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過身邊戰車,將隊伍左側空隙填好。就見飛箭如蝗,從車上遮天而去,耳邊隨即響起震天的鼓聲和喊殺聲。


    “這是要玩真的啊!”我心中大駭。


    大家皆隱蔽很好,唯獨從車上堆積的柴草間隙竟還漏進一箭,正巧打在了從環壘中低身穿行的霍蘭身上,並彈落地麵。這位箭兄的表現似乎有些特立獨行;而且霍蘭也很吃驚,和我印象中一般中箭人的反應也不是特別一樣。


    這才發現問題,這箭是用蒿杆做的,還無箭頭,心下方定。


    不過看著霍蘭正遲疑,我還未訓斥她應快隱蔽,就聽祝瀾很認真地來了一句:蘭姐,你應該是戰死了。


    霍蘭認真點點頭,“啊”的一聲倒地,還笑著看著我:“主公,恕臣不能陪您繼續戰鬥了,本待告知主公這就是操練的。今臣將去,還請主公珍重。”


    “你這就去了,真對不起你先祖。”我又好氣又好笑。


    “也不知道誰遮的掩體,讓我一上來就中箭。”她也似乎和我一樣心境。


    “你不是死了麽?”我覺得一個死人不該如此多嘴。


    “冤魂未散唄!”


    老四忽然匍匐過去,然後轉過身來,雙腳踩住霍蘭剛才中箭位置兩邊,然後一手從地上揀箭,雙腳還發力蹬了霍蘭一腳。


    “好你個左司馬,這又是做什麽?”霍蘭明顯有些吃痛,同時還有些不解。


    “我要示意從你身上拔箭。”兄弟就是兄弟。一臉陳懇地幫我報仇。


    然後老四聽著聲音,等箭雨稍歇,忽然從車縫中還施一箭。耳中便聽得一聲“哎呦”不是很響,但顯然有人中箭,應該是算“戰死”了。


    立刻又是一陣箭雨,顯是作為對那一箭的報複,很不幸,某屍體由於橫在縫隙後又中了幾箭。


    老四很陳懇地和我說了一句:“哥,幫我拔箭。”


    “冤魂”很緊張。看著一臉壞笑匍匐而來的我:“主公,不帶公報私仇。”


    我趕緊換上一臉正氣:“凡事,需認真。”


    老四箭不虛發。但是苦於箭少。於是提議,要不要舉起地上那具我們戰友的“屍體”借箭。


    引得“冤魂”大聲抗議:“左司馬,你還有完沒完?還有瀾兒,能不能別笑那麽歡?還有沒有點姐妹情誼!”


    老四這才放過地上的戰友的“遺骸”。他又聽了聽。和我指著左邊一輛車,說:“敵之酋首應該在這輛車正對的柵欄後,但我看不到她。有沒有辦法逼出她。”


    我看了看正對營門的車,她們似乎還沒有完全包抄我們,可能是這種操練規定了人手,她們兵力不足。


    其他人似乎也都明白這其間怎麽迴事了。各自卸下了自己佩劍或長戈,在戰車間柴火堆中尋些稱手的木棒,粗樹枝。作為武器,準備等對方掩殺過來時。進行搏鬥。


    我低身快速繞著戰車壘成的堡壘,走到另一端,拆下車轄將一個車輪扯了下來,要說我破壞起東西來,還是很有天賦的。隻是期間一支箭打中了我的左肩。


    冤魂快樂地“哀嚎”道:“主公中箭了,瀾啊,替他拔箭。”


    我右手拾起箭,然後口中“啊”的一聲“痛苦”嚎叫:“不用了,我自己拔出來了。”然後右手提迴車輪,眼神掠過地上“屍首”還沒忘向“冤魂”示威一下。


    我注意到“屍體”換了個地方,明顯是要躲那個縫隙,以避免再次被取箭,我對這種“詐屍”表示很不滿,一點沒有敬業精神。


    老四顯然已經意識到我要幹嘛。


    “哥,你這樣會不會出人命啊?”


    “我又沒扔整車,你怕啥?要不然,我扔我等戰友之屍?”


    正當我們兩個意見出現一定分歧的時候,躺屍的“遺體”再次冤魂不散地表示,扔輪子挺好。


    我覺得輪子長相比石頭好扔,在縫隙中瞅準柵欄高低遠近,便是一下扔了出去。


    就聽得那邊有尖叫和木枝破裂之聲。老四兀然跳起,單腳為軸站在輪上,轉身張弓便是一箭。


    那邊一時寂靜。


    隻聽得營門口馬蹄聲起,不過衝進來後又慢了下來。那邊似乎也停了。我們這邊的士兵隨從雖都是百戰之士也有些搞不清狀況。忽然有人衝來移開了車,一個高個少女軍官衝進來楞了一下,趕緊拜見:“不知是主公到來,不知可有誰受傷?”


