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權貴過壽該是什麽樣子?

    張燈結彩,府門大開,迎來送往,賓客滿堂。夜幕低垂時有名伶戲子台上精彩,燈火璀璨處有婢女仆役添酒服侍。自該是一派歌舞升平,紙醉金迷。

    寧家作為當今數一數二的高門大戶,即使一家人都不喜官場做派,有時候該擺的譜還是得做足了,該用的套路也得做全了。

    四月十七,寧府當家的四十歲生辰。

    這一日,寧府大宅自傍晚起便是熱鬧非凡,賓客絡繹不絕,全是江南一帶的高官貴胄。隨便指上一個,在普通百姓眼裏都是頂天的人物。更有甚者,若是仔細去看,那滿臉堆笑的人群裏有不少都是天都的京官兒,趕著寧府難得迎客的時機,特地不辭遠路前來賀壽。

    寧秋宇不舍愛妻勞累,自己一個人應付著眾人道賀,慕葉慕陽在旁陪著,幫忙周旋。

    “候爺大壽,風采可還是一如往昔啊!”

    “哪裏的話,多時不見,林大人仍然精神奕奕,不減當年。”

    “少公子可還記得在下?四年前的翰林宴上,公子一首《天都賦》令在下拜服,至今不忘呀。”

    “嗬,劉大人謬讚了。大人如今入職文淵閣,葉改日還望與大人切磋一二。”

    “巴蜀的那一筆采礦生意,寧少你看能不能……”

    “今日家父壽辰,不談那些個俗事了。秦老爺,陽敬您一杯。”

    視線匯集處,寧家父子皆是舉止優雅,氣度高華,遇人逢迎亦是笑意從容,遭人巴結也未見一絲得意。待客時禮數周到,個個照拂,句句話都是得體,卻讓人摸不著頭緒,探不著深淺。

    “瞧這幾個人太極打得,個個都是狐狸啊。”躲在高樓帷幔後看了半天,場中那幾個自家人的狡猾自然瞞不過慕雪的眼睛,不得不感歎一下親緣這種東西的神奇。遙想當年,脫線的脫線,妖孽的妖孽,冰山的冰山,沒想到糊弄起人來竟全都是高手。

    慕顏對這些事向來都不感興趣,自顧自地對鏡梳妝,從鏡子裏看她一眼:“有時間想這些,還不如趕快過來把你自己收拾好,再過一會就該我們上場了。”

    “我這邊簡單,隨便弄弄就行。”不以為意地擺擺手,可慕雪還是轉身走了過來,“我不喜歡那些什麽胭脂水粉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一個人犯錯不可怕,犯兩次同樣的錯也可以原諒,但如果總是在同一個陰溝裏翻船,那就實在是太不爭氣了。自從上次被那個尹鈞拆穿自己的女兒身,她就已經決定要遠離這些見鬼的脂粉,省的再露出馬腳。

    “今天可不比平常。”硬把慕雪按到妝台前坐下,細細給她打理裝扮,慕顏沒好氣道,“明明是你自己提出的計劃,別和我說你不知道該怎麽做才是正經。”

    慕雪笑而不答,懶洋洋地雙手托腮,任由自家honey施為。

    鏡子裏,一人閑坐一人俏立,分明是如出一轍的容顏,一人眼角眉梢慵懶嫵媚,一人舉手投足落落風情。如同天上月映井中月,極致的相似,極端的不同,用同樣的絕色開出截然不同的華美。

    若以花相比,慕雪該是那豔冠天下的國色牡丹,長於無人幽穀,淡雅氣息中染盡一身的濃墨重彩;慕顏卻是清麗無匹的靈秀芙蕖,生在富貴人間,煙火紅塵裏綻出驚世的冰雪霜華。

    往日裏單單遇見一人,縱然無法親近,心底裏總還能私存幾分念想。可這二人一旦立在一處,那便是破天的勾魂奪魄。凜凜風采,讓人連仰視都再不能夠。

    不能在這一刻看見她們,這是何其的不幸,何其的幸運。

    酒宴正酣,眾人已薄有醉意,台上的戲子卻還是吳儂軟語,身段窈窕,步步生蓮。

    眯眼看了一會,右下首第一位的張大人笑了笑,對著上首的寧秋宇道:“這知魚班素有盛名,平日裏想去戲園子裏聽上一折子都難。若不是托恩師的福,想來也不能讓醒之聽完這一整場的《柳毅傳書》。”

