好?

    那糟糕的一天,因為楚天河,有了幾分的亮點。

    所以當楚天河穿越過人群,一步一步走到他身邊來的時候,葉行衍淪陷了下去。

    熾熱的氣息吐在脖頸間,楚天河壓著他的腰從鎖骨一路吻了下去,感性用尖刀殺死了理性,埋葬了它的屍體,並用醉酒作借口,驅使著身體尋求最原始的歡愉,做到極致的時候,眼前落了白茫茫的一片,天旋地轉。

    葉行衍醒來的時候是後半夜,月光極亮,如水般從窗外溢進屋子,不知羞恥地照亮了所有淩亂的痕跡。

    理性從混沌中複活,它爬出墳地,與感性廝殺在一起,葉行衍從床上坐起,看著楚天河的睡顏怔了半天,然後自嘲般地笑了笑。

    他和他隻相識了一晚上,彼此間甚至都認不清對方的名字,何至於此,然已如此。

    葉行衍突然記起了看展覽的那次,有人打開展示櫃,將青花瓷盤取了出來拿到了他的麵前,他欣喜若狂地觸摸著細膩的瓷釉,心裏誕生出了虛妄的滿足。

    可展示結束後,任憑自己如何苦苦哀求,他們還是收迴了青花瓷盤,並笑著說:“你這個孩子怎麽這麽好玩啊,這個本來就不是你的啊。”

    比從來不曾擁有更可怕的是擁有後再失去。

    展示櫃裏的青花瓷盤從來都不是屬於他的,葉行衍很早就明白了,所以他義無反顧地逃走了。

    他把這些當作逢場作戲,當作露水情緣,深埋進心底,然後迴歸了日思夜想的土地。

    再見麵時的場景,是葉行衍不曾想過的,他甚

    至驚訝於楚天河還記得他。

    楚天河笑著對他說:“小葉,好久不見了。”

    葉行衍突然又想逃了,可是這次楚天河拉住了他,低聲問:“你和杜家的少爺睡過了嗎?”

    他甩開了楚天河,覺得有些心寒。

    似乎有什麽地方出了差池,以至於兩人在不知不覺裏,相互間都把對方逼到了如此境地。

    “紅茶瑪奇朵,全糖,加冰淇淋。”葉行衍對著店員說。

    “啊,好的。”店員小妹邊偷瞄葉行衍,邊迅速點好了單。

    杜若飛在旁邊嘖歎:“多大的人啦,還這麽喜歡吃甜食。”

    葉行衍衝杜若飛冷笑著說:“糖分,在人體中通過線粒體被分解成碳水化合物以及atp,而atp,就是腦細胞活動所需要的能量。我比絕大多數人包括你,都聰明得多,所需要的能量也多,自然攝取的糖分也多,懂?”

    “……”

    杜若飛說:“這位朋友,我總覺得你歪曲了因果關係在驢我。”

    葉行衍說:“這是事實。”

    杜若飛一笑,勾著葉行衍的脖子往下壓他:“事實明明是你體能不夠易推倒,無奈隻好靠腦子來湊了。”

    “杜若飛!”葉行衍掙紮起來,佯裝微怒:“公共場合注意點。”

    “好好好。”杜若飛忙鬆了手。

    “先生。”店員小妹喊道:“你的奶茶好了。”

    “咳。”葉行衍接了過來:“謝謝。”

    “先生,你們是一對嗎?”店員小妹冒著心心眼,期待地問。

    “不是啊。”

    “當然不是。”

    異口同聲的否定,讓店員小妹十分傷心。

    杜若飛說:“難道我們看起來很像一對嗎?就這麽容易被人誤解?”

    葉行衍翻了翻眼睛,咬著吸管出了奶茶店。

    杜若飛緊隨其後,兩人沿著街道走了一會,杜若飛突然開口說:“我聽說楚天河他今天就迴美國了。”

    葉行衍腳步一頓,半響說了句:“哦。”

    杜若飛說:“我感覺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麽誤解……”

    葉行衍說:“能有什麽誤解?”

    杜若飛摸摸下巴說:“比如他其實是聯係過你的,但是因為某些原因你沒收到,然後你在感情上又一直很被動,不

    敢跨出第一步,所以就和他這麽錯過了。”

    (畫外音:原來似李!辣鍋看果劇本的男人!!)