    “哎呦,卑烏,是你啊!”老四長出了口氣:“你怎麽沒看到是我?”


    那個叫卑烏的顯然有些委屈:“前麵都在隱蔽,觀察哨上又不是我。你們悄悄進來,又趕緊隱蔽。我當然以為你們就是和我們操練的郭將軍,直到又看見郭將軍。


    旋即露出豁口裏出現了郭旭。


    老四立刻長籲一口,顯得有些不屑。我擠了一下老四,和他打個眼色,再與郭旭說道:“原來卿所言,是為了下午此事,那我今天攪局了。哎呦,沒有人受傷吧?”


    “我該猜到一定是頭人的箭法的。”卑烏眼睛瞄向老四,陪著小心。“但扔車輪的是哪位?”


    老四及眾人一起出賣了我。


    搞的我心裏很緊張,深怕我傷了人性命。


    故作鎮靜,還是趕緊關心,但已經有點心虛了:“有傷人乎?”


    卑烏往左手邊一讓,讓我看清那邊情勢,還好,還就是柵欄破了。


    然後看著兩個人吃力地將車輪抬出來,後麵還有幾個人扶著一個。


    最後戰果:防守方總指揮破六韓卑烏中箭“身死”,幾位下麵的小頭目大多戰死。柵欄破了後,輪子下壓著一位,幸好未受傷未受重傷。進攻方戰死一位。主公左肩中箭受傷,殺敵第一功臣被戰死者踢了一腳,主公因有數人阻攔沒被踢上。


    “死人就是小心眼。”老四如此總結道。


    一番視察,誇獎一番。還得關心,被我傷及的那位女兵,她們表示那婦人不是漢人嬌小姐,壯得很。又沒啥大傷,很快便能好起來。


    這些女人確實不像我漢家的女子,即便不與嬌小姐相比。但今生所見一般田埂勞作之少女,街坊漿洗的少婦也斷無如此雄壯。而且我眼中的是好幾千的彪悍軍隊。


    我理所應當地質疑兩位隨行女官,關於她們如何服眾。


    “蘭姐能排兵布陣,我善技擊。”鑒於她即將成為太史令副手。我決定不招惹她。權當她確實很擅長。


    鑒於左司馬箭術大家都見識了,再加上我扔了個那麽沉的輪子。沒有人向我們提出什麽挑戰之類的。


    雖然我其實有點盼望,就覺得剛才沒有打出什麽名堂就結束了。


    還得和我這位內弟表示歉意,自己攪了他的事情。


    不過立刻發現他隊伍裏居然已經有了俄何燒戈家的人,至少衣服不會錯。


    小郭居然還挺開心,說這些人與隊伍裏頗相得,便從他家征募青壯,中午談好的。下午便帶來操練一番。


    聽得出來,他似乎本來對來女兵營並不是特別當迴事。


    不過。他還感激我,說我們幫他解圍了。他看了剛才的陣仗,如果是他們,可能會非常被動,因為馬車對步兵是一個天然遮蔽,但對他們卻赫然成為障礙,他們空露著上身隔絕在馬車與柵欄之間,怕會被當成活靶子。


    一番折騰打發走他們,也打發走自己。


    終於可以迴家休息。


    最近看來病沒好透,總是很容易就累了,這一番馬上顛了忽覺得不舒服,不想讓別人看到,到馬隊一側,別過頭去,就覺得氣喘不上來,便吐了出來。


    又是一口為,不是很多,但嘴中留有一股惡臭。


    不過這番倒是心胸舒暢起來。


    仿佛也不是很累了,頭腦也清明起來。


    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催馬往前,其他人似乎倒放慢了步伐,也不理他們趕緊繼續往前。


    迴到府上,倒是心想事成,我想找的人都在這裏。


    “這幾日我身有故疾,無暇看顧。彪弟尚未安排,不知可有什麽消息。”兩位夫人和我親內弟都在眼前。


    “兩位姐姐不允,彪也正在爭辯。”彪看起來頗是無奈。


    “為何?銀鈴你在那邊不是沒說不可麽?怎麽改主意了?”


    “身體好了?”銀鈴先岔開話題,小心問道。


    “嗯,好多了,你看我臉色……怎麽了?”


