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二天的中午他們終於到遇到了一個妖怪。
一頭同樣是玄麵的斥候騎著狗身但人麵的山蠢吹醬缶前麵，紅九九也駕馭座下新換的虎妖走上前與其碰麵。
見到紅九九後，斥候玄麵沒有絲毫多話，直接調轉山的頭轉身道：“走吧，十三大人已經等候你多時了。”
紅九九策動坐騎和它走在一起，大軍在後跟隨，兩個小時後就到了目的地——紅九九與其手下這一趟的終點。
綠草叢生處，是一處已經被幹涸的鮮血染紅的修羅場一樣的地方，渾身殺氣騰騰的妖怪們在那裏席地而坐，身上滿是駭人的傷口。模樣似豹的妖怪趴在一座三四木高的骨山上閉目養神，下麵的妖怪抓著地上的屍體往嘴裏狼吞虎咽，，每一具吃幹淨的骸骨都會被其隨手往屁股底下一塞，當做坐墊。
空氣中惡臭味濃鬱到了一個無法想象的程度，以至於姬正他們在接近的時候，忍不住皺起眉頭捂住鼻子，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盤踞在小骨山上的妖怪耳朵動了動，睜開眼，看見紅九九它們走了來，便站了起來，輕輕一躍，跳到四五米外的地方，在那裏駐足不動。
這隻妖怪形似豹子，但通體呈淡灰色，幹瘦的軀體給人一種不敢小覷的精悍感。它戴著玄麵，麵具下的妖綠色眼珠滿是血與火的戰鬥中磨煉出來的兇狠。在其頭頂上纏繞著密密麻麻的黃黑交間的紋路，看起來就像是一群蛇纏在頭上一樣。
姬正微微眯眼，雖被遮住真容，但他還是認出那是一種叫做狕的妖怪，尤其是它因為這隻玄麵的頭上，有根小小的錐刺。
這是一頭比紅九九高處一個明顯檔次的玄麵。
這個沒有名字隻叫十三的妖怪先是來到姬正他們這邊，恭恭敬敬對冬暮行了按胸禮。
“見過這位大人，敢問您從何處而來?”
這裏有個很明顯的表率，因為假如冬暮是饕餮手下妖怪的話，便不是紅九九而是它走在最前麵了。
冬暮隨口道：“我行走多年，早已不管何處是歸鄉，隻是走到哪裏便呆在哪裏罷了。”
說白了就是不想告訴你。
紅九九在旁邊添了一嘴道：“這位大人與那條白龍是血裔，他們自人世而來。”
“哦，是這樣啊。”
十三點了點頭，直接轉身道：“帶你的大軍駐紮下來吧，然後過來見我。”
“是。”紅九九說著，揮手示意手下妖怪就地駐紮，同時開始分發剩下的糧食。
既然到了戰場，就沒必要留那麽多的存糧了。戰場最常見的東西是什麽?屍體，那不正是它們的糧食?敵人的也好友方的也罷，活著它們是戰士，死了便是糧食。
姬正接過一頭地魁直接拋過來的十來頭屍體，放在地上後順便坐下來。
那邊的紅九九將部隊隨便安置下來後，便直接去找了十三。
狕，也就是十三冷冷地看著它，質問道：“怎麽迴事?帶了一群從人世的妖族敗類，你感覺被人族馴化的它們還有資格為妖族所用?”
紅九九一個勁搖頭，挺直身板，迎著狕的目光，坦率道：“它們是鬼妖道大人的親信，帶來天道師可能出現在妖疆的信息迴來複命的，因為事關重大，我覺得有必要保護它。”
當聽到中間那句話的時候，十三身軀驀然一僵，然後直立而起，雙爪按著紅九九的肩膀，問道：“他真是這麽說的?”
