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一說,年青人麵有難色,可看看那邊冷笑的西裝男,到底還是一咬牙,賠笑道:“老總等等,我這就進廚房炒河粉。”


    “阿彬,沒有生粉可怎麽炒河粉呢?”


    年青人撫了撫父親的手背,這才輕輕推開他轉身進了廚房。


    陸小魚瞥一眼坐得穩如泰山的祝融,眼珠一轉,追了進去。


    年青人進了廚房,拿了河粉,站在灶前呆怔半晌,才唿了口氣,撈了旁邊放著的綠豆芽,燒熱了鍋,入油先炒豆芽,再放河粉,末了,目光一掃瞥見旁邊放著的滑好的牛肉,索性端過來倒進鍋裏。


    這一盤幹炒河粉,端出廚房時是忐忑的。從前炒河粉,都是濕粉,用生粉(澱粉)溝芡汁,哪有像現在這樣幹炒的?要是那家夥吃得不好,可不得找他們麻煩?


    咬著牙,到底還是把炒河粉端上桌。


    西裝男盯著看了半晌,才從鼻子裏哼,“這什麽啊?拿這種東西來唬弄老子!”


    “不是,老總,實在是店裏沒生粉,才這樣炒了河粉,您炒炒,不好吃我們不收錢。”年青人賠笑,親自拿了筷子遞過去。


    西裝男撇嘴,接了筷子夾起河粉嚐了一口,隻是一口,他就揚起眉毛,慢慢把嘴裏的河粉咽了下去,他也不說話,一筷子接一筷子地吃。


    看他吃得歡,年青人也鬆了口氣,和父親目光一對,退開一邊,誰都沒作聲。


    那西裝男吃完一碟河粉,打了個飽嗝,大咧咧地用小指剔了下牙,才抬頭問:“這道炒河粉叫什麽?還怪香的……”


    年青人站起身,臉上仍是賠著笑,“這叫——幹炒牛河!”


    “哦,幹炒牛河,嗯,味道不錯!明天老子還來吃,就這個味。”


    西裝男站起身,拋過去一枚銀圓,樂嗬嗬地轉身走了。


    等他出了門,起身相送的老者腳一軟,差點跌在地上,還是年青人扶住了他。


    “好險!”老者的聲音都有些哽咽了,“這世道啊!”


    倒是年青人,捏著手裏的銀圓,突然道:“爸,你先坐著,我再去炒一次,你看看,要是覺得好吃,明天就把炒河粉都改成幹炒牛河。”


    “這是——第一份幹炒牛河?”陸小魚迴頭看祝融,祝融卻是沒理會她,直接站起了身。


    陸小魚忙跟上,到底還是忍不住問:“他叫什麽名字?”


    這次,祝融答了,雖然仍然沒迴頭,“許彬。”


    每一道美食的創始人,都值得被記在曆史上。


    陸小魚這樣想著,等迴過神來才發覺自己居然仍然沒有迴到風味小店,而是在一家古色古香的小店裏。


    從敞開的門板看出去,古色古香的街道,青石板路上青苔森綠。


    應該是正在下著小雨,天灰蒙蒙的,偶爾有人撐傘而過,也是急忙忙的,怨不得店裏這麽冷清,店裏的兩人都是坐在店門口,坐著竹子編的矮椅子,望天歎息。


    女的五十來歲,手裏納著鞋底,時不時地看眼外頭的天,“看樣子,晚上應該沒什麽生意了。這雨下的……不過也好,一會兒我告訴阿香,莫急著生意,還是得好好休息下,這一天都沒吃什麽東西了,身體哪兒受得了……”


    手裏編竹器的老人也跟著一歎,“可不是,我尋思著給阿香做點好吃的,可做什麽呢?我也就會蒸個米糕,做個米粉,阿香都不想吃……”


    天氣不好,生意也跟著不好,心裏是著急上火,可讓兩位老人更著急的,還是獨子生病,不思飲食。


    “阿香平常也愛吃米糕的,這一病怎麽就不愛吃了呢?”


    “人一病可不就想吃點新鮮沒吃過的嘛,要說米粉是厚了點,糙,吃嘴裏口感是不怎麽好,要是能做得薄點……”低了頭,老人把目光落在手裏的竹器上,“這窩籃……”


    “窩籃怎麽了?是惦記著阿香做不下去了?算了,你也歇歇,這平常拿來曬東西的,家裏還有,夠用了。”


    陸小魚踮腳看看,這什麽窩籃不就是簸箕嗎?原來廣東這邊叫窩籃的。


    沒聽妻子的勸慰,老人忽地一下站起來,“要不,我就試著用這窩籃蒸下米皮,要是阿香喜歡,也能吃幾口。”


    咦,這河粉原來就是這麽來的嗎?


    陸小魚眨巴眼,跟在老人身後,親眼看他淘米漿,把那米漿灑在窩籃裏,手上輕拌,讓那米漿在窩籃裏滾了薄薄一層,上蒸籠蒸起。


    起先,蒸的時間長了,粉皮老了些,試了幾次,才蒸得恰到好處。


    也沒費心調製,隻是把粉皮切成寬條,就著之前燉的雞湯,燙了幾片菜葉,放了蔥和幾粒蔥花,就端上樓去。


    “這阿香能愛吃嗎?”嘴上質疑,到底還是扶著兒子起身,“阿香啊,你爹給你煮了碗米粉,你嚐嚐。”


    麵色發黃,形容憔悴的年青男人擺了擺手,還想說沒胃口,但目光落在父親殷切的麵容上,就咽下了嘴邊的話,就著母親的手,吞下了一條粉皮。


    粉皮入口,他就輕“咦”了一聲,“這不是爹做的米粉啊!”


