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蘇喆新作坊的三成利潤也沒能送出去,許懷義拒絕的很徹底,卻也給他留足了情麵,股份不要,但謝禮來者不拒。


    這讓蘇喆忐忑的心,好歹踏實了。


    沒見外就好。


    許懷義晚上迴家,蘇喆的謝禮就到了,主打就是一個大方,良田、鋪子、字畫、書籍,全都有,還都是挑著貴的、好的送。


    還有從海外淘換來的種子,辣椒和玉米,約有個幾斤,聽說從番邦人手裏買的時候花了大價錢。


    這叫顧歡喜拿的都有些心虛手軟,“會不會太狠了點?到底是朋友……”


    許懷義扒拉著那些東西,很是清醒的道,“是朋友,也是生意人,他送的越多,我收的越痛快,他心裏才會越舒坦,我跟他之間的友情是真的,但利益往來,也是真的,這兩者並不衝突。”


    “那你跟李雲亭呢?”


    “利益牽扯的少一些,但人跟人之間的交往,哪能真正的做到純粹呢?那不現實,問心無愧就行了唄。”


    這次收到的謝禮,良田和鋪子,兩口子商量後,決定記在顧小魚名下,作為他的私產,為此,許懷義還特意叫了韓鈞去書房說話。


    娘親舅大嘛,這種事兒,還是要告知韓鈞一聲的。


    韓鈞聽了倆人的決定,心頭不免複雜,沉默了一會兒,才語氣懇切的道,“你們能養育錦兒,視如己出,已是恩重如山,不必再做到這等份上,鋪子和良田,都留給阿鯉就好……”


    許懷義道,“阿鯉是我親閨女,我這當爹的還能虧了她?你不用有壓力,我掙下的東西,大頭都給閨女留著呢,但小魚也是我兒子,雖非親生,可該給他的那一份,也不會少了……”


    韓鈞遲疑道,“這不合適,你給他的已經夠多了,怎麽還能再要……”


    他都覺得沒臉,畢竟,外甥不可能一輩子留在顧家,更不可能給顧家延續香火,那咋好意思接受人家給的財物?這跟連吃帶拿有什麽區別?


    許懷義對他心裏想的啥門清,沒跟他爭執,轉而問道,“小魚在大皇子府時,有啥私產嗎?”


    韓鈞怔了下,搖頭,大皇子那個當爹的既沒有外家支持,又不得皇上喜歡,自己都窮的叮當響,又哪有多餘的產業給兒子呢?


    所有皇子裏,過的最落魄的就是大皇子了,當初出宮開府,據說就得了一萬兩銀子的安家費,得虧娶親是禮部全權負責,不然都置辦不起像樣的聘禮,那才是個大笑話呢。


    許懷義聞言,也沒意外,又問道,“那小魚母親的嫁妝呢?沒有給小魚嗎?”


    女子出嫁後,嫁妝就是自己的私產,夫家是不能染指的,即便是女子過世,也該由女子的孩子繼承,旁人霸占,可是犯了大雍律法。


    韓鈞解釋道,“我妹妹的嫁妝,都在我這裏,卻也沒多少,去年帶著錦兒離開京城時,大皇子就讓我都帶走了,可後來遭遇暗殺,顧著逃命,那些東西無奈隻能舍了,如今,隻剩下兩處鋪子和一座三進的宅子,還有京郊一個莊子,帶著六百畝田地……”


    他頓了下,繼而苦笑道,“眼下,錦兒也不能正大光明的去接管,連我都不能出頭,好在有靠譜的管事幫著,每隔三個月,就會把鋪子的租金和莊子上的產出,都讓人送去濟陽府,我父親暫時收著,等將來再給錦兒。”


    許懷義點點頭,一臉了然,“如此,你更應該讓小魚把我給的鋪子和良田給接過去了。”


    韓鈞不解,“為何?他如今也不缺銀子用,你每個月不是都給他發月例嘛……”


    許懷義無奈的道,“一個月十兩,那點零花錢夠幹啥的?”


    當然,十兩銀子對普通百姓來說,就是筆巨款了,擱在大戶人家,就隻能買點零嘴玩具、偶爾出門消遣幾下,大事是幹不成的。


    韓鈞下意識的道,“可他眼下也沒有用銀子的地方,等將來……”


    許懷義打斷,“誰說他沒有用銀子的地方了?”


