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就這樣離開了雲南,離開了那條麗江,也離開了原不應屬於我的幸福。迴到水鄉的時候,已是多日後的傍晚,橘黃色的餘暉裹著整座小鎮,陽光從柳樹的葉隙中撒落而下,那一刻,我除了感動,還是感動。依稀間,我仿若見到了兒時的家鄉,見到隻存在當時的美好。

    推開那扇破舊的門,灰塵迎麵撲來,我慌忙捂住了嘴。然後我輕輕上樓,又輕輕端水擦拭這屋子裏的所有。我看著那麵雪白色牆壁上的那三張照片,心底一陣酸楚。繞來轉去,我終究還是迴來窩在這間小屋,這件充滿那麽多那麽多傷心記憶的小屋。我轉身從行李箱取出那張‘黑眼睛紅玫瑰’,輕輕掛在那麵牆壁上,然後怔怔地望著它發呆。

    這是齊揚最後留給我的紀念。他說,這畫裏的眼睛是蘇逸的。而我每次看到這幅畫的時候,會想起齊揚,也會想起蘇逸。想到此時此刻的齊揚又流浪到哪一座城市,想到齊揚是不是已在茫茫人海中尋找到了安小舒的迴眸一笑。或者正如安小果說的,安小舒不會再迴來了。而齊揚為什麽還要這樣孜孜不倦地尋找著,或許這隻是那個男人對愛的執著。而蘇逸,我想他成了我心底永遠的疼痛,永遠也不能抹去。

    到最後,我隻剩下一個人,一個人迴到起點,一個人守著自己。噢,我想我錯了。然後我低下頭看著隆起的肚子,淡淡地笑著。我想我還有這個小家夥陪伴著我。其實我曾經想打掉這個孩子的,是不是那個醫生的那一句話,觸動了我心靈底下的那層最柔軟的地方:這是上帝賜給你們這種血型的,唯一一個孩子。所以我留下了這個孩子,也絕不會想到,他成了我最後的依靠。

    我去看過蘇逸媽和蘇逸爸,看到他們坐在院裏的矮凳上,互相歎息著,看著他們看到我不解以及怨恨的目光,然後匆匆逃離。其實我真的很沒用,是不是?蘇逸為了我付出那樣多,而我,卻不能為他年邁可憐的父母做點什麽。我想蘇逸還是對他的父母隱瞞了一切,所以蘇逸媽才沒有對我破口大罵,才沒有把我扔下未名河喂魚。想到這裏,我又開始兀自地難過。

    蘇逸,是不是你已經遠去,而我們的世界是不是不會再有交集?15年,多麽漫長的歲月,為了我,你竟可以舍棄自己的自由長達15年。你怎麽忍心,就算你忍心,那你為什麽不問問我,忍心嗎?從來沒有一刻我像現在這樣怨恨你,怨恨你為什麽要對我付出這樣多,這樣多,多到讓我自己都認為,啞巴蘇夏,這一輩子都還不清了。

    而簡安川的再次出現,卻也是我始料未及的。我曾好多好多次想到,我不會再遇見那個男子了,不會再遇見了。然而我都遇見了他,而每次的遇見,都會讓我像最初那般,怦然心動。我承認簡安川有這樣的魔力,所以我才會如此癡狂地深愛著他。我們最初的情感,不管時間挪移了多久,也不管我們多麽努力在心底將他的影子抹去多少,等他再次出現在我們麵前,我們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會化為烏有。因為他,我們會忘乎所有。

    (2)

    遇見他的時候,是在傍晚,他拿著他的單反相機,微笑地看著我,微風拂起他白襯衣的衣角,吹起他栗色的發,露出他幹淨飽滿的額頭。我低頭看著自己隆起的肚子,一時間卻不知道如何是好。他衝我按下了快門,聲色淡然,他說:“蘇夏,你終於迴來了。”他說‘終於’的時候語調明顯加重了許多。我驚異地抬眸看著他,看著他幹淨的微笑裏參雜著幾分哀傷。

    “聽說,你過得很好;聽說,你過得很快樂,蘇夏,我隻能靠聽說,才能知道你過得好不好。”他看著我,怔怔地看著我,然後他的目光落在我隆起的小腹上,他說:“聽說,我們曾相愛過!噢,不對,我們曾彼此愛過。”然後他將發怔的我擁在懷裏,他說:“如果不是聽微安說,我不知道我們還會錯過多久,錯過多久。蘇夏,我喜歡你,從十八歲那年開始,從我們在這裏相遇的那一天開始。”

    聽到自己喜歡的男孩,這樣轟烈地跟自己表白。我隻感到自己的身體在抑製不住地顫抖,然後,淚流滿麵。我不知道你們是否也有我這種感覺。然後我看著眼前這個仿若天神般美好的男子,垂下眼瞼看著自己隆起的小腹。

    簡安川,你能釋懷嗎?當時發生的事,現如今還硬生生地擺在我倆麵前,我們都可以釋懷嗎?我被你的叔叔強奸了,懷上了你親叔叔的孩子,或許以後就有可能隻有這個孩子了。而蘇逸卻殺死了你的叔叔。我們這種錯綜複雜的關係,愛真的能消除我們彼此這種關係嗎?真的隻有愛,便可以了嗎?