    “那佩姐,你說。”


    “父親,本想讓彪弟在洛陽致仕。彪弟也是,竟也不說,今日聊著我們說要問問父親打算讓你幹些什麽,才自己說漏了。”佩兒似乎頗擔心那位“好好先生”老爹,看起來,他對家裏人並不是好好了事的。


    “其實在學堂已聽得頗多朝內風雨,心中有些厭惡,不是特別想去。又聽得姐夫這裏頗多名士,既然這許多傳說中名士皆在,而且兩位姐姐也在,小弟便想不如在這天邊做一番事業……既能學得如何處政……也應更能舒展自己的抱負。”似乎我這位兄弟的英雄氣概也在此刻短了一大截,和我一個樣,應是可造之材。


    心中努力尋關於和我一個樣就是可造之材的想法的依據時,我忽然也被問責了。


    “子睿也唐突,不問清便想著招人,那日在溫縣司馬府也不和我父親先說明,現在……我總覺得父親很快便會來責問,這該當如何是好?”沒想到佩兒也會這麽氣急。


    說實話,我也覺得有點緊張。想到又要分辨那滿臉白須後的臉色,便覺得有些心虛。


    就在此刻,門口匆匆跑來說:“左司馬求見。”


    說實話,嚇了我一跳,我以為嶽父大人到了。


    迴首看,另三位似乎也都鬆了口氣。


    “請他進來吧!”


    片刻。就見四形色匆匆,幾步跳進屋內。


    “我說兄弟啊,你也是大將了。注意點儀態。”


    “哦。”四麵色凝重地應了一句,立刻轉身跑出去,須臾轉迴,這次還真就有模有樣,頗似一大儒一般,緩步入堂,優雅近前。施以一禮,再款款入座。


    後麵幾位的笑聲我都能聽見。


    “兄弟,你這是怎麽了?前麵那麽著急。”


    “弟於外巡查。發現一人,長相儒雅,似有大賢風貌,不禁下馬一問。還頗得其讚賞。”


    “行了。別自吹了,還是說實在的,他是誰?哪裏人士?現在何處?”


    “他自稱大哥您嶽父,哪裏人沒問。我便邀其同行,其欣然而從之。”


    “此公現在何處?”我霍然站起,心中大驚,該來終究來了,而且還是說來就來了。


    “現在尚在外盤桓。不願隨弟進來。”


    這迴換做我沒儀態了:“快快,隨我來。”


    有人還正襟危坐地提醒道:“哥啊。您也是主公了,注意點儀態。”


    此廝被我一腳踹翻。銀鈴似乎也覺得老四可氣,已經走過了依然假正經的老四,又轉身迴來,輕輕拍了老四腦袋一巴掌,還是佩兒比較和藹,隻是掩麵笑過。


    趕緊換了身正裝,還讓銀鈴去告知嶽母大人,不過據說嶽母大人不願放下手上活,隻得率其他人都往門口迎接。


    一出門,卻不見嶽父大人,趕緊往院兩邊向北的官道看看,也沒見其蹤影。這時老四才一本正經慢慢跟出來,心中莫名著急再問道:“我嶽父大人呢?”


    “剛才還在此處,他說自己先隨便走走,就讓我去說一聲就行了。”暫且放過這個欠揍的老四,看前麵嶽父應該不會藏在別人家門房口裏和我們躲貓貓,既來尋我們也不會讓老四通報我們,然後轉身離開,該還是在此間的,那隻能向後去尋了。


    院後是他們辟出來的演武場,中間平整,四周是推出來的多餘的土。這個我以前知道的,不過一鄰近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我總覺得宮城牆下的土堆上綠油油的怎麽看都像是整齊的菜秧。


    不由得轉身問道:“咱院內地不夠?嶽母還要去那裏開荒?”


    銀鈴似乎尚不明真相,倒是佩兒搖頭,“那塊正麵能看到的是鄧茂的。”


    “聽這意思,似乎還有其他人的?”


    “恩,幾個以前是老農的都有。自家院不夠了,就占外麵的,本來鄧茂打弓將軍院裏地的主意,結果弓將軍嫁給他後,把院送祝小姐了,祝小姐嫁給華太醫,又送霍蘭和納蘭了。鄧茂就把這塊開上了,因為朝陽,這裏天氣也很適合稼穡,好像沒多久就很繁茂了。不過陳司農大人一直覺得得給他們丈量一下土地,按日子給您交租。”


    大家都笑了,我也稍輕鬆了些,想來嶽父也劈不了我。這幾句話功夫就到了後院,隻見兩個老農背對我們一起蹲在那裏說著什麽。


    我不敢亂認,總覺得兩個背影都很熟悉。


    顯然兩位夫人似乎也吃不準。


    這時其中一個老農扶著鋤頭站了起來,我們都不由得退後兩步站好。


    另一個老農撐著膝蓋有些吃力地站了起來,我們又不由得退了一兩步。


    第一個老農先轉了臉,臉上有了些錯愕,立刻躬身行禮,拄著鋤頭道:“主公!”