紅九九點了點頭，道：“不過它在人世待了許久，很多妖族的戾性都被被磨平。”
“這全然無妨！”十三點著頭，聲音裏充滿了喜悅道：“既然它帶來了如此重要的信息，就可以了。”
它對紅九九道：“你可知道，前些日子，凍腸山的一位古老存在就放出預言，說它看見了妖疆闖入了一個不該闖進來的存在，有妖怪雖然猜測是天道師，但無法斷論。現在有白龍帶來消息，那就必定是天道師無疑了。”
它此刻內心激動程度就和當初紅九九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一模一樣。天道師啊，風之心啊，妖族最大的敵人和最渴望的東西，如今自主送上門來了！
“為人族所馴化雖然可恥，但也在所難免，畢竟是漫長的萬年之期，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十三喃喃著迴過神來，轉身對紅九九命令道：“將它們幾位奉做貴客，好好伺候。”
另一邊，雨欣依舊是如實將聽見的信息轉述，姬正他們聽後，一陣啞然。
冬暮拍了拍姬正的肩膀道：“知足吧，為人馴化卻還能被禮遇的妖怪沒幾個，你能被如此對待，都算是那個十三自己都不知道的人性一麵了。”
姬正咬了一口烤肉，嚼完後，還是有些奇怪道：“我隻是不明白，會有妖怪推測出我的到來?那凍腸山妖怪到底何許妖也，能有這番手段?”
冬暮攤手道：“我也不知道，不過這應該並不是難事，畢竟天道師一脈在妖疆這片大地上隕落了很多代，假如有些特殊的妖怪留有天道師的血的話，用那上麵殘留著的天道師的氣息應該能預演到一些關於天道師的動向。”
姬正點了點頭，不過總覺得那個所謂的凍腸山的老妖怪好像也不簡單。
“不說那個。”
冬暮拍了拍姬正的肩膀，對他說：“既然已經來到，不如明天就隨我一起去我家看看?”
姬正有些為難道：“很遠吧……”
畢竟妖疆土地那麽遼闊，能在其中迷土作為王的存在，其都城也不會輕易建立在靠近邊疆的地方，搞不好又得十天半個月的走。
“哪裏的事。”冬暮哈哈道：“遠雖然是遠了，但是是有工具的，兩天就能到。”
姬正這才妥協。
第一天他們什麽都沒做，姬正也確實感受到了來自十三的熱情，好家夥直接叫手下推著一堆將死未死的妖怪送到他麵前，美名其曰帶他響起妖族的兇殘。
看著那傷口已經腐爛發臭的妖怪，姬正差點沒吐出來，後來好說歹說才算是用慢慢適應為借口給搪塞過去。
傍晚，姬正實在是受不了那群妖怪的臭味了，隻能跑到遠處吹風。
在十來裏遠外的地方，他總算是聞不到那樣的味道了，坐在地上大口唿吸新鮮空氣的同時，又有點哭笑不得，因為他實在沒想到自己在妖疆遇到的第一個最大的問題不是實力，也不是身份，而是臭味。
雨欣很快也跟了出來，在他旁邊坐下，她輕輕將雙手一抓，然後捧著什麽東西遞到一臉茫然的姬正麵前，在他的鼻子底下輕輕打開手。
金銀花的香氣從她手掌間撲出來，衝進姬正的鼻子裏，讓他整個人頓時一振。
“怎麽做到的？”姬正驚惑地問道。
雨欣悄然一笑，甜甜道：“因為我是風啊。”
哦，對啊，姬正恍然，原來她是風啊。
他總是不經意間就忘了雨欣是風，仔細地吸了一口香氣之後，他閉上眼睛，沉醉道：“真好啊，風之心。”
“也沒有啦，隻是和天地間的風溝通了一下，叫它們幫忙捎帶了過來而已，就像和朋友交談一樣。”
她放下手，依舊是輕輕抱著姬正的手臂，但是香氣卻留在姬正鼻間，久久不散。
“你說，我們多久會迴去？”
姬正想了想，有些為難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得一兩年吧，也說不準要五六年。不過肯定是越快迴去越好，畢竟逆君的封印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破開呢。”
