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魚離開後,許懷義得意的道,“你現在徹底放心了吧?小魚不是沒良心的孩子,再說,咱們對他多好啊,他哪裏舍得?就是拋開恩情不談,理智上,他選擇留下,暫時隱藏身份,也是最佳選擇,皇長孫的身份目前對他來說,就是個累贅,還是保命重要。”


    顧歡喜剛才一直沒怎麽摻和,此刻,卸了那口氣,撐著額頭靠在沙發椅裏,“那以後咱們再多小心些,絕對不能讓他的身份暴露出去。”


    許懷義點了下頭,“確實不能,畢竟想要他命的,不止大皇子妃和昌樂侯府。”


    “你覺得其他皇子也都參與了?”


    “不然呢?追殺韓鈞的人,或許都是昌樂侯借了楚王的勢,但在大皇子府裏時,隻憑李婉鈺,哪能逼的小魚離開?李婉玉就是替別人背鍋的,當初小魚被下毒的事兒,我懷疑,她也是被人當了槍使喚。”


    “誰的嫌疑最大?”


    “那會兒,三皇子才成親不久,四皇子的媳婦兒還不知道在哪兒,他倆對皇長孫這個位子,應該沒那麽在意,反正也輪不到他們兒子頭上,隻有二皇子,有看重的理由,那會兒二皇子妃剛有了身孕,若是沒了小魚,他的兒子就是皇長孫了。”


    顧歡喜擰起眉頭,“看來這個二皇子,也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啊,那些個好名聲,都是弄虛作假得來的吧?”


    許懷義道,“倒不至於都是弄虛作假,但裝模作樣肯定少不了,若不然,他也不會在奪嫡中的唿聲最高,身份最貴,名聲最佳,支持者又多,若不出意外,下一任皇帝還真可能是他,可惜啊……”


    還有個老奸巨猾、隱忍多年的楚王,二皇子也注定是炮灰的命了。


    顧歡喜問,“若是二皇子出事兒,蘇家應該也會跟著倒黴吧?”


    許懷義知道她在擔心什麽,安撫道,“蘇家倒黴,蘇喆能全身而退就行,咱們的生意,大都是跟他合作,你放心吧,迴頭我也會勸著他,不要跟二皇子牽扯的太深。”


    “你用什麽理由?”


    “二皇子沒有明君之相?”


    顧歡喜翻了個白眼,“信不信,你這麽說,蘇喆立刻會追問你,誰有明君之相?”


    許懷義嘿嘿笑起來,“開個玩笑,我能讓他知道咱們早就站隊了?到時候我也不勸他跟二皇子劃清界限,就委婉的說二皇子這人瞧著有點心狠手辣,不是個能共富貴的,很可能幹出卸磨殺驢、過河拆橋的事兒,提醒他多個心眼兒,防備一二,蘇喆是個聰明人,以後再幫二皇子做事,肯定會留一手。”


    這番說辭勉強還可以,顧歡喜“嗯”了聲,又問,“不知道韓鈞查到二皇子身上去了嗎?”


    許懷義沉吟道,“應該有所猜測吧,我瞧著他最恨的還是昌樂侯府。”


    顧歡喜聞言,不由又擰起眉頭,“那他現在殺了李垣,就隻是個開始了?”


    許懷義想也不想的道,“那是必須的啊,他不會放過昌樂侯府的,一路被追殺的恥辱,還有毀容的痛苦,隻要是男人,肯定得報這個仇。”


    顧歡喜憂心忡忡,“那他接下來不會消停了,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把這種念頭,灌輸給小魚……”


    許懷義道,“他若是真疼小魚,應該不會。”


    疼愛孩子的長輩,誰舍得讓個孩子過早的去背負那些仇恨呢?


    他就算是想磨練孩子,頂多不會瞞著,卻不會時時耳提命麵,給孩子施加沉重壓力。


    “他今晚上應該會來找小魚吧?”


    “嗯,八成會。”


    顧歡喜好奇又帶著幾分不安的問,“你猜他會對小魚說啥?”


    許懷義蠢蠢欲動,“要不等下我去偷聽、迴來給你轉述?”


    “……”


    聽兒子的壁角,他們這當父母的,那得成什麽了?


    “你覺得咋樣?”


    “洗手吃飯吧。”


    顧歡喜去張羅晚飯,許懷義見她不同意,還有點失望,小聲嘀咕道,“又不會被發現,怕啥呢?”