    “大司馬今日賦閑啊!”和波大哥我不願亂開玩笑。


    “哦,對啊,今日左司馬主動提出巡視,讓我休息。我閑不住,便來鼓搗一點地裏東西。這位……”


    另一位老農不知何時也轉身了。這番事情真大了,我趕緊倒頭就拜,身後彪也隨我跪下,隻有老四隻是簡單隨著作了個揖。倒慌得波才都不知所措了。


    趁著銀鈴和佩兒,強裝輕鬆帶著肚裏的孩子還要貌似雀躍地上去一邊一個攙扶嶽父大人的空,口中一個父親,一個阿爹地叫著,我帶著疑問地轉臉看著老四。


    你為何要替波大哥巡視?


    既被你抓了壯丁,我幹脆一發做個人情。主動尋波大哥換個值守。反正日常巡視要務也是要去女兵營的,這不順便了。想來波大哥寬仁仗義,這等非大是大非的事。他常應人而請,他日我有事或想偷懶請他替我,他必然應允。還好今日正好是波大哥,這事碰上韓暹這鳥賊便可能虧本。


    為何我想抽你這個雞賊的心情如此濃烈?


    “伯父大人,小侄還需巡視,這便告退了。”再一禮,這廝儒雅地飄然離去了。


    要說這當今名士也是會被人的外表所蒙蔽的:“不卑不亢。不諂不媚,一如既往,子睿此義弟實為當世俊傑也。”


    當然。作為兄弟,場麵上我還是諾諾表示完全讚同嶽父大人的意見的。


    嶽父大人麵對兩個身懷六甲的女兒,一陣噓寒問暖,再伴著一個不知何意的笑聲對我說道:“子睿趕緊起來吧!彪兒也起來吧。”


    “大司馬可有意與我等一起一敘。”嶽父大人轉向波大哥。


    波大哥笑著擺擺手。又與我拱手致意。然後,便又轉身開始鋤地了,似乎是在鋤草。我似乎聽嶽母抱怨過,說這裏天暖又多雨,一場雨下來,地上便雜草叢生。


    我便跟著前麵三位,內弟則一直一聲不啃跟著我,從他急促地唿吸聲音。似乎很是有些緊張。


    迴到府上廳內坐下,嶽母才拄著鋤頭從廊下出現。也不登階,隻是從地板上探出頭來笑道:“你個來是作甚。”


    “你都來了,我為何不能來?”嶽父大人顯然有些無奈,仿佛又有些責怪。


    “阿妹都快生了,我怎能不來?”嶽母大人義正詞嚴道。


    “還說來照顧阿妹,你看看,家裏地還沒種夠,你把一個好端端諸侯家庭院折騰得如菜畦,啊,不是,就是田壟作甚。人家這裏是有政事的。”


    “吃飽飯,有好菜才是正事,我的菜新鮮,阿妹們吃得也好,對肚裏孩子也好。”


    二人一內一外,一高一矮,一番很有生活地爭論。我沒敢插話,也不知道笑好,還是不笑好,內弟依然很緊張,低頭不語,兩位夫人卻笑得很開心。


    要說作為男人,我們倆表現得是有點慫。


    這番以嶽母對嶽父不屑一顧,自己繼續迴去鋤草告一段落。果然這裏對稼穡之事諸般皆好,就是雜草冒得太快。


    嶽母一走,嶽父先是沉默幾個須臾,旋即沉聲問道:“彪兒何故在此處?”


    我趕緊想要幫內弟打個掩護,剛坐直身體立刻被阻止:“子睿無須多言,讓彪兒說。”


    彪弟像是要狠下決心,手在腿上握著衣襟,忽然朗聲道:“兒非不孝,實乃不想進那朝廷,甚至學堂都不想再去;日常教習,已頗多是如何混跡官場的說法;待得學堂散去,同窗之間敘談中,談的盡是叔父或舅舅在朝中是多大之官,將來可先攀附之,以速至入朝之位;他們隻是一些十幾歲的少年,便已如同多年舊吏世故。談起故往朝內政爭內鬥,個個都諳熟於心;談論朝堂之爭之時,盡是在各種情況下如何盡快除掉對手之事。其言辭之間,竟毫無匡扶正義之心。這番將來如何了得,雖教習皆實用之法,無空談之嫌,同窗也大多用功,不拘泥於書本。但這樣下去,恐怕天下大亂,為求自保,我族尚能同心;若我族能有一眾得勢,恐怕同族之間便有一番自相殘殺。不提學堂,聽他人談及,那朝廷也不是什麽好的去處,父親如此才能不也報國無門,無人提攜。姐夫這裏至少要比那邊要幹淨許多。”