    他用他幹淨的手輕輕拭淨我臉上的淚痕,笑:“有孩子了,可不能哭。蘇夏,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但畢竟這也是我們老簡家的骨肉,誰都不說那件事,我們可以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你若還不放心,我們可以到天涯去,沒有人認識我們,隻有我認識你,你認識我。”他的一席話讓我感動得不知道說些什麽才好,於是我隻能哭,讓淚流淌而過。

    他是第二個說要當我腹中孩子父親的第二個男子,何翔是第一個。然而何翔離去,他來替上。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或許簡安川和何翔是完全不一樣的兩個男子,根本沒有絲毫可比性。在我眼中,眼前這個仿若天神般美好的男子,隻能供我觀瞻。而當他真真切切在我麵前說‘喜歡你’的時候,一切都美好得不像是真實的。

    最終我還是接受了簡安川對我那場熱烈的表白,我們走在黃昏的未名河旁,看著陽光灑落在我們周遭,看著陽光暈紅我們彼此的臉。我喜歡黃昏,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我就莫名地愛上這個時間。簡安川陪著我,他使勁在讓我感到幸福。他總說:“我要把這些年沒能給你的幸福,全部給你。”而我也想告訴他,其實不要全部給我,一點一點慢慢給我,慢慢的好。可我沒能說出來,我挺樂意簡安川這樣。讓我感到踏實。

    夜裏,簡安川陪著我,我們一起坐在院子裏的那棵大樹下數著星星,他給我講著他知道的故事。偶爾我會想起奶奶,想起遠在深圳的蘇逸,想起微安,然後我蹙著眉看著眼前這個男子,他總是用手輕輕撫平我的眉,他說:“別總是蹙眉,不好。”看著他美好的微笑,我會淡淡地笑,我讀懂了什麽是幸福,坐在簡安川身旁,聽著他說話,看著他微笑,我的唇角,也會在不自覺中慢慢上揚著。

    簡安川是我的宿命,一生都逃脫不了的宿命。

    (3)

    我曾以為這是我們這段故事,這時候會是一個最美好的結局。簡安川陪著我,就那樣陪著我。我想過我們會成為彼此的彼此。然而我卻沒有想到,此時此刻的蘇夏,你拿什麽來愛簡安川?這句話是宋思丹告訴我的,我想她也聽說了這座小鎮風風火火的所有謠傳,她看著我隆起的小腹,生硬地說:“我都聽說了,蘇夏,現在的你拿什麽來愛簡安川?”

    我紅著臉,低著頭,努力噙著的淚水終於崩落,落在我的小腹上。宋思丹栗色的卷發被風輕輕拂起,這幾年來,她出落得更加水靈了。她看著我,說:“那年,簡安川去北京讀法律,我也跟著他去了北京。我以為我們會在一起,會結婚。可是蘇夏,為什麽你要出現,為什麽你要打亂我的幸福?”

    宋思丹瞪著我,好看的眸子裏隱約閃過一絲絕望,她顫抖著聲音嘲諷道:“蘇夏,你可真有本事,讓簡家兄妹為了你雙雙與家裏結下矛盾。你可真有本事。我敗給你,也認了。隻是我知道,現在的你,隻是一個被強奸,然後懷孕的女子,你不覺得你很肮髒嗎?你竟還留著那個孩子,你想讓簡安川替別人養一輩子孩子嗎?你還配得上簡安川嗎?”

    簡安川就在這個時候衝進來,他吃驚地看著宋思丹,將我摟在懷裏,然後他瞪著宋思丹,他說:“你以為你配得上嗎?你有什麽資格跑來這裏詆毀蘇夏,你覺得自己做得那些醜事我會不知道嗎?滾吧。”一句滾吧,讓原本堅強如石的宋思丹在那一刻眼淚崩落。

    她哭著甩了簡安川一巴掌,接著又哭著跟他道歉。簡安川一把掃開她,宋思丹跌落在地,他說:“你少費心機了,也別再來打擾我們了。這輩子,我是不會喜歡你的。我也絕不會原諒這樣傷害蘇夏的一個人。你還是走吧。”簡安川抱起我,從裏屋走去。而我聽見的,隻有宋思丹撕心裂肺的哭聲,以及她的那一句:蘇夏,現在的你拿什麽來愛簡安川。

    是啊,現在的我,究竟還剩下什麽來愛著眼前這個仿若天神的男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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