雨欣動了動，摟著姬正的手臂稍稍緊了幾分，她輕聲道：“我倒是希望就這樣走下去，隻有你和我，一直走下去，越長越好，長到永遠。”
“怎麽可能啦。”姬正笑著說：“我總還肩負著天道師的使命的，要是真不迴來了，那我如何麵對自己的使命？”
雨欣輕輕嗯了一聲，但是沒再說話。
夜漸漸深起來，就好像一隻無形的大手遮在天上，妖疆的黑夜有時也和人世的一樣，寂靜無聲。
——
那是自那天起很久以後的時間了。
吃過晚飯，藍青將朝陽和朔曦留在家裏，穿上了一套簡單的風衣，把一頭綠油油的頭發染迴黑色，帶著頂帽子，又迴到了那個對他來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他的家。
上次和父親見麵，其實並沒有聊什麽，男人問什麽，他隨口說點什麽，聊過幾句父親就走了。但是藍青心裏總是有什麽東西被提起來了，提到了很高的地方吊著。
猶豫了那麽多天，他終於還是決定迴來看看。
明明才八點，但夜已經很深了，冷風從衣領灌進脖間，叫人忍不住瑟瑟發抖。
他將帽子往低壓了壓，低著頭從滿是人的馬路上穿過。
“今天那個辣子雞丁可以啊，口感賊舒爽。”
“真的？早知道我就不吃韭菜雞蛋的盒子了。”
“哎哎，你們可都別說了，什麽餃子盒子，我晚上就蘸醬吃了兩個白麵饃饃。”
……
那些混混還是和以前一樣，打他記事起，這條街上的混混就和別的混混不一樣，每天不是問你今天搶了多少錢，而是吃了啥，隻要是有肉的，那就是奢侈。
當然了，飯菜是他爸提供的。藍青的老爸雖然是個混混，但也沒做過缺德事，據說當年他第一次搶錢的時候，那個女人追了他足足半個小時，最後實在是跑不動了，跌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喊著。
藍青他父親一陣於心不忍，又把錢送迴去了。
結果就這時候被正好趕到的警察抓住了。
但是後來因為有女人在警察那邊幫他說了不少好話，也沒關多久就出來了。
那一茬事到現在都還是很多混混經常說的一樁笑談，說，要不是老大當年把錢送了迴去，咱這會兒都是在街上搶錢的的犯罪團夥了。
當然了，最美好的事情莫過於緣分，那個女人和他父親後來有緣重逢，一來二往，緣分就產生了感情，然後就有了孩子。
其實這些混混現在也確實不幹壞事，隻是名義上打著是黑幫的名頭罷了。實際上他們也等於是藍青父親的員工，平時遊手好閑的一群家夥被他整合起來，每天幹些活，給錢給飯，就這麽簡單，有規則約束著，又有錢滿足生活，隻要能活得差不多像樣，誰想走那樣的險路呢。
來到那座熟悉的房子邊上，窗戶裏亮著燈光，藍青那一瞬間有些失望。
隻是正好門開了，一個挽著長發的女人從裏麵走了出來，歲數最多隻是比藍青大個三四歲的樣子，套著件寬鬆的針織毛衣，舉止間卻有一股端莊賢淑的氣質。
那時候藍青的心裏忽然咯噔一聲。
女子站在那裏，愣愣地看著那個壓低帽簷，被黑夜遮住真容的人，有些手足無措。
“你……迴來了？”
藍青摘下帽子，微弱的燈光下，能看清他一樣不知如何是好的臉。
“姐……”
那個女子隻是站在那裏，二人對視許久。
然後她才迴過神來，趕忙來到藍青身邊，拽起他的手臂就往屋裏拉。
“快進來快進來，有什麽話屋裏說，外麵涼，別凍著了。”
沒有什麽很激動的話，也沒有什麽藍青臆想中感到最煩的喜極而泣，就是那樣簡簡單單的感覺。但他能感覺到女子的手在顫抖。