    吃飯的時候,顧小魚的情緒已經整理的差不多了,反正,江墉沒發現什麽異常。


    飯後,江墉去運動場散步,許懷義也抱著閨女、拎著兒子,一起跟著去消食,晚上做的鐵鍋燉大鵝,還貼了一圈餅子,實在美味,他忍不住多吃了一碗飯,倆孩子也有些撐著了。


    月明星稀,隻偶爾聽到細弱的蟲鳴聲。


    走在爬滿綠葉的長廊下,聞著空氣中似有若無的花香和青草氣息,叫人不免心曠神怡。


    江墉心情很好,還感情飽滿的現場做了一首詩。


    許懷義不懂鑒賞,但不妨礙他捧場叫好。


    阿鯉也配合著鼓掌。


    江墉被這爺倆給逗笑,先是說阿鯉,“你這小家夥聽的懂麽?”,又打趣許懷義,“好在哪裏?你倒是說說。”


    這種程度還難不住許懷義,他一本正經的道,“詩詞有韻味,有格調,又處處彰顯眼下的意境,抒發了您此刻愜意歡悅的心情,同時,還帶了幾分感慨,感慨這樣的美好,會不會如早上的露珠一樣,轉瞬即逝。”


    聽了這話,江墉還真有幾分意外,他沒想到,許懷義解讀的竟大差不差,尤其是他在詩詞中表露的心情,“不錯,最近看來讀書頗為用功,進步很大。”


    許懷義立刻謙虛的道,“都是您教的好。”


    江墉笑道,“老夫可沒教過你詩詞,不過,看來,你在這方麵還頗有幾分天賦,迴頭得空,老夫給你安排幾節課,省得埋沒了你的才華。”


    許懷義頓時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苦逼感,“別啊,江先生,您這麽忙,哪能再辛苦您撥冗來教導我呢,我在詩詞上,就壓根沒開那個竅,剛才那話,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您可別當真,千萬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顧小魚見他那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架勢,一時間,心裏五味雜陳,其他人若是看到這一幕,眼裏怕不得紅的冒火星子吧?


    江墉哭笑不得,“你啊,老夫是洪水猛獸不成?老夫自詡還有幾分教人的本事,你就算沒開這個竅,老夫也有辦法讓你能作出像樣的詩詞來,你怕什麽?武舉雖然不考詩詞,但技多不壓身,很多應酬場合上,也是需要這種風雅文事來湊趣的,你就不想讓其他人覺得你不止武術出眾,還能吟詩作對,文武雙全的名聲,可比尋常武將要好的多。”


    許懷義幹笑,“謝謝您了,江先生,我實在不是那塊料,寫篇文章都是在絞盡腦汁的湊字數,吟詩作對,那還不得笑掉別人大牙?我還是不出去現眼了。”


    “你啊……”江墉由衷的歎道,“別人都是拚命的再遮掩自己的短處,唯恐說出去讓人恥笑,你倒是好,半點不避諱。”


    許懷義道,“有自知之明,總比自作聰明強,再說,誰人能沒有短處呢?藏著掖著才沒意思,還累人累己,那些費心遮掩的,多半是自卑,沒有能拿得出手去的東西,便隻能靠作假來給自己的臉上貼金,可我需要嗎?我完全不自卑啊,甚至,不謙虛的說,我覺得自己在很多地方都還挺優秀的,要是連吟詩作對都會了,別人還有活路嗎?”


    江墉,“……”


    他頭迴見到這麽自誇的人,沒半點不好意思,一時間,都不知道怎麽接話了。


    顧小魚道,“爹,學無止境……”


    許懷義趕忙道,“爹知道啊,但是爹不能啥都擅長啊,太完美了會遭人嫉妒,還是要留下點短處,給別人攻擊奚落你的機會。”


    顧小魚茫然,“太完美了不好麽?”


    許懷義斬釘截鐵的道,“當然不好了,金無足赤、人無完人,為啥?就是因為月滿則虧,水滿則溢,花滿則衰,愛滿則癡,這些話共同傳達了一個道理,凡事應適度,避免過度追求極致,以免走向反麵,懂了吧?”


    顧小魚似懂非懂。


    許懷義說的更透徹,“就是說,你以後不管做做人還是做事,都不用給自己太大壓力,處處要求自己做得極致,那太累了,也不太現實,還很容易把自己給整抑鬱或是暴躁了,最後不但不能變得更完美,還會適得其反,變成走火入魔的瘋子。”


    顧小魚緩緩轉頭,看向江墉,想聽聽他怎麽說。


    江墉,“……”


    許懷義的觀念,跟他的教育方式多少有些不一致呢,這讓他怎麽跟學生解釋?