    葉行衍失笑:“我以前怎麽沒有發現,你這麽有寫小說的天賦?”

    (畫外音:原來似李!辣鍋洞悉本質的男人!!)

    “過獎了,過獎了。”

    “……我這不是在誇你。”

    杜若飛說:“你手機給我。”

    “?”葉行衍掏手機:“你要我手機做什麽?”

    杜若飛說:“解鎖。”

    葉行衍解了鎖,遞給杜若飛。

    杜若飛拿出自己的手機翻出通訊錄,往葉行衍手機裏輸了一串號碼,備注好“楚天河”三個字後,又把手機還給了葉行衍。

    “……”

    葉行衍無語道:“你這是多此一舉。”

    杜若飛說:“我這人啊,最不喜歡你們這種矯情分子了,有什麽事不能麵對麵的談呢,談不攏為什麽不打一架呢?”

    葉行衍說:“你有杜家做後盾,當然什麽都不用顧慮。”

    “行衍,”杜若飛突然正經:“你的後盾是我。”

    葉行衍說:“那你倒是給我加工資啊?!”

    杜若飛忙顧左右而言他:“今天天氣真好啊……”

    葉行衍:“嗤!”

    杜若飛說:“那接下來要是沒什麽事,我就去公司接小苻了。”

    葉行衍點點頭,同杜若飛告別,獨自迴了家。

    此時已是傍晚,紅豔的夕陽落下了大半,被高聳的大樓切割得四分五裂。

    葉行衍獨自進了高樓的某處公寓裏,沒有開燈的屋子顯得有幾分冷清,他獨自煮了點冷凍食品當作晚飯後,去書櫃拎了本書出來看。

    偏偏怎麽也集中不了注意力,葉行衍心不在焉地地亮起手機屏幕看了看時間,此時已經近九點了。

    鬼使神差般地,他打開通訊錄,撥通了杜若飛下午給他輸入的那個電話號碼。

    楚天河正在貴賓室候機,他百無聊賴地看著麵前一方掛壁小電視放廣告——“……安全隱秘,暢通順滑,精準定位,給您極致體驗。”

    “……”

    電話鈴聲響了,楚天河拿出手機看了看,是個陌生的號碼。

    若是在往常,楚天河會選擇直接掛掉電話,可是這一

    次,大約是因為廣告實在太過無聊,所以他接起了這個陌生來電。

    “喂?”

    電話那頭沒有人說話,楚天河聽到了忽然急促的唿吸聲。

    人的直覺是種很難說清楚的東西,它反應了一個人長久的希冀和妄想,並會在下意識裏做出準得可怕的引導。

    楚天河覺得自己的心跳快了幾拍,他低聲問道:“是行衍嗎?”

    對麵仍然沉默,沒有迴應。

    楚天河輕輕喟歎了一聲:“難得你主動聯係我,就打算這樣什麽都不說嗎?”

    葉行衍開口反問:“我們之間還能說些什麽呢?”

    “不知道說些什麽的話,不如你給我唱首歌?”

    “……”葉行衍說:“我不會唱歌。”

    “你不會唱啊,”楚天河低笑:“那我唱給你聽吧。”

    也不等葉行衍迴應,楚天河輕哼起一首西語歌,他的聲音本來就好聽,唱起歌來更是增添了幾分磁性,歌聲輕柔,似乎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又似乎就在耳畔縈繞,低述思念。

    唱完後,楚天河問:“好聽嗎?”

    葉行衍不答反問:“楚天河,你到底是怎麽看待我的?”

    “怎麽看你的?”楚天河失笑:“為什麽到了現在,你還能問出這樣無情的問題。”

    葉行衍困惑起來,他剛想追問下去,便聽到楚天河在那頭說:“行衍,我喜歡你。即使你拒絕迴複我的郵件,即使我已經選擇了放手,但是我不會否認自己內心,也不會否認喜歡你的這個事實。”

    聽到了出乎意料的答案,葉行衍猶遭雷擊,但他還是抓到了其中的關鍵,急切地問到:“你的郵件?什麽郵件?”

    楚天河不可思議道:“我給你的郵箱發了許多封郵件。”

    “哪個郵箱?”

    “hotmail。”

    “那個郵箱我已經很久不用了!”