    彪弟越說越激動,語氣中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感覺,雖然後麵的話我頗受用,但仍不免有些不安地瞅瞅嶽父。未想他卻似乎很平靜,後麵還似乎陷入了沉思。


    我心中不經意冒出一個詞,悠悠落在嶽父頭上:欺軟怕硬。


    “彪兒,這真是你所想?”語氣竟和緩了很多。


    彪弟很是堅毅地一拜。然後坐起,很是認真地一點頭。


    “那便由你去了,你也大了。”他臉上竟掛上了一絲笑意,那皺紋分明也擠成那四個字:欺軟怕硬。


    我很想表現自己硬氣的一麵,可是身邊銀鈴像是明白我怎麽想一樣。瞥了我一眼,臉色頗不友善。


    我繼續低下頭。


    “子睿是越侯,也大了。鈴兒不要亂使眼色。子睿想說什麽啊?”


    “我是見彪弟說完,想要稟明嶽父大人,子睿確實有些唐突,並未細問,隻覺彪弟確實是難得的人才,而我偏居天南,手下行伍眾多。缺少出謀劃策之人……”


    “子睿從哪裏看出彪兒能謀善斷了?這小子恐怕更想成為一個赳赳武夫……”嶽父頗不客氣。


    “作為一個以前住在山裏,剩下便是在溫縣附近打轉的學子,能決定跟著我遠遁天南而違抗父命。我便認定他能謀算更能決斷。既如此,我為何不要?”


    “難道你早就知道彪兒跟著你是違抗父命了?”嶽父大人臉上皺紋有點舒展:“呃,你如何知道的?”


    “若不是鈴兒想去看看彪弟,我都壓根不知道他的存在。也就不可能在溫縣遇到您。至少。嶽父大人根本沒打算讓他跟著我。所以,讓他來我這裏,肯定是抗您的命。”我總覺得我還是有些急智的。


    “是……其實我也沒打算讓彪兒去朝廷裏,我希望他能跟著鄭公,甚至想讓更多的司馬族人去輔佐鄭公,子睿雖屢戰屢勝,然我仍以為鄭公乃我朝第一統兵之將帥,甚至想勸你跟著鄭公。然則。鄭公已無心於致力振作天下……許是朱大人的事情,他心灰了吧!”未想嶽父竟有些潸然淚下:“隻能說。或許還是跟著你,能讓彪兒做點事情吧……子睿對天下有何見解?”


    “舊疾未除,又染新病。”我搖搖頭,故作高深地歎了口氣:“嶽父恐怕比我清楚得很,加上鄭公打算置身事外,少一強援。如何敢不殫精竭慮早作準備。”


    既然嶽父這麽看重皇甫大人,為何不在言語中把他供起來。我真佩服自己,這就是這些年學上的官場話的技巧。


    當然就這麽故作高深肯定會被拆穿,於是,我開始繼續說下去:將老豪強為新諸侯所滅,或為新諸侯所納,這些新諸侯又將成為新的禍患,他們的軍隊都是效命於這些藩鎮而非天子,其土地之出,諸侯又能占得大頭,長此以往,尾大不掉,分封之弊太大。可惜當年我做不得主。父親老師孟德兄等實力內外又太弱,而外麵的豪強們卻已陳重兵在側。


    我忽然意識到老師當年對文和派兵前來的驚訝和不快緣由。我們已然把持內朝,為何還要在關外跟著別人一起逼宮,自然會顯得我們貪心不足,且動機可疑。很多事情也許隻有超脫於外,俯瞰全局,才能知曉其中利害。這個念頭一閃,忽然想通很多問題,尤其是賈大人要做的那些事的意義:“故往荊州之鹽,來自益州鹽井,現在益州亂事,往後需自我交州出……隨之鹽自吳而來,故袁氏幹出此等事,也是為自己謀一個安穩。故而,今之新孫吳可結為友也。袁氏自吳取地為銅礦所在(今銅陵,古銅都),也是貪婪成性使然,孫氏必有不滿,若我能安孫氏之心,或能使其倒向我。繇坐視術盡得其利,也不會安心,其力亦可求也。故北無憂,我東冶亦不駐軍。當務之急,高舉天子之旗,內平紛亂,再取益州,然後徐圖北也。”


    聽罷我的侃侃而談,嶽父大人靜默而思忖良久,然後被嶽母拉走了。


    對於這個奇怪的結局,尤其是內心期望得到肯定誇獎的我來說,有些落寞。


    佩兒行動已然不便,隻往前探了探身便問我怎麽了。


    “沒啥,咱爹沒誇他唄。”銀鈴帶著笑意準確描述道,順便欠了身去扶了佩兒一把。


    “那你覺得子睿說得如何?”


