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素來是個溫潤謙和的性子,從不與人爭鬥,哪怕是對府裏的下人,也甚少打罵,誰都知道他脾氣柔、好說話,也就不怎麽怕他。


    比如李婉玉,剛進府當側妃時,還小心翼翼的,唯恐行差踏錯,但漸漸的,發現大皇子妃就是個麵做的軟和人兒,連身邊的人糊弄她,她都隻是訓斥一頓,再狠一點的懲罰都不舍得,簡直善良到愚蠢。


    至於大皇子,則把心思都放在琴棋書畫等風雅之事上,不光對朝堂無意,對後宅也不熱衷,就像住在府裏的一個客人,隻要不鬧到他跟前,就萬事不管。


    看清這些後,她就仗著昌樂侯府的庇護,慢慢不把當時的大皇子妃放在眼裏了,便是對大皇子也沒了最初的那份敬畏,這也是她當初敢對皇長孫下手的原因之一。


    隻是後來事情的發展,並未按照她預想的走,她沒想到大皇子妃會突然變得強勢,堅持要給兒子請禦醫,更沒想到會那麽巧,韓鈞恰好尋了個大夫上門,竟是醫術不錯,不但挑破了皇長孫並非是得了瘟疫、而是中毒的真相,還救了他一命。


    讓她的籌謀功虧一簣。


    後麵又因為鄭春秀差點惹出大亂子。


    但她除了惱恨、遺憾、失望,卻並沒有恐慌害怕,既不怕大皇子妃追查,也不怕大皇子迴來後質疑,這倆人在她眼裏,壓根就夠不上忌憚。


    誰想,大皇子迴來後,不知道查到了什麽,竟是怒氣衝衝的闖進她院子裏來問罪。


    那還是她頭一迴見他發那麽大脾氣,直到現在,她都還記得他當時的臉色有多難看。


    可也沒有此刻這麽陰沉可怖,像暴風雨來之前的預兆,那雙俊逸的眉眼,更是沒有一點暖意,冷冷的,竟是刺的她打了個哆嗦。


    “殿下……”


    大皇子直直的盯著她,衝其他人道,“都出去,沒吾的命令,誰也不準進來。”


    一屋的丫鬟婆子下意識的去看李婉玉。


    李婉玉還沉浸在大皇子這番變臉的震驚和不適應裏,一時沒反應。


    大皇子見狀,心頭的火卻是燃燒的更熾熱了,聲音陡然拔高,“吾已經指揮不動你們了是嗎?也對,你們是昌樂侯府的奴才,既如此,今日就迴昌樂侯府當差吧,大皇子府用不起你們!”


    這話出,可把一屋的人給嚇得夠嗆,他們雖是昌樂侯府送來的陪嫁,但進了大皇子府,就是這府裏的奴才,若是還惦著舊主,而慢待了皇子,傳出去,他們還有命在嗎?


    平素大皇子不計較,她們便都漸漸忘了自己的身份,此刻,這麽明火執仗的袒露開,誰也受不住!


    雖然這把火燒的晚了點,但效果屬實駭人。


    噗通!噗通!


    跟下餃子似的,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為了彰顯自己的恭敬態度,膝蓋還是重重著地,發出很大的動靜來,一個個的用力磕頭,嘴裏各種請罪聲。


    “殿下饒命啊!”


    “殿下,奴婢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大皇子冷著臉,沒有吭聲,看到眼前這一幕,非但沒有覺得痛快,反而心裏升起股酸澀,他這個皇子,