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大娘說得可憐,士子們都紛紛點頭,但李日知卻不置可否,傅貴寶則是大為不快。


    傅貴寶的想法很簡單,誰想要管這樣的事情,想要打抱不平,那誰就得出相應的力氣,不能隻動嘴,光在這裏同情,然後義憤填膺地說要替尚家母子伸冤,可具體的事情卻要別人去做,他們光動嘴,這不行的!


    如果事情辦好了,他們就認為如果沒有他們,哪有尚家母子的公平,尚家母子冤屈的洗刷,全是靠他們主持正義才得以實現的,而如果事情沒有辦好,他們便可以指責是別人能力不足,沒能把事情辦好,反正怎麽著都是他們行,不行的全是別人!


    這種人哪裏都有,而且人數向來不少,但在傅少爺的眼裏,這種人最討人厭,必須要修理一下才行!


    傅貴寶道:“各位同學,有典故說一室不掃何以掃天下,吾深以為然!”


    聽傅貴寶忽然開始掉書袋,眾士子都麵麵相覷,他們覺得事情有點不太妙,似乎傅同學很生氣,估計是嫌他們多管閑事了吧,但這位尚大娘看上去確實挺可憐的,雖然無法判斷她說的話是真是假,至少表麵上看起來挺可憐的嘛!


    傅貴寶又道:“大家都已經開始掃天下了,專管天下不平之事,那麽,住店吃飯的錢,我也不好意思再請各位了,大家各自付自己的賬吧,還有,此去長安已經不遠,雇傭車馬的錢,也各自付各自的吧!”


    眾士子一聽,都大感尷尬,要說家中富有,他們誰家也不是赤貧,赤貧的人家也讀不起書,但要說富裕,那未免也有些誇張,他們上京趕考,對於家裏來講,就已經是很大的一筆支出了,而且如果在京裏考試不順利,滯留在長安,那花的錢更是如流水一般了。


    好不容易碰上一個大方的同學,能夠讓他們蹭吃蹭喝,還讓他們不掉麵子,不失體麵,這已經是萬幸了,別看大家都是讀書人,很清高的樣子,那都是表麵上的,能夠為自己的家省些銀錢,讓父母的日子過得寬綽一些,他們當然要為家裏考慮了,這也是盡孝道嘛!


    可是,傅貴寶忽然這麽一說,士子們未免就都很難堪了,總不能逼著傅貴寶接著請客吧!


    他們一起看向全束方,都怪全束方多管閑事,如果是真有本事,你管閑事就不要牽扯別人啊,你自己去調查不就行了,為什麽非要讓李日知他們去調查,那你幹什麽,你是負責監工的嗎?


    結果惹惱了傅同學,現在吃虧的是大家!


    全束方現在也是滿腦門子的汗,他現在也後悔了,誰知道這個尚大娘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如果是假的,那他們這些管這事兒的人,豈不是成了笑話,也會讓地方官感到厭惡的。


    可如果是真的呢,那他也沒辦法幫上什麽實質性的忙,還得請李日知幫忙調查,給尚文彬從牢裏弄出來什麽的,這就是讓他最頭疼的地方了,他沒有破案的本事啊!


    現在才意識到自己沒本事,全束方能不掉汗珠子麽,可卻也無話可說,誰讓他衝動了,在茅廁出來之後,就應該去把屁股洗洗幹淨,而不應該跑大街上去多管閑事。


    尚大娘卻聽不明白他們是怎麽迴事,隻是一個勁兒地催促,想讓李日知快點兒去大牢救他兒子,其實從這點上來說,她有點不知好歹,別人幫她而已,又不是欠她什麽,從她的行為上來看,她的兒子怕是也不見得一定就是被冤枉的。


    李日知嗯了聲,道:“那咱們這便走吧,現在天色不早了,如果再磨蹭一會兒,怕是天就要黑了,那時再去大牢,就算是花再多的錢,也是沒法進去的,隻好等明天了。”


    尚大娘連聲催促,傅貴寶這才不和眾士子計較,跟著李日知一起出了客棧,趕去縣衙,去大牢裏麵看尚文彬。


    華陰縣城不算太大,客棧和縣衙又都在中心地帶,所以走了片刻功夫,他們就到了縣衙的側門,尚大娘從懷裏掏出一些銀豆子,塞給守門的人,很順利的就進入了縣衙,直奔大牢。


    李日知道:“尚大娘,你身上還帶著銀錢?如此看來,你家兒子倒也不會在牢裏受什麽委屈啊!”


    尚大娘在街上哭泣,全身都弄得髒髒的,懷中卻還帶著銀錢,還都是一些看上去成色很好的銀豆子,這說明尚大娘很有錢,而且舍得花錢,既然如此,她的兒子在大牢裏麵,估計就不會象她形容的那般淒慘,而她在大街上那般模樣,估計也不隻是怕對頭要害她,而是她的臆想偏多些吧!


    尚大娘卻道:“我兒在牢裏本身就是受罪啊,何況他現在少了半截舌頭,他從小到大,哪裏還受過比這還大的委屈!”


    跟在後麵的傅貴寶卻道:“其實你不必在街上哭泣,你這樣做雖然可以敗壞對頭的聲譽,但卻也會讓他更加恨你,反而會對你們母子不利,本來也許可以商量一下的事情,反而連迴旋的餘地都沒有了!”


    尚大娘一愣,迴頭看了看傅貴寶道,她以前倒是沒有往這方麵想過,也許是她偏激了些吧!她道:“人命大案,哪可能迴旋!”


    一路說話,到了大牢,見到了牢頭,守門人這才離開,由牢頭接待他們,牢頭見尚大娘來了,搖頭道:“你還真天天都來啊,怎麽今天卻是帶了人來,又是醫生?你在牢裏安排進了醫生,這就差不多了,再安排進去幾個,我這裏真是沒法兒交待了!”