    “還好,就是輕重緩急上有待商榷。而且有些也不是現在能說清的,尚有諸多變數,若能遂了他心願,便是極好的,若不然,怕有很多艱險處。”


    兩位夫人你一言我一語聊了起來。佩兒言語中多對我還有些尊崇,相對來說銀鈴就稍微尖銳了點,還需得佩兒幫我維護點。


    我覺得銀鈴是不想在佩兒麵前和我太膩。


    於是,我沒有多說。低頭虛心接受種種指摘批評。


    忽然銀鈴拋出一句:“你擔不擔心黃姑娘的安危。”


    “她有什麽危險麽?”抬頭看到銀鈴從佩兒臉上連眼神帶臉一起轉過來,麵帶一種難以言狀的得意。仿佛驕傲地宣布:“你中計了!”


    其下更是一陣口誅“口”伐,反正基本我這種有兩個大肚子老婆,還關心這其它女子的負情薄幸之徒。缺仁寡義之輩在整個曆史長河中都是應該被永久唾棄的。


    佩兒終究還是厚道,在我滑向十惡不赦深淵前拉住了銀鈴。


    總體上,兩個女人都很開心。


    看見她們如此開心,其實我也蠻開心的。


    其實難辦的事情是晚上睡覺的地方。


    我覺得世間最艱辛的好事就是娶兩位賢妻。我很想注解一下賢,但頭腦中閃過某位後決定還是不亂注解了。


    我覺得當年自己充英雄的舉動很值得商榷。


    可讓我重選一次,我或許還會這樣。


    我忽然有了個奇怪的念頭,趁佩兒去更衣。彪弟去陪父母。我又問了銀鈴,如何喜歡上我的。


    銀鈴很認真地看了看我的臉色,看我不是開玩笑。才迴答道:若你所有所言所行都依我所想順我所囑。你恐怕永為鈴之弟了。我很多時候怕你出事,也怕招惹麻煩,不讓你做這不讓你做那,你很小時就很有主見。敢作敢當。或嫉惡如仇,或多情多義。那些不是我能教的,也不是我教你如此做的,怕真就是你與生俱來的秉性,也讓我清晰地明白你不是我的親弟弟,而隻是一個歲數比我小些的好男兒。所以,我就慢慢地……


    說著銀鈴竟羞澀起來,左右看看。伸手牽住我的手。


    我很感動,也很開心。將她擁入懷。


    忽聽得廊下腳步聲近,我們兩人都趕緊正色分開。


    銀鈴也適時離去,留我與佩兒獨處,問她如何喜歡上我的。她講了這些年一幕幕,讓我不能自己。(參見176章中內容)


    我甚至趕到很羞愧。


    這些事情想多了就不免心中怒火頓起,誰再誇讚齊人之福,我一定把他劈兩半。


    那幾日趁著嶽父在宴請了徐大人,還叫來了波大哥,霍某人,加上兩位李小姐,自然帶上小援。這宴席自然是個好事的宴席。托付嶽父大人為兩位李家小妹做主,也不算辱沒“龍門”之後。喝了酒以後好辦事,還要請徐大人幫我去征辟那位三陳的後人,順便請他把黃恬也一起征為門下屬吏。