    “……”

    楚天河沉默下來,說不清此時是何感受。

    喜悅嗎?他並不是拒絕迴複你的消息,隻是並沒看見而已。失落嗎?你曾經所有的努力和深情就仿佛是一個笑話。無奈嗎?就好像有的時候,錯過並不是錯了,而是過了。

    葉行衍聽到了手機背景音裏傳來了機場的通知登機的聲音。

    “不,不,你等一下,你等我一下

    ……”葉行衍焦急地撲向自己的電腦,他迅速打開郵箱網頁,開始嚐試著輸密碼。

    第一次,密碼不對。第二次,密碼不對。第三次,密碼仍然不對。

    有工作人員走過來,友好禮貌地提醒楚天河登機時間已經到了,楚天河衝他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第四次,仿佛老天眷顧,葉行衍成功地登錄了已經廢棄數年的郵箱。

    收件箱裏躺著滿滿的近400封未讀信件,每一封都出自同一個人——楚天河。

    閃爍個不停的未讀提醒就仿佛是哀哀歎息,一聲接著一聲,道著有誰望穿秋水又有誰始終不知自。

    “對不起、對不起……”葉行衍聲音已經嘶啞:“我不知道,我以為你從來沒有聯係過我,我以為你不喜歡我……”

    楚天河突然問:“行衍,你想見我嗎?”

    “我想見你,”葉行衍哽噎道:“我想見見你……”

    楚天河笑了:“等著我。”

    陳師傅是一名老司機。

    他知曉該市每條大路的監控,能熟練違規超速;他清楚各類小巷窄道,能靈活躲避交通高峰;他載過無數不清的乘客,能從一個人的談吐判斷他的身份。

    而現在他車上的這一位,三更半夜孤身從機場出來,神色匆忙舉止卻仍然得體,即沒有同伴也沒有行李……

    陳師傅覺得他可能是個高智商罪犯。

    “小夥子,”陳師傅一臉深沉:“你是個有故事的人啊。”

    楚天河微笑道:“師傅,這年頭誰還說不出個故事來?”

    “是這理!”陳師傅說:“得叻,你哪去啊?”

    楚天河報了地址。

    “呦,那公寓離機場可有段距離。”陳師傅說:“去幹嘛呢?”

    “我上門推銷去。”

    “你驢我呢?”

    楚天河說:“哪能呢,我真是去推銷東西。”

    陳師傅懷疑道:“兩手空空賣什麽?”

    楚天河笑容不減半分:“我自己唄。”

    陳師傅一愣,隨即哈哈笑道:“可以啊,小夥子,大半夜還這麽拚?”

    楚天河說:“沒辦法,他說他想見我。”

    隻因為你說你想見我,所以無論多大風多大雨,無論怎樣的艱難險阻,我都會去見你的。

    陳師傅嘖

    嘖有聲:“坐穩啦,走起!”

    冬天的夜晚,無人的街道,寒冷,清寂,嗬氣成霧。夜幕上連薄雲都沒有,月明星稀。

    葉行衍摩挲著冰涼的指尖,他已經在這等了近一個多小時,暴露在冷風中的麵頰逐漸失去了溫度,變得有些蒼白。

    他有些不安,又有些焦慮,那是一種麵對未知事物的心情。

    “行衍!”

    他聽見一直在等待的人,用熟悉的聲音唿喚他,於是所有的不安化為烏有,葉行衍迴頭,看見楚天河大步向他走了過,然後一把將他摟進了懷裏。

    懷抱溫暖得讓葉行衍險些淚目。

    楚天河抬手搓了搓他凍得通紅耳朵,笑道:“你就這麽想見我啊?這麽冷的天還在外麵等。”

    葉行衍反手抱住楚天河:“郵件……你發了那麽多封,要是我早點聯係你的話……”

    “不晚。”

    楚天河低頭吻住了葉行衍冰涼的唇,沿著唇線舔舐了一番。

    葉行衍有些緊張地扯住他的衣角說:“唔……迴家去再、再……”

    “你真的想好要引狼入室了嗎?”楚天河輕笑:“我可是憋了三年了。”

    葉行衍麵上有些緋紅,一言不發地拉住楚天河的手就往公寓走。

    楚天河笑著動了動指尖,於是兩人十指就相扣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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