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後,已經過了很久很久。不得不說,常衡是個極其心硬的人,一連幾個月,除了像是幼兒園麵前的家長一樣,每天定點將她從荒原上領迴來意外,便再沒有任何事情做了。


    當然,也並不是說鳶?慢慢就學會種地了,事實上她到現在都沒有刨除過一塊像樣的地來。


    村子裏的人也是知道這件事的,那個外鄉男人把自己癡呆的女人套在怪怪的衣服裏,叫她去種地。


    “哎,你說怎麽會有這麽好吃懶做的男人。”


    “對啊對啊,怎麽什麽都不做。”


    “依我看啊,他壓根就不是想給自己女人治病的,而是做了什麽事,帶著自己的女人逃到這的吧。”


    “唉……王大哥也真是,怎麽會有這麽個遠門子親戚……”


    ……


    一開始他們還找過自己,假惺惺說教他種地什麽的之類,可是都被常衡婉拒,後來,久而久之地,便也漸漸無人再找他了,而是變成現在這樣。


    常衡對此報以冷笑,風言風語,這就是人的惡習,所以他才懶得做人。


    有空管我,還不如多照顧照顧你自家那一畝兩三分地吧。


    他翻了個身,今天依舊是聽著那些人毫不忌諱的聲音從遠及近,然後再慢慢變遠。


    說實話,要不是這附近隻有這一個村子,他很想直接把這裏的人吃完,再帶著鳶?找個地方住著算了。


    但他怕,雖然他很討厭這些人管不住的嘴巴,卻還是更怕迴到那種一個人的感覺,那種什麽都沒有,整個世界都好像隻剩下你一個了的感覺,就好像你明明活著,卻好像已經死了。那種感覺,叫他發瘋。


    “唉……天道師,我這輩子還有希望再見到那隻雜種麽……”


    他歎著氣喃喃自語道。


    然後又在床上翻來覆去了一陣,他從床上撐起身子,看了看窗外,然後又歎著氣倒在床上。


    怎麽才中午啊。


    他莫名懷念起以前的生活。那時候多好啊,每天跟著道家的師兄弟們到處尋找妖怪,然後在閑暇的時候拿出手機刷刷視頻,開開黑,多好啊。怎麽以前就沒注意到那樣的生活其實也很充實呢?


    沒過多久,他又一次抬起頭,哦,還是中午。


    這叫他忍不住一陣火大,太陽是該死了嗎?怎麽跑的這麽慢?


    過了沒多久,他又一次抬起頭,終於忍不住了,忿忿地唉了一聲,推開門就走出去。


    找到鳶?的時候,她還是和幾個月以前一樣,重複著刨地刨地刨地的動作,然後把一塊地翻得亂七八糟,過幾天再換一塊。


    常衡也是覺得挺神奇的,她是怎麽做到把鋤地做成這樣還連續幾個月都沒發覺問題的。


    常衡拉起鳶?就往迴走道:“跟我迴去,說話去。”


    鳶?在他背後不斷扭動著胖的浮誇的的身軀,道:“等……地……”


    “別搞了,你不是每天都能搞到吃的嗎?別再鋤地了。”


    確實,這幾天一直都是,鳶?不知道從哪裏搞來的食物,常衡雖然也有暗中跟蹤過,卻發現她雖然有時候真的找到了些動物,但是……不敢殺。


    最後還是常衡自己出現動的手。那些野獸雖然體積很大,然而並不夠幾天吃,而且數量是極少極少的。


    不可置否的是,假如沒有這些食物的話,常衡很有可能餓到早把附近的村民吃了。


    鳶?最後很大力地甩開常衡的手,用她特色的語言方式道:“太……落……早……”


    經過這段日子的相處,常衡也算是知道了鳶?的說話方式,並且也都能猜個七七八八,所以當時就理解到她要說的是太陽還沒落山,現在不是一般自己帶她迴家的時間。


    一提起這個,常衡就有些怒其不爭,轉身斥道:“你好歹也是個妖怪,生來就是吃人的,怎的還想種地?刨土刨上癮了?”


    就這麽點出息?他一個曾經做過人的妖怪都看不起鋤地的,感情現在倒好,一個妖怪反而學著種地起來了?不吃肉改行吃素?


    “事……啊……”


    說真的,能這麽精確地做到每一句話一個字都連不上,也是種本領。


    她說因為沒事。


    常衡一聽這個就氣不打一處來。


    “鋤地是你這麽鋤的?”


    他指著遠方一條長長的泥路道:“你看看,你鋤的地,都通自家屋後了,你是鋤地之前還修了個路方便自己?”


    鳶?低著頭,咕咕地叫了兩聲。


    常衡現在深信不疑,假如她鋤不出來一塊像樣的地來的話,搞不好把這塊平原都翻過來都不會放棄。


    他隨手一招,將留在地上的那把鋤頭吸到手裏,然後將手覆在那粗糙的石製“鋤頭”上,來迴摩擦,便見石屑如塵掉落。很快,鋤頭的表麵就變得無比精細起來。


    “你看好了,地是這麽鋤的!”