    是聽他這個先生的,還是尊重親爹?


    他清了下嗓子,“你父親說的話不無道理,月滿則虧,所以我們要更虛懷若穀,隻要心胸足夠寬闊,是不會水滿則溢的,你現在年紀還小,正是汲取知識最好的時候,能多學些還是要多學一些,底子打得越厚,將來不管站在那兒,都能穩穩當當。”


    顧小魚停下步子行禮,“多謝先生教誨。”


    江墉擺手,“這是為師的分內之事,晚上迴去後,再自己琢磨一下,盡信書、不如無書,你該有自己的想法。”


    “是,先生。”


    許懷義在江墉開口時,就老實的住了嘴,他是不可能去幹涉當老師的教育學生的。


    他剛才也是故意那麽說,那些道理擱在快節奏、壓力大的後世適用,在眼下,其實是有些不合時宜的,他隻是想讓江墉明白他的態度,也是想借此,少給小魚一點壓力。


    小魚想處處周全,怎麽可能呢?


    有這樣的心態,隻會把自己逼瘋,退一步,才能各自安好。


    迴到主院,許懷義看了眼東廂房的門窗,默默兒子的腦袋,“去吧,你舅舅來了。”


    顧小魚身子一僵,這一刻,竟生出幾分近鄉情怯的遲疑來。


    “別想太多,你舅舅又不是外人,隨便說就行,無需顧忌啥,有爹給你兜底呢。”


    “好……”


    許懷義親眼看著他進了屋,關了門,才酸溜溜的收迴視線,迴了正房。


    顧歡喜一看他那臉色,便猜到了什麽,接過閨女來,喂完奶,一首搖籃曲還沒唱完,閨女就美美的睡著了,她小心翼翼的放下,幫她蓋上薄被子,見許懷義眼神幽怨的盯著她,無語的問,“你鬧哪門子的情緒啊?”


    許懷義道,“你都不關心我,也不問問……”


    顧歡喜哼笑,“我還用問?猜也猜到了,韓鈞來了吧?”


    許懷義鬱鬱的點了下頭,“可真是迫不及待,咱們才跟小魚攤牌,他就上門了。”


    那家夥,一定在暗中盯著他們家。


    顧歡喜道,“他是小魚的親舅舅,能不著急嗎?換成咱們,怕是一刻都不願意等。”


    “還是信不過咱們。”


    “信不過也正常,你就完全信得過他了?”


    許懷義啞然,他自然是信不過的,才認識而已,誰能掏心掏肺?


    “行啦,少吃幾口醋吧,酸味重的,滿院子都聞到了,也不怕叫人看了笑話?再說,真要說吃醋,也該是韓鈞,小魚的心偏向的是咱們。”


    聽了這話,許懷義心裏總算是舒坦了不少,“也對,小魚選擇留下,不跟他走,你說,韓鈞聽了,都多傷心啊,嘖嘖……”


    顧歡喜,“……”


    這幅幸災樂禍的嘴臉,還不如剛才吃醋的樣子呢。


    半個時辰後,顧小魚紅著眼睛進來,“爹,舅舅有話要跟您說。”


    許懷義點點頭,重新穿上外衣,打起精神出去了。


    顧歡喜拉住顧小魚,也沒問他眼睛的事兒,找了條棉布帕子,用熱水打濕,幫他覆在小臉上。


    顧小魚躺在炕上,旁邊就睡著妹妹,他聞著那股令人心安的奶香味,漸漸放鬆了身體,乖巧的由著母親給他覆臉。


    顧歡喜還煮了倆雞蛋,在他眼睛周圍滾了幾圈,最後,母子倆一人分了一個吃。


    “還難受麽?”


    顧小魚有些難為情的搖搖頭,將臉埋進她懷裏,悶聲道,“就是那一陣,覺得辜負了舅舅,讓舅舅失望了,兒子對不起他……”


    顧歡喜摟著他,愛憐的拍著他的脊背,“那談不上辜負,隻能說,你做了眼下最正確的選擇而已,你舅舅其實也不是不明白,隻是一時間舍不得你罷了,過些天,他肯定就想開了,隻會為你感到高興。”


    “真的?”


    “當然啦,將心比心,若是還有更好的選擇,娘再不舍,也會讓你離開。”


    “娘……”


    “相信你舅舅,也相信你爹,他們肯定會想出兩全其美的辦法。”


    畢竟誰也舍不得他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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