關上門，女子把他拉到沙發上坐下，拿出空調遙控器把溫度調高，然後又忽然想起來什麽似的，從玄關拿來拖鞋給他。
“來，換上。”
藍青嗯了一聲，老老實實地換鞋。
他順便問道：“對了，你不是在國外留學嗎？怎麽迴來了？”
“畢業了，這才剛迴來十來天。”
“哦。”
“那爸呢？”
“在外麵呢，爸這幾天忙得厲害，每天都是十來點迴來的。”
藍青又哦了一聲。難怪燈開了啊，以前父親在的時候，不到吃飯的點是絕對不會開燈的。
姐姐在他頭頂溫聲問：“吃飯沒？我鍋裏餃子剛煮好。”
“嗯，好。”
藍青點頭道，然後女人就匆匆忙忙跑到廚房裏去，不一會兒就響起來一陣撲撲騰騰的紛亂聲音。
以前他們家晚上吃飯時間幾乎鐵打不動的是七點半，他閉上眼睛，輕輕吸了口氣。有些味道，它散發著迴憶的香氣。
迴憶像是泉水，從腦海裏噴湧，亂七八糟的碎片在他眼前飛速閃爍，那是他在這裏活過的碎片。
好多年前，他就是在這裏，和現在廚房裏忙活的那個女子上上下下地折騰玩耍，從客廳跑到廚房，從廚房跑到衛生間，這座房子的每一寸空間都留下過他們孩提時的天真聲音。
這麽多年了，屋子的味道和封存在他記憶裏的依舊一模一樣，屋子的布置也沒有絲毫改變。唯獨不一樣的，可能就是隨著他們長大的同時，房子也老了。
你看那燈，小時候的燈比現在亮，現在都有些發昏了；再看那牆，多年前的牆還是潔白得好像染了霜，現在卻有些黯淡發黃。
過了一會兒，女子就端著一隻用不鏽鋼盆裝著熱氣騰騰的餃子急匆匆衝了出來。
“快快快，快讓開，小心濺著！”
雖然這麽說著，她還是將盆穩穩放到了常衡麵前，然後將手放到嘴邊吹起，再不停地甩著。
藍青站起來，有些擔心地問道：“沒事吧？”
女子趕忙將他按下去，道：“沒事沒事，你先做下，趕快吃，鍋裏還多。”
藍青這才坐迴去，看著那隻不鏽鋼盆，盆裏幾乎沒有湯，就是餃子有些碎。
他笑道：“這麽久了，還沒把盆扔了啊？”
“扔了幹什麽。”
女子白了藍青一眼，嘀咕道：“這可是你吃飯的碗啊。”
說起這個，藍青就忍不住再次笑起來。
“對，我想起來了，以前我用這個盆一次能吃一整盆的米來著。”
說得女子也忍不住掩嘴直笑，道：“是啊，那時候爸還經常說按你這麽吃下去他就不用養別人了，你一個就把咱家吃窮了。”
“嘿嘿，那倒不必了，我現在自己也開公司了，不光自己能吃好，還能養活好多人呢。”
藍青拿起筷子，夾起一隻餃子吹了吹，然後就囫圇吞了下去。明明吃過飯，但從餃子進嘴的那一刻，他就有種又餓了的感覺。
“嗯……豬肉的！”
女子在他對麵坐下，有些窘迫道：“剛剛去看的時候，餃子有些涼了，我就又熱了一遍，給熱碎了。”
“沒事……沒事沒事……”
藍青含糊不清地說著。
他知道的，自家以前都是鐵打不動的七點吃飯，這個習慣後來藍青也一直保持著。
她怕藍青以為家裏沒人，所以開了燈，但餃子是為了等他才涼的。
藍青抬頭，女子就在他對麵坐著，一臉溫柔地看著他。
“姐，你不吃嗎？”
“沒事，我待會再吃。”
一盆餃子很快吃完，女子接過幹幹淨淨的盆，笑著說：“我再給你乘一盆。”
“你也給自己盛一碗啊。”
“好。”
她走進屋，不一會兒，又給藍青端了滿滿一盆餃子，還是沒有湯。也沒有醋，因為她依然還記得藍青喜歡吃不加醋的鮮餃子。
然後她才進屋端出來一隻小碗，滿滿的湯碗裏隻有寥寥幾個餃子在碗底沉著。
她笑著解釋道：“今晚不餓，我還愁著怎麽吃完呢，正好你迴來了。”
藍青用筷子從自己盆裏給她夾了幾個，笑著說：“多吃點。”
女子也不攔，隻是笑罵道：“多吃多吃，要是吃胖了怎麽辦。”
藍青笑著說：“胖也好看。”
她是真的好看，雖然沒有雨欣姐那樣的無暇，也沒有方蘭芷那樣的精致，卻就是給人一種很標致的感覺，怎麽看都不厭。