    “嗯,是新做的,弄薄了點。”老人也不說費了功夫,隻是盯著兒子的嘴,盼著他能多吃兩口。


    也不知是因為他的目光,還是這新做出來的新鮮食物的確讓人開胃,年青男人接連吃了好幾條,後來索性從母親手裏接了碗,自己撈著吃,就連湯都喝了半碗。


    放下碗,人也精神了,竟是直接自己坐起來,不再靠著枕頭,“爹,您做的這個新米粉,口感爽滑,薄韌適中,比之前做的米粉口感好了太多。我尋思著這個好,客人也肯定喜歡吃——咱們‘義和居’是要有救了!”


    說起來,他這病倒有一半是因為生意不好上火才起的,現在心裏抱了希望,他的病也就好了大半。


    看他精神起來,兩位老人也樂了,“你說好那肯定是好的,那咱們就試著賣賣這個米粉,做來也方便,上鍋蒸兩分鍾就好了。”


    年輕男人也興奮,捏了拳頭,“爹,咱這新做的不能叫米粉,要叫米粉,旁的人都還當是從前的呢,得叫個新名……”


    “那……”一旁的母親遲疑著道:“咱這新米粉就是在咱這沙河邊上做的,不如,就叫沙河粉吧?”


    “沙河粉!好!咱就叫沙河粉!”


    一捶定音,自此沙河粉就成了粵菜裏的一顆明星,此時此刻,屋裏父子三人都沒有想到那些,隻是相視微笑,心裏滿溢希望,憧憬著美好的未來。


    陸小魚也跟著笑,雖然此刻她就和剛才看許彬炒幹河粉一樣,像是隱形了不被人注意到,可看著眼前的一切,她卻覺得自己是和他們一起經曆了這一切,也感受到了他們的悲喜。


    “他叫什麽名字?”


    “樊阿香。”


    “不是,我不是在問他,我是在問那個大叔……”陸小魚微笑,沉吟著道:“每一道美食,都是自生活中生成的……不知為什麽,我忽然想起相港大排檔炒幹河的那個大叔,還有許彬的父親,他們就和阿香的爹一樣……嗯,我不知道該怎麽說,但這道幹炒牛河,或許並不僅僅是一道美食,它是這麽——溫暖——就像父愛,樸實、純粹……我爸也是這樣的人呢!”


    祝融默默看她一眼,沒有說別的,轉了身,才道:“他叫樊官秀。”


    “不,”陸小魚低聲呢喃:“他們叫爸爸,叫阿爸,叫爹,叫父親……”


    一道幹炒牛河,從自製河粉再到炒好裝盤,練了千遍,練到手都酸了,陸小魚也沒叫過半聲苦。


    等從須彌空間出來,樓下店門都還沒開,林導倒是在找人:“小魚去哪兒了?準備得怎麽樣,也好開拍了。”


    “來了來了……”陸小魚應了聲,順手把頭巾紮好。


    她穿的倒是廚師服,不過卻沒戴廚師帽,隻用頭巾紮了頭發。


    笑著和林導點了點頭,陸小魚就要戴口罩。


    “呀,戴什麽口罩啊!你戴上口罩,怎麽拍你的臉呢?還有啊,拍之前還是上個妝吧!小何、小何……”連聲喊人,林導衝著陸小魚笑笑,“你總不好和黃師傅一樣素著上鏡。”


    “不用化妝啊,反正都戴口罩。再說化妝品味道太大,會影響食物味道的。”陸小魚擺手拒絕,直接就要進廚房。


    “你確定?這樣不露臉出鏡,很吃虧的。”林導氣結,心道這可不是我聽柯姐的話為難你,是你自己作了。


    陸小魚笑笑,根本沒在意,倒是在攝影師想邁進廚房時,指了下,“等下,小咪,拿鞋套給攝影師大哥,還有啊,大哥,麻煩你也戴上口罩,還有,不要在廚房裏說話,也不要亂碰食材……”


    諸多要求,攝影師大哥都直翻眼皮了。


    五星級大酒店的後廚也拍過了,沒聽人家那麽多講究的。


    “隨你啊,效果不好不要怪我們……”連林導都覺得陸小魚是真作了。


    剛進店的年輕男人卻是摸了摸下巴,“有點意思。”


    陸小魚聞聲迴頭,看到白十三便點了點頭,隻是目光一轉,卻是在白十三身邊,剛說話的年輕男人身上定住了目光。


    年輕男人大概也就二十七八的樣子,臘月天,也隻穿了一件牛仔短外套,下身也是牛仔褲,看起來就像個年輕學生,可那張酷帥的臉,卻完全是個明星樣。


    沈、沈躍離?!


    陸小魚瞪大了眼,雖然沒說話,嘴卻是張大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和灶神君的人間風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雁舞流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雁舞流年並收藏我和灶神君的人間風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