    自開國以來,各類戲曲百廢待興,至天正朝,其中便以越劇為蔚然大宗,越劇班子如雨後春筍般冒了滿地。

    這知魚班原本其實是寧府的家養班子,因著寧慕雪偏愛越劇,便時不時傳她們唱上一唱。後來她們倆姐妹出去遊曆,家裏其他人不是同樣不著家,就是沒什麽聽戲的興致。眼見著一班子的人無事可做,寧慕陽索性就讓她們也大江南北地出去跑江湖了,隻要趕著寧慕雪迴家的時候迴府就是。沒想到無心插柳柳成蔭,這知魚班卻漸漸唱出了名氣,劇目唱詞年年推陳出新,一時竟風頭無二。莫說戲園子裏一座難求,就是高官貴胄傳喚一場堂會,也要看知魚班什麽時候能得出空來,唱完別家再來安排時間。

    知道自己這門生也是個戲迷,寧秋宇淡然一笑,語氣卻多了幾分親近:“若醒之喜歡,改日便叫她們去你府上唱一場吧。”

    張遠忙道:“門生已經下了帖子,估摸著也快輪到我了,恩師可別為門生壞了規矩。”

    寧秋宇見著他這副樣子,不禁笑出了聲。

    他這個門生什麽都好,滿腹才華,為人剛直卻不失圓滑,否則也不會接他的位子,而立之年便已位極人臣。可許是因為寧秋宇在他最窮困潦倒之時曾施以援手,哪怕今日已是堂堂的吏部尚書,張遠在寧秋宇麵前還是恭敬得緊。

    “許久不見,醒之倒真是一點都沒變呢,還是這般拘禮。”與寧秋宇同坐一處,沈晚煙與張遠也是極熟稔的,不由得也跟著出聲打趣。

    張遠正色道:“恩師對門生有知遇之恩,門生應該如此。”

    “張大人一向都是這麽守禮啊……”

    “是啊……”

    於是底下眾人少不得又是一陣附和拍馬。

    看著寧秋宇和張遠無奈地應承,寧慕葉舉杯至唇邊,笑意有些幸災樂禍:“醒之這下子可是說錯話了。這便是慕雪常說的‘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了吧。”本是正正經經的真話,可落在旁人耳中,卻總是染上了功利,反反複複地推敲其中深意,這就是官場的無奈。

    “那是她鬧笑話時的推托之詞。”有人遙遙舉杯致意,寧慕陽認得那是周家綢緞莊的老板,遂迴敬了一杯。

    “你這話要是讓她聽見,那可就有趣了。”

    她幾時讓人無趣過?

    嘴角滑起一絲笑紋,卻在瞥過添酒侍女時盡數收斂,寧慕陽看一眼身後做侍女打扮的湘姌,不再言語。

    “說起來,”心底暗歎一聲自家小弟的不解風情,寧慕葉還是壓低了聲音,悄聲道,“她們準備得如何了?”

    一提起這個,寧慕陽的眉頭就止不住地糾結,連帶著語氣也沉了下去:“該如何就是如何。”

    這是惱火了啊。

    寧慕葉輕笑,可心底也有些不自在。

    他們寧家的珍寶,他細心嗬護長大的妹妹,今晚一過,便是注定了的名動天下。豆蔻年華,仙姿玉質,不知不覺間,那兩個雪娃娃便已經成長至這般光景。許是再過不久,就會有人用大紅花轎接走她們,從此冠上別家男子的姓氏。

    長大了啊……

    恍然醒過神來,為自己“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心思自嘲一笑。若是那兩個寶貝妹妹知道他在想什麽,一定會發火的吧。上次誤會了她們,後來可是被慕顏的藥折騰慘了呢。

    正當寧慕葉為自家妹妹一時喜一時憂的時候,卻忽然耳聽得那個叫做湘姌的女子低低的讚歎聲,抬頭一看,方才發覺已經放起了煙火。

    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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