    李日知聽了這話,微微一皺眉頭,這位尚大娘安排醫生坐牢?這未免太誇張了些吧,不知得給那醫生多少錢,才能讓他住到牢房裏來。


    尚大娘陪上笑臉,道:“這幾位都是我家親戚,精通醫術,老婦特請他們來給我家孩兒看看,還請牢頭行個方便!”


    說著話,她從懷裏取出一個小包,塞到了牢頭的手裏。


    牢頭把小包往自己的懷裏一塞,道:“行啊,那你們就進去吧!不過,我好心提醒一句,民不與官鬥,就算你散盡家財,也不可能救出你兒子的,所以別動花花腸子啊!”


    尚大娘臉色一黯,連假笑都擠不出來了,跟著牢頭一起進了大牢,李日知等人在後麵跟著。


    華陰縣的大牢並不大,裏麵隻有七八間牢房,而且隻有三間住了人,正中間一間牢房最是寬敞,裏麵住著一個年輕人,而旁邊兩個牢房,一間住著一個中年人,另一間住著兩個小廝模樣的少年人。


    見尚大娘進來,左右兩個牢房的人立即都站了起來,那個中年人衝著尚大娘拱了拱手,而那兩個小廝模樣的人則一起說道:“東家,您來了。”


    李日知頓時一皺眉頭,這是在坐牢嗎,竟然還帶了仆人,這個中年人想必就是醫生吧,這大牢裏麵,除了沒丫環,該有的差不多都有了吧!


    牢頭指了指中間的那間牢房,迴過頭,對尚大娘道:“想說什麽就快點兒說吧!對了,聽說你又在外麵纏著法曹他們了?”


    尚大娘連忙搖頭,道:“隻是在街上打個招唿!”


    牢頭哼了聲,道:“看在你這些日子送了不少孝敬的份上,我告訴你,長安刑部侍郎不路過華陰了,也不會有什麽微服私訪的事情發生了,所以你也不用在街上裝可憐了,沒那必要,還是多來看看你兒子,看一天就少一天了!”


    說罷,牢頭轉身去了門口那裏,並不再理會尚大娘。


    尚大娘聽了牢頭的話,頓時一愣,臉上的表情更加難看,而李日知迴頭和傅貴寶互視了一眼,原來如此,她是在等著刑部侍郎微服私訪啊,這未免太兒戲了吧,有守株待兔的,沒聽說過守株待郎的!


    他們後麵,還有陳英英和全束方,最後還站著成自在,幾人都往中間那間牢房裏看去。


    裏麵背對著牢門,躺著一個年輕人,這年輕人身穿寬大的皮襖,腳上也穿著皮靴,似乎正在睡覺,外麵來人說話,也沒有把他吵醒。


    尚大娘趴到了牢房的柵欄上,叫道:“兒子,兒子,你醒醒啊,娘來了!”


    年輕人慢慢迴過身來,李日知看清了他的長相,這是一個皮膚白皙,長相英俊的少年,看年紀不過十八九歲,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隻不過臉色卻很是憔悴。


    年輕人看到了尚大娘,眼睛一亮,從床榻上下來,撲到了牢門口,隔著柵欄衝著尚大娘嗚嗚的說話,但說什麽根本聽不清!


    尚大娘伸出手,輕輕撫摸年輕人的頭發,道:“好兒子,你把嘴張開,讓這位公子爺看看你的傷口,是刀割的,還是牙咬的,一看便知!”


    年輕人看向李日知,他不知道李日知是誰,但他卻很聽他娘的話,乖乖的把嘴巴張開,露出了裏麵的舌頭。


    他一露出舌頭,後麵的傅貴寶和成自在一起咧了咧嘴,而陳英英則一哆嗦,立即閉眼轉頭,不敢再看,全束方則啊的一聲,眼睛瞪得大大的,臉上現出恐怖的表情。


    年輕人的嘴裏少了半截舌頭,樣子當然可怖,尤其是在大牢裏這樣的環境,看到這樣的情景,恐懼感更盛,而且也更容易讓人同情這個叫尚文彬的年輕人。


    李日知湊近柵欄,仔細去看尚文彬的舌頭,舌頭的傷口仍然沒有完全好,隻能說是好了一半,但從傷口上看,確是有刀割的痕跡,而不是咬傷,這點是很明顯的。


    但是,李日知沒有立即就相信,他的父親李正純可是禦醫出身,他就算沒有跟從父親學醫,但耳濡目染之下,醫術仍舊懂得不少,隻是不能說精通罷了,尚文彬舌頭上的傷是割傷,卻沒法證明當時受傷時,也是刀傷的。


    這個時代,醫療手段並不多,應該說還是比較落後的,而且由於醫生不同,那麽治療的手段也大大不同,尤其是舌頭被割掉或咬斷這種大傷,幾乎大多數的醫生都沒有處理經驗,所以想要很順利的治好這個傷,是比較困難的。


    即使尚文彬的舌頭是被咬掉的,但在治療過程中,要把爛肉處理掉,以避免化膿,或者其它各種原因,甚至隻為了傷口能早些愈合,那麽對傷口也是要進行處理的,如此一來,咬傷也會變成割傷,而那半截咬下的舌頭又已經腐爛,無法辨認了,那麽這傷口到底是怎麽迴事,可是說不清楚了。


    李日知心中嘿然,這世上還真有這麽多巧合的事情,如果尚大娘在街上哭泣,然後真的遇到了微服私訪的刑部侍郎,那麽侍郎也如自己這般到了大牢裏一看,如果侍郎不懂醫術,隻這麽一看傷口,再聽聽旁邊醫生的證明,這尚文彬翻案幾乎就成了必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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