    喝多了的他會意地和我笑笑,表示一定照辦。


    我隻能心中暗喜,表麵還需顯示感激。相信以我這位司徒大人的手段,這段時間出的這些事情的是非,他是很清楚的。莫若收他個人情,省些其他方麵的口舌。


    嶽父待了幾天便離去了,後麵幾日恢複了“好好先生”本色,我那小朝廷的幾個文人或者想冒充文人的都會來拜訪,言辭之中,總是“好好”不絕。


    彪弟被先安插到尚書台抄錄,先熟悉一下各種政事對他這樣的才出學堂的年輕人是個不錯的開始。彪弟的麻煩就算這樣解決了。想起來,有時,真是心想事成,也算是件幸事。


    沒兩日黃恬便去司徒府門下作了個屬官,我沒去特意去看他,隻讓人給他捎了封信,勉他努力。


    我相信,徐大人肯定會幫我安排好其他的,所托也算不負了。


    不過我有些麻煩事卻不是這麽好解決的。


    這些年常在外,居無定所,沒想到真迴了家,竟還是不知道該住哪比較好。


    兩位賢妻應該也都明白,她們會住在一起,再邀我過去。


    當然,我夜裏便會經常會被叫起來,去弄吃的。佩兒在鈴兒培養下,終於也會對我肆無忌憚地發號施令了。看來學好不易,學壞卻甚快。


    好在庖廚那裏東西真不少。


    雖然廚藝不咋地,但這時的這兩位,一個比一個能吃,尤其是銀鈴。


    佩兒常說鈴兒懷的應該是一個和我一樣能吃的男孩。


    我竟不敢亂加評述。


    有時,她們憐我第二日還要處理政事,加上前段有疾不知是否痊愈。便讓我自己一個人找地方好好睡,卻請霍納這二人同住,有時華夫人也會過來。夜深了看望她們便不是特別方便。我便會去看望那幾個小朋友,基本我去的時候都處於不省人事狀態的這對小姐妹,基本對我這個養父持無視的態度。亦悅和雪兒住一起,由弟妹幫我看著,雪兒還挺乖頗像弟妹,這悅兒就稍微頑皮了一些,但她能叫我阿爹。我還是很開心的,至少在發現她也叫老四阿爹前是這樣的。讓我想起以前她管誰都叫娘的傳聞。弟妹自從懷了孩子,對老四也是頤氣指使。我感覺心情平複了很多。


    忽然想起悅兒管納顏叫老顏的事,他搬出去後還沒去看望他。說是他和孔明這幹小子們一起住在了宮城外,公學的旁邊。好久沒見孔明了,他也不迴來看望我。還得老子去看他。不知有沒有又長高。


    雖已仲夏,但這裏每日下午未申之間都會有場大雨,夜間南邊水上風由會順山麓而來,沿其北麵河穀而去,城內便涼爽許多,也不憋悶。那夜看完手頭東西,心中思量著鈎町(今做句町,春秋至南朝齊時存在的地方少數民族政權。在今雲南東南一帶以廣南為中心的區域,一般認為主要是今之壯族的一支前身)的事情。常服信步走出宮城。未帶隨從護衛便朝官學那裏走去,廣信不大,心中事情還沒個頭緒,便已走到。


    夜未深,門未關,信步進去,各屋皆掌燈,卻每個屋門窗都掩著,我想該是為防蚊蟲之故,這裏蚊蚋和各種說不出的咬人玩意著實太多,到夜間室內常需燃燒艾草驅之,就寢時還需幔帳遮蔽嚴實才能安睡。夜裏我就沒被叫起來在帳內逮蚊子,要說自己可能真是皮厚,但凡和任一人在一起,那蚊子便不叮我。以至於常在妻前說出“此間豈有蚊蚋否?”這等作死的話。


    不知各屋住誰,也不好亂造次,門口也無戍衛,也沒人能問,隻得朗聲問道:“請問納顏大哥可在?”


    這時左邊堂屋忽起騷動,門旋即打開,衝出三條小漢。除了衝在最前那個頭上發黃的小子,另兩個直到撲到我身上我才分辨出來誰是誰。


    “都長高了!”我倒是很開心,“最近在學堂可好?”


    “老大還好,我們倆確實想早點從軍做一番事業。”陳武顯然很是焦急。


    “我要檢查你們的課業,不合格,不許從軍。”我覺得還是得有點保留。


    “您帶迴來那個射援比我們大不了多少,為何便可?”


    “不是歲數問題。人家講打仗講兵法能講出來。打仗是要靠謀略的,我不希望你們隻能在陣前廝殺,還希望你們以後能成為將軍。”我語重心長地說道。兩個小孩便不說話了。


    “哎,主公說得好。”納顏似乎早已出來,隻是一直和這邊小孩們說話,沒注意到:“我一直叫他們好好念書,這三個小賊也就吳越還上點心,另兩個一個比一個差,我又不善言辭,不知道該怎麽說他們。”


    “老顏辛苦了。”


    “呃。您跟您閨女學的?”幾個小鬼在後麵竊笑。


    “嗯。”我點點頭。再轉過頭來:“不會是你們幾個小子教的吧。”


    三個小賊頭搖得如撥浪鼓:“我們也是跟亦悅小妹學的。”


    忽然右邊廂房門開,出來一位中年,一位少年,與我深揖。


    我卻不認得這兩位。


    “敢問兩位是?”迴禮時,趕緊問道。


    “在下亮之叔父玄,此為其兄瑾。”