“對了，姐，你怎麽知道我迴來了的？我也沒給你和爸說。”
藍青說：“而且我還戴著帽子，路上的人都沒認出我來，你竟然一眼就看出來了。”
女子放下筷子，輕聲道：“我哪知道啊，我就是總覺得心裏好像有個聲音在告訴我說小青要迴來了，小青要迴來了，然後我就想說不定你是真的迴來了，然後我推開門，看見有人站在外麵，我就知道那肯定是你了。”
說到這裏，她突然就紅了眼，豆大的淚珠一瞬間奪眶而出，如此突然，在臉頰上劃出透明的線。
她捂著臉，不叫藍青看見自己哭的樣子，可卻無論如何都忍不住哽咽。
“我真不知道……你會迴來……”
一頭同樣是玄麵的斥候騎著狗身但人麵的山蠢吹醬缶前麵，紅九九也駕馭座下新換的虎妖走上前與其碰麵。
見到紅九九後，斥候玄麵沒有絲毫多話，直接調轉山的頭轉身道：“走吧，十三大人已經等候你多時了。”
紅九九策動坐騎和它走在一起，大軍在後跟隨，兩個小時後就到了目的地——紅九九與其手下這一趟的終點。
綠草叢生處，是一處已經被幹涸的鮮血染紅的修羅場一樣的地方，渾身殺氣騰騰的妖怪們在那裏席地而坐，身上滿是駭人的傷口。模樣似豹的妖怪趴在一座三四木高的骨山上閉目養神，下麵的妖怪抓著地上的屍體往嘴裏狼吞虎咽，，每一具吃幹淨的骸骨都會被其隨手往屁股底下一塞，當做坐墊。
空氣中惡臭味濃鬱到了一個無法想象的程度，以至於姬正他們在接近的時候，忍不住皺起眉頭捂住鼻子，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盤踞在小骨山上的妖怪耳朵動了動，睜開眼，看見紅九九它們走了來，便站了起來，輕輕一躍，跳到四五米外的地方，在那裏駐足不動。
這隻妖怪形似豹子，但通體呈淡灰色，幹瘦的軀體給人一種不敢小覷的精悍感。它戴著玄麵，麵具下的妖綠色眼珠滿是血與火的戰鬥中磨煉出來的兇狠。在其頭頂上纏繞著密密麻麻的黃黑交間的紋路，看起來就像是一群蛇纏在頭上一樣。
姬正微微眯眼，雖被遮住真容，但他還是認出那是一種叫做狕的妖怪，尤其是它因為這隻玄麵的頭上，有根小小的錐刺。
這是一頭比紅九九高處一個明顯檔次的玄麵。
這個沒有名字隻叫十三的妖怪先是來到姬正他們這邊，恭恭敬敬對冬暮行了按胸禮。
“見過這位大人，敢問您從何處而來?”
這裏有個很明顯的表率，因為假如冬暮是饕餮手下妖怪的話，便不是紅九九而是它走在最前麵了。
冬暮隨口道：“我行走多年，早已不管何處是歸鄉，隻是走到哪裏便呆在哪裏罷了。”
說白了就是不想告訴你。
紅九九在旁邊添了一嘴道：“這位大人與那條白龍是血裔，他們自人世而來。”
“哦，是這樣啊。”
十三點了點頭，直接轉身道：“帶你的大軍駐紮下來吧，然後過來見我。”
“是。”紅九九說著，揮手示意手下妖怪就地駐紮，同時開始分發剩下的糧食。
既然到了戰場，就沒必要留那麽多的存糧了。戰場最常見的東西是什麽?屍體，那不正是它們的糧食?敵人的也好友方的也罷，活著它們是戰士，死了便是糧食。
姬正接過一頭地魁直接拋過來的十來頭屍體，放在地上後順便坐下來。
那邊的紅九九將部隊隨便安置下來後，便直接去找了十三。
狕，也就是十三冷冷地看著它，質問道：“怎麽迴事?帶了一群從人世的妖族敗類，你感覺被人族馴化的它們還有資格為妖族所用?”
紅九九一個勁搖頭，挺直身板，迎著狕的目光，坦率道：“它們是鬼妖道大人的親信，帶來天道師可能出現在妖疆的信息迴來複命的，因為事關重大，我覺得有必要保護它。”
當聽到中間那句話的時候，十三身軀驀然一僵，然後直立而起，雙爪按著紅九九的肩膀，問道：“他真是這麽說的?”