    聞言,韓鈞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幽深起來,“懷義,錦兒還小呢。”


    現在就打算,也屬實太早了點,大皇子都還在守皇陵,八字沒一撇的事兒,就先準備那啥,也太不切實際了些,當其他皇子都是死的啊?


    許懷義神情隨意的道,“小咋了?小的時候不打算,等大了還有機會麽?皇家的事兒,謀劃的不就是個長遠?像大皇子那樣,以為無欲無求就能安穩到老,可能麽?沒人會信,不爭不搶,也會被挾裹進去,身不由己的滋味,大皇子現在肯定很有切身體會,他想佛係,人家卻把他當算計的棋子,他啥準備沒有,最後落個什麽下場?”


    韓鈞無言以對。


    許懷義輕哼了聲,“守皇陵還是好的,最起碼有命在,可真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他未必還能有這運氣能避開?即便他能避開,小魚呢?小魚前些年為何在自己家裏,還會被一波波的謀害?不就是他那個敏感的身份嘛,礙了別人的眼,擋了別人的路,不害他害誰?我以為你帶著他經曆了一場追殺大逃亡後,該清楚的認識到了小魚的處境,敢情還抱有僥幸?”


    “我沒有,我心裏清楚的很……”


    “既然清楚,那就該明白,小魚除非一輩子不迴大皇子府,不然,他不爭就是個死,還有你,我,咱們與他相關的人都避不開。”


    韓鈞聞言,心懷愧疚的道,“把你牽連進來,雖非本意,卻還是對不住你……”


    許懷義擺擺手,“算啦,說這些幹啥?時光又不能倒流,都是緣分,是天意如此,而且,我和媳婦兒也真心喜愛小魚,拿他當親兒子疼,幫他操心、為他受累,哪怕擔著殺頭的風險呢,也是應該的,一家人,不就是得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嗎?”


    韓鈞由衷的道,“錦兒能遇上你,認你做父,是他的運氣和福氣,將來,不管他走到哪一步,都必須要孝敬你,不然我這個做舅舅的,頭一個饒不了他。”


    許懷義笑起來,神情愉悅,“哈哈哈,就等你這話呢,雖然我有信心小魚肯定不會是白眼狼,但有你這當舅舅的打包票,我這心裏就更舒坦了,這一千畝的良田和鋪子沒白給呀……”


    韓鈞還要拒絕,“一碼是一碼……”


    許懷義道,“行啦,你就別客氣了,我當爹的給兒子置辦點私產,也是天經地義,就當給他提前練練手,別隻顧著讀書習武,腦子裏半點庶務不懂,將來在內宅家事上容易被坑,再說,他將來花錢的地方多,也該有些銀子傍身,像你一樣,不事生產、兩袖清風可不行啊!”


    見他還有話要說,許懷義隻得說的更直白些,“小魚遲早要離開,他身邊不能沒有人手,我總不能把顧家的人給他帶走吧?那他用著也不順心,那些人也無法待他一心一意,還是自己親手培養的更忠心,你說呢?”


    韓鈞心頭一震,許懷義之前說要給錦兒私產時,都沒能叫他震驚,他隻是意外訝異而已,覺得許懷義實在大方仁義,但此刻,他是真被震到了。


    讀過史書中的黑暗齷齪,見過無數權謀算計,他早就對人性不抱什麽期待,可他沒想到,許懷義竟光明磊落到這般地步。


    倒是顯得他小人之心了。


    他還曾擔憂過,許懷義把外甥養大,不光在感情上有所牽絆,也會在其他地方做些安排,比如安插人手,這也是人之常情,他沒什麽怨言,人家對外甥掏心掏肺,怕外甥出息了就不受控製,用自己培養的人去控製一下實在合情合理,隻要不想著把外甥變成個傀儡就行。


    誰知,人家壓根沒這個打算。


    那是徹底的信賴和放手啊。


    韓鈞大受感動,不覺得許懷義是在做戲,他抱拳行禮,“大恩不言謝!”