    我很意外,忽然感覺,孔明要離開我們了。


    我竟記不清楚他們和我說了什麽,隻覺得有點亂,進屋詳談什麽,我都記不清了,隻記得努力朝邊上孔明擠出笑臉,祝他終於與親人相聚。


    隻隱約記得諸葛玄已經在某處就職,又探聽得孔明下落,準備一同前去,也方便照顧。


    孔明很冷靜,不慍不喜。坐在那裏,臉上瘦了不少,長得都不像以前那個胖嘟嘟的小子了。


    無論最後如何,我還是提出了我的想法,我想讓孔明去雒陽太學。也提到伯喈伯父那邊都已說好,可暫住那裏。


    兩位孔明的親人都表示了讚同。這點上,我相信,他們不會拒絕。甚至他們有種千恩萬謝的情緒。我也能理解。這也是我能為孔明做的最後一件事情。


    我不記得我是幾時離開的,我記不得我在何處睡下的,我記不得我如何入睡的。


    我隻知道,第二天朝會,我早早到了,第一件事情就是安排了選拔公學的優秀學子去太學,路費和生活所需由我出的事情。我甚至安排了華容和祝小姐一起過去。理由是讓我們的太醫令去見見雒陽的太醫令,去學學本事,另外路上能在荊州遇到其父也能稟告一下自己在外麵解決了終身大事的事情。還能順道照看一堆少年學子。至於祝小姐。其實原本目的就是別拆散人家兩口子,沒給她什麽特別任務,就讓她好好開開眼界。華容沒有推辭,還推薦葛涼權代其職。


    那日朝會後我似乎還寫了封信表奏陛下。推賈大人升為交州刺史。明我為漢臣之心。


    辦完這些事,我似乎發現自己有了淚水,卻終於笑出來了。一切終將過去,弟弟也終會長大。將來自己的孩子也不如此麽,終有離開自己的那天。


    後幾日經內廷商議,以宋玉東為尚書令,暫領太史令之職。


    總擔心這裏有點問題。


    擔心是必要的,我的小朝廷也一致覺得需要增補一個太史令了。雖然不需編寫曆法,但記記期間故事以供後人閱讀也是件好事。我卻總覺得不太好。總有種會多一個人監督我的感覺。但操事的人和在旁看熱鬧的比平事的多太多,我又找不出特別好的理由壓住群眾的唿聲。


    還好,兄弟們似乎都感受到我的心思,都努力推辭這個新空出來的位置。


    相對男人們的互相推辭,祝瀾又明確表明自己將來從雒陽迴來後就可以擔任,頗有“人混膽大”的風采。我想起她剛給我惹那般事,雖然現在麻煩似乎跑老四那裏了,但這麽惹麻煩的人編史,就不怕出更大的事麽。我心惶恐,看起來她的夫君與我心有戚戚焉,但他決定不公開反對;就如同銀鈴拍板的事情,我肯定附議一樣。一點都沒有男子漢的骨氣。


    我是不是也順道罵了自己?


    最終我隻能心裏安慰自己說女人可能確實比較適合當史官,這樣她們可以多寫點東西,以便於少說點話。況且一個女史官又不是自己老婆,不方便監控我的所有行動,也是好事。


    其實本來我心中最好的擔任者是我的佩兒,這樣有些事情,她不會好意思寫出來,我也能落得安全,但我覺得讓自己妻子當史官很不合適。


    於是最終未來的太史令不出意外就是在不遠的將來留學歸國的祝小姐,或稱之為華夫人。但我琢磨太醫令和太史令兩個官是不是不太適合結婚。


    至少以史為鑒,全無先例。


    細想來因為以前這兩個官永遠都是男人,我是這樣安慰自己接受這個現實的。


    據消息靈通人士及相關人士透露,新太史令被平國夫人叫進了越侯官邸後院,並由安國夫人進行了初步的上崗培訓。


    出來時不其然碰到了霍然,忽覺得似乎霍然林若來了後,我再想起這個名字腦子裏都是蹦出個令人頭疼南人小貴人。居然把她忘了,我問她為何不毛遂自薦當太史令。


    她說:我對你比較了解,你真希望我當太史令。


    我說:好,哪涼快哪呆著去。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佞臣也是容易紮堆的,最近被我心中歸於佞臣的就是我未來的新太史令,以及在其身邊經常晃悠的某姓霍的官員。她們目前最大愛好是當著我的麵,以一種春秋筆法娓娓道來指摘我的各種舉動。還夾雜很多不負責任的評論。


    對此,我隻能躲得遠遠的。因為她們的另一個職責是兩位孕婦的臨時保姆兼長期閨蜜,著實惹不起。


    沒心沒肺的數十日過去,天氣漸涼,下午本已成慣例的雨也隔了幾日未下。嶽母等一幹宮城內的地主們都在大清早聚一起討論澆菜引水之事宜,那日卻有兩件重要的事。


    學子赴北,士燮來朝。


    該走的終會走,該來的終須來;天下之事,熙來攘往,無非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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