紅九九點了點頭，道：“不過它在人世待了許久，很多妖族的戾性都被被磨平。”
“這全然無妨！”十三點著頭，聲音裏充滿了喜悅道：“既然它帶來了如此重要的信息，就可以了。”
它對紅九九道：“你可知道，前些日子，凍腸山的一位古老存在就放出預言，說它看見了妖疆闖入了一個不該闖進來的存在，有妖怪雖然猜測是天道師，但無法斷論。現在有白龍帶來消息，那就必定是天道師無疑了。”
它此刻內心激動程度就和當初紅九九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一模一樣。天道師啊，風之心啊，妖族最大的敵人和最渴望的東西，如今自主送上門來了！
“為人族所馴化雖然可恥，但也在所難免，畢竟是漫長的萬年之期，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十三喃喃著迴過神來，轉身對紅九九命令道：“將它們幾位奉做貴客，好好伺候。”
另一邊，雨欣依舊是如實將聽見的信息轉述，姬正他們聽後，一陣啞然。
冬暮拍了拍姬正的肩膀道：“知足吧，為人馴化卻還能被禮遇的妖怪沒幾個，你能被如此對待，都算是那個十三自己都不知道的人性一麵了。”
姬正咬了一口烤肉，嚼完後，還是有些奇怪道：“我隻是不明白，會有妖怪推測出我的到來?那凍腸山妖怪到底何許妖也，能有這番手段?”
冬暮攤手道：“我也不知道，不過這應該並不是難事，畢竟天道師一脈在妖疆這片大地上隕落了很多代，假如有些特殊的妖怪留有天道師的血的話，用那上麵殘留著的天道師的氣息應該能預演到一些關於天道師的動向。”
姬正點了點頭，不過總覺得那個所謂的凍腸山的老妖怪好像也不簡單。
“不說那個。”
冬暮拍了拍姬正的肩膀，對他說：“既然已經來到，不如明天就隨我一起去我家看看?”
姬正有些為難道：“很遠吧……”
畢竟妖疆土地那麽遼闊，能在其中迷土作為王的存在，其都城也不會輕易建立在靠近邊疆的地方，搞不好又得十天半個月的走。
“哪裏的事。”冬暮哈哈道：“遠雖然是遠了，但是是有工具的，兩天就能到。”
姬正這才妥協。
第一天他們什麽都沒做，姬正也確實感受到了來自十三的熱情，好家夥直接叫手下推著一堆將死未死的妖怪送到他麵前，美名其曰帶他響起妖族的兇殘。
看著那傷口已經腐爛發臭的妖怪，姬正差點沒吐出來，後來好說歹說才算是用慢慢適應為借口給搪塞過去。
傍晚，姬正實在是受不了那群妖怪的臭味了，隻能跑到遠處吹風。
在十來裏遠外的地方，他總算是聞不到那樣的味道了，坐在地上大口唿吸新鮮空氣的同時，又有點哭笑不得，因為他實在沒想到自己在妖疆遇到的第一個最大的問題不是實力，也不是身份，而是臭味。
雨欣很快也跟了出來，在他旁邊坐下，她輕輕將雙手一抓，然後捧著什麽東西遞到一臉茫然的姬正麵前，在他的鼻子底下輕輕打開手。
金銀花的香氣從她手掌間撲出來，衝進姬正的鼻子裏，讓他整個人頓時一振。
“怎麽做到的？”姬正驚惑地問道。
雨欣悄然一笑，甜甜道：“因為我是風啊。”
哦，對啊，姬正恍然，原來她是風啊。
他總是不經意間就忘了雨欣是風，仔細地吸了一口香氣之後，他閉上眼睛，沉醉道：“真好啊，風之心。”
“也沒有啦，隻是和天地間的風溝通了一下，叫它們幫忙捎帶了過來而已，就像和朋友交談一樣。”
她放下手，依舊是輕輕抱著姬正的手臂，但是香氣卻留在姬正鼻間，久久不散。
“你說，我們多久會迴去？”
姬正想了想，有些為難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得一兩年吧，也說不準要五六年。不過肯定是越快迴去越好，畢竟逆君的封印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破開呢。”