    他對鳶?示意過後,兩手舉起鋤頭,拋過頭頂,下盤沉穩,然後一錘子落下去,順帶一勾,便將一大塊泥土帶了出來。


    鳶?呆滯的眼光看著常衡手下的鋤頭,發出一長串的咕聲,好像很驚奇的樣子


    “看見了沒?刨地是這樣刨的,不是你那樣東一砸西一扒的。然後看準鋤頭剛才鋤過的地方下麵,再一鋤頭……嘿!”


    這技術的一幕可比鳶?這個醜東西做的好多了。


    “這邊已經鋤的夠長了然後拐過來一鋤頭,換一邊……”


    “再換一邊……”


    常衡就這樣不惜親自做著被自己鄙棄的事情,就為了能叫這小祖宗認識到自己完全不是做這塊的料,你大爺的妖怪要是都改行吃素了,那叫個什麽事?就沒聽過那麽駭人聽聞的事。


    有村民扛著鋤頭路過這裏,遙遙看見鋤地的那個人,當時驚掉了一地下巴,揉著眼睛確認自己沒看錯後,低聲說著見鬼了見鬼了的快步走開。


    鳶?忽然拉了拉他的袖子。


    “迴……”


    對吧,常衡嘴角露出一絲得意,放下鋤頭,扶著有些發酸的腰道:“現在你知道了吧,你壓根不是幹這……沃日天怎麽黑了!”


    常衡揉了揉眼睛,再抬起頭,月亮都出來好久了,四周黑暗一片,風吹草動,蟋蟀蟬鳴……


    這不都深夜了?


    鳶?撲閃的大眼睛看著他,好像一副很崇拜的樣子。


    常衡瞬間有種吔屎了的感覺。不是,我可是來勸你放棄種地的啊!怎麽變成我上癮了?


    他直接扔下錘頭,拉起鳶?就走。


    “迴家。”


    走了兩步,常衡鬆開鳶?,倒迴去,把鋤頭撿起來,扛在肩上。


    迴到村裏,家家戶戶的屋裏都還亮著蠟燭。


    常衡正感到奇怪,畢竟平時村民們這個時間早就睡覺了來著。


    這麽想著的時候,村民們的房門便先後被推開,他們從屋裏走出來,笑著圍在常衡身邊,親切地噓寒問暖。


    “可以啊,常衡,李嬸以前錯怪你了,想不到你這麽能幹啊。”


    “常衡啊,年輕人,你可以,走上正路了,我老金看好你。”


    “加油,你和你女人肯定能在這裏好好生活下去的!來,這鴨子是嬸嬸的一點心意。”


    ……


    甚至常衡懷裏還被塞了一堆果菜,還有一隻鴨子!


    他看著這一堆東西直發愣。不是,發生了什麽?我就鋤了個地,怎麽這兒的人跟歡迎救命恩人似的,又是送這個又是送那個?大嬸你下午不是還說我壞話嗎?


    他抱著懷裏沉甸甸的東西,臉上浮現出笑容來,裝作一副謙卑的樣子道:“是,是是……各位叔叔嬸嬸說得對,我以後一定會加油的。”


    其實他心裏比臉上笑得還燦爛失真,按捺不住的得意之情在心底高漲。


    雖然不知道自己鋤塊地和他們有什麽關係,可是這些人也不完全粗鄙短淺嘛……好歹知錯就改這一點還不錯。


    在隔壁吃完飯,村民們也差不多都散去了,常衡與鳶?迴到自己家裏。


    放下鋤頭和那些村民們送的東西,常衡對鳶?說:“現在你知道了吧,你壓根不是鋤地這塊料。”


    鳶?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終於開竅了。”常衡心裏一陣開心。


    然後等到了第二天,常衡一大早就醒了。


    沒別的意思,就是睡不著。


    啊,今天又是個無聊的一天。


    昨天鳶?也說不會鋤地了,真好,終於有人和他打發時間了。


    然後他的視線不經意掠過牆角的鋤頭。


    常衡的眼睛瞬間就挪不開了。


    可是……昨天鋤地的感覺……很爽來著。


    畢竟一鋤就是一整天,迴家可就是天黑啊,迴家就睡覺他不香嗎?


    常衡幹咳了兩聲,自語道:“等等,我可不是種地的命……”


    可是……


    “這隻是打發時間……”


    他拿起鋤頭悄悄出門。


    天天呆在屋裏等日落也不是個辦法啊,不圖別的,就為個有件事做。


    然後隻用了兩天,她就鋤出來一塊很大的地來。


    遠遠的一棵樹上,天道師笑得前仰後合。


    “你看見沒你看見沒,真香哈哈哈哈哈……”


    不見存在的存在在虛空中也忍俊不禁道:“確實,我也沒想到他會這麽有意思,居然還能從這麽奇葩的方式走迴來……”


    至於羆九……女兒控的它在一邊的樹上已經睡了很久很久。


    因為有些存在,讓它知道了,不會是好事,哪怕僅僅是知道有這麽個存在都會為它帶來災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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