    許懷義不以為意的道,“咱們是同一條船上的戰友,本就該風雨共濟,跟我客氣啥?我這人,你相處久了就知道,我不喜歡玩心眼兒,咱有啥說啥,省得搞出啥誤會來,我不是菩薩,沒有普度眾生的慈悲,也不是聖人,施恩不圖報,但我不會跟家人談利益,更不會利用感情去綁架什麽,有那份心,我來者不拒、泰然受之,沒那個心,我許懷義絕不強求!”


    韓鈞聽後,一臉欽佩,剛要誇讚幾句,就被許懷義擋了迴去,“別誇,我就是活的明白點而已,你也是個明白人,咱們都是小魚的親人,勁往一處使,小魚才能好,小魚好了,咱們將來也才能好,你說是不是?”


    韓鈞重重點頭,“是……”


    “我不會搞啥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把戲,你隻管放心,但你也得讓我放心!”


    這話裏的深意,韓鈞明白,也不生氣,語氣鄭重的道,“你盡可放心,我沒那野心,也沒那本事。”


    許懷義哈哈笑起來,好像剛才警告的人不是他一樣,“那就好,那我就放心啦,其實你就算做不到也沒事兒,畢竟還有我看著你呐。”


    韓鈞,“……”


    這話大可不必說。


    許懷義把良田和鋪子的契書給了他,還有抱樸守拙等人的賣身契。


    韓鈞拿著去了東廂房。


    顧小魚還沒睡,在燈下看書,屋裏的擺設陳列,皆是他所喜好的,沒事兒的時候,他最喜歡待在這間書房,坐在沙發裏,不必那麽規矩的繃直身體,可以放鬆的靠在柔軟的抱枕上,怎麽舒服怎麽來。


    母親就是這樣,不光姿態隨意,手邊永遠還要擺著一堆吃的喝的,看起書來,簡直享受的不得了。


    他也學了來,果然愜意。


    在書本的選擇上,母親也從不要求他必須讀那些四書五經之類的,閑雜書籍,也照樣鼓勵他看,隻要他喜歡,能從中得到滿足和愉悅就行。


    韓鈞進來,看到的就是外甥沒什麽形象的窩在沙發裏,靠著個抱枕,懷裏還摟著一隻毛絨狗頭,一手翻書,另一隻手,捏著旁邊的炒核桃仁,時不時的往嘴裏塞一塊,精致的臉上,是他從未見過的享受表情。


    他一時愣住。


    顧小魚聽到動靜,起身行禮。


    韓鈞神情複雜的走過去,跟他說了來的目的,接著便把那些契書遞給他。


    顧小魚雙手接過來,低頭怔怔看了片刻,就平靜的收了起來。


    韓鈞試探的問,“你是什麽想法?舅舅一開始不同意,但你父親說的那些理由,舅舅也覺得有理,不過,你若是不想,舅舅再替你送迴去……”


    顧小魚語氣如常的道,“不用,爹娘既然給了我,我拿著便是。”


    這反應,多少有些出乎韓鈞所料,“錦兒,你……”


    顧小魚笑了笑,“舅舅,你知道您的意思,可我是爹娘的兒子,做父母的給兒子東西,再正常不過,我若是見外,才是傷了我和他們之間的情分,也對不起他們那份養育之恩。”


    “所以,你才能沒有什麽負擔的收下?”


    “嗯,我是真沒什麽負擔,將來,我孝順他們,他們也會同樣如此,父母和子女之間,本就是該這樣輕鬆自在,不對嗎?”


    “可你到底並非親生……”


    “他們做的,比親生父母差了什麽嗎?不但不差,相反,遠比大多數父母都要盡職盡責,他們對我的疼愛,不比阿鯉少幾分。”


    眼前的小小少年眼神明亮而堅定,甚至是溫柔的,韓鈞一時不知道該替他高興,還是該心酸,緩了緩情緒,把話題轉到了正事上,“你父親給的這些人,以後就是你的了,你拿著他們的賣身契,就隻會忠心於你,不管將來如何,你身邊都需要各種人手,之前,舅舅也給你準備了些,在其他地方訓練著,迴頭舅舅也把他們的賣身契給你……”


    “這些人手,你眼下還小,壓不住,舅舅先幫你訓練著,鋪子裏的收益,你拿著,地裏的產出,就用來養那些人吧,我算了下,還能再買些人迴來,從小培養,將來總會用得上。”


    “好,就依舅舅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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