雨欣動了動，摟著姬正的手臂稍稍緊了幾分，她輕聲道：“我倒是希望就這樣走下去，隻有你和我，一直走下去，越長越好，長到永遠。”
“怎麽可能啦。”姬正笑著說：“我總還肩負著天道師的使命的，要是真不迴來了，那我如何麵對自己的使命？”
雨欣輕輕嗯了一聲，但是沒再說話。
夜漸漸深起來，就好像一隻無形的大手遮在天上，妖疆的黑夜有時也和人世的一樣，寂靜無聲。
——
那是自那天起很久以後的時間了。
吃過晚飯，藍青將朝陽和朔曦留在家裏，穿上了一套簡單的風衣，把一頭綠油油的頭發染迴黑色，帶著頂帽子，又迴到了那個對他來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他的家。
上次和父親見麵，其實並沒有聊什麽，男人問什麽，他隨口說點什麽，聊過幾句父親就走了。但是藍青心裏總是有什麽東西被提起來了，提到了很高的地方吊著。
猶豫了那麽多天，他終於還是決定迴來看看。
明明才八點，但夜已經很深了，冷風從衣領灌進脖間，叫人忍不住瑟瑟發抖。
他將帽子往低壓了壓，低著頭從滿是人的馬路上穿過。
“今天那個辣子雞丁可以啊，口感賊舒爽。”
“真的？早知道我就不吃韭菜雞蛋的盒子了。”
“哎哎，你們可都別說了，什麽餃子盒子，我晚上就蘸醬吃了兩個白麵饃饃。”
……
那些混混還是和以前一樣，打他記事起，這條街上的混混就和別的混混不一樣，每天不是問你今天搶了多少錢，而是吃了啥，隻要是有肉的，那就是奢侈。
當然了，飯菜是他爸提供的。藍青的老爸雖然是個混混，但也沒做過缺德事，據說當年他第一次搶錢的時候，那個女人追了他足足半個小時，最後實在是跑不動了，跌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喊著。
藍青他父親一陣於心不忍，又把錢送迴去了。
結果就這時候被正好趕到的警察抓住了。
但是後來因為有女人在警察那邊幫他說了不少好話，也沒關多久就出來了。
那一茬事到現在都還是很多混混經常說的一樁笑談，說，要不是老大當年把錢送了迴去，咱這會兒都是在街上搶錢的的犯罪團夥了。
當然了，最美好的事情莫過於緣分，那個女人和他父親後來有緣重逢，一來二往，緣分就產生了感情，然後就有了孩子。
其實這些混混現在也確實不幹壞事，隻是名義上打著是黑幫的名頭罷了。實際上他們也等於是藍青父親的員工，平時遊手好閑的一群家夥被他整合起來，每天幹些活，給錢給飯，就這麽簡單，有規則約束著，又有錢滿足生活，隻要能活得差不多像樣，誰想走那樣的險路呢。
來到那座熟悉的房子邊上，窗戶裏亮著燈光，藍青那一瞬間有些失望。
隻是正好門開了，一個挽著長發的女人從裏麵走了出來，歲數最多隻是比藍青大個三四歲的樣子，套著件寬鬆的針織毛衣，舉止間卻有一股端莊賢淑的氣質。
那時候藍青的心裏忽然咯噔一聲。
女子站在那裏，愣愣地看著那個壓低帽簷，被黑夜遮住真容的人，有些手足無措。
“你……迴來了？”
藍青摘下帽子，微弱的燈光下，能看清他一樣不知如何是好的臉。
“姐……”
那個女子隻是站在那裏，二人對視許久。
然後她才迴過神來，趕忙來到藍青身邊，拽起他的手臂就往屋裏拉。
“快進來快進來，有什麽話屋裏說，外麵涼，別凍著了。”
沒有什麽很激動的話，也沒有什麽藍青臆想中感到最煩的喜極而泣，就是那樣簡簡單單的感覺。但他能感覺到女子的手在顫抖。
關上門，女子把他拉到沙發上坐下，拿出空調遙控器把溫度調高，然後又忽然想起來什麽似的，從玄關拿來拖鞋給他。
“來，換上。”
藍青嗯了一聲，老老實實地換鞋。
他順便問道：“對了，你不是在國外留學嗎？怎麽迴來了？”
“畢業了，這才剛迴來十來天。”
“哦。”
“那爸呢？”
“在外麵呢，爸這幾天忙得厲害，每天都是十來點迴來的。”
藍青又哦了一聲。難怪燈開了啊，以前父親在的時候，不到吃飯的點是絕對不會開燈的。
姐姐在他頭頂溫聲問：“吃飯沒？我鍋裏餃子剛煮好。”
“嗯，好。”
藍青點頭道，然後女人就匆匆忙忙跑到廚房裏去，不一會兒就響起來一陣撲撲騰騰的紛亂聲音。
以前他們家晚上吃飯時間幾乎鐵打不動的是七點半，他閉上眼睛，輕輕吸了口氣。有些味道，它散發著迴憶的香氣。
迴憶像是泉水，從腦海裏噴湧，亂七八糟的碎片在他眼前飛速閃爍，那是他在這裏活過的碎片。
好多年前，他就是在這裏，和現在廚房裏忙活的那個女子上上下下地折騰玩耍，從客廳跑到廚房，從廚房跑到衛生間，這座房子的每一寸空間都留下過他們孩提時的天真聲音。
這麽多年了，屋子的味道和封存在他記憶裏的依舊一模一樣，屋子的布置也沒有絲毫改變。唯獨不一樣的，可能就是隨著他們長大的同時，房子也老了。
你看那燈，小時候的燈比現在亮，現在都有些發昏了；再看那牆，多年前的牆還是潔白得好像染了霜，現在卻有些黯淡發黃。
過了一會兒，女子就端著一隻用不鏽鋼盆裝著熱氣騰騰的餃子急匆匆衝了出來。
“快快快，快讓開，小心濺著！”
雖然這麽說著，她還是將盆穩穩放到了常衡麵前，然後將手放到嘴邊吹起，再不停地甩著。
藍青站起來，有些擔心地問道：“沒事吧？”
女子趕忙將他按下去，道：“沒事沒事，你先做下，趕快吃，鍋裏還多。”
藍青這才坐迴去，看著那隻不鏽鋼盆，盆裏幾乎沒有湯，就是餃子有些碎。
他笑道：“這麽久了，還沒把盆扔了啊？”
“扔了幹什麽。”
女子白了藍青一眼，嘀咕道：“這可是你吃飯的碗啊。”
說起這個，藍青就忍不住再次笑起來。
“對，我想起來了，以前我用這個盆一次能吃一整盆的米來著。”
說得女子也忍不住掩嘴直笑，道：“是啊，那時候爸還經常說按你這麽吃下去他就不用養別人了，你一個就把咱家吃窮了。”
“嘿嘿，那倒不必了，我現在自己也開公司了，不光自己能吃好，還能養活好多人呢。”
藍青拿起筷子，夾起一隻餃子吹了吹，然後就囫圇吞了下去。明明吃過飯，但從餃子進嘴的那一刻，他就有種又餓了的感覺。
“嗯……豬肉的！”
女子在他對麵坐下，有些窘迫道：“剛剛去看的時候，餃子有些涼了，我就又熱了一遍，給熱碎了。”
“沒事……沒事沒事……”
藍青含糊不清地說著。
他知道的，自家以前都是鐵打不動的七點吃飯，這個習慣後來藍青也一直保持著。
她怕藍青以為家裏沒人，所以開了燈，但餃子是為了等他才涼的。
藍青抬頭，女子就在他對麵坐著，一臉溫柔地看著他。
“姐，你不吃嗎？”
“沒事，我待會再吃。”
一盆餃子很快吃完，女子接過幹幹淨淨的盆，笑著說：“我再給你乘一盆。”
“你也給自己盛一碗啊。”
“好。”
她走進屋，不一會兒，又給藍青端了滿滿一盆餃子，還是沒有湯。也沒有醋，因為她依然還記得藍青喜歡吃不加醋的鮮餃子。
然後她才進屋端出來一隻小碗，滿滿的湯碗裏隻有寥寥幾個餃子在碗底沉著。
她笑著解釋道：“今晚不餓，我還愁著怎麽吃完呢，正好你迴來了。”
藍青用筷子從自己盆裏給她夾了幾個，笑著說：“多吃點。”
女子也不攔，隻是笑罵道：“多吃多吃，要是吃胖了怎麽辦。”
藍青笑著說：“胖也好看。”
她是真的好看，雖然沒有雨欣姐那樣的無暇，也沒有方蘭芷那樣的精致，卻就是給人一種很標致的感覺，怎麽看都不厭。
“對了，姐，你怎麽知道我迴來了的？我也沒給你和爸說。”
藍青說：“而且我還戴著帽子，路上的人都沒認出我來，你竟然一眼就看出來了。”
女子放下筷子，輕聲道：“我哪知道啊，我就是總覺得心裏好像有個聲音在告訴我說小青要迴來了，小青要迴來了，然後我就想說不定你是真的迴來了，然後我推開門，看見有人站在外麵，我就知道那肯定是你了。”
說到這裏，她突然就紅了眼，豆大的淚珠一瞬間奪眶而出，如此突然，在臉頰上劃出透明的線。
她捂著臉，不叫藍青看見自己哭的樣子，可卻無論如何都忍不住哽咽。
“我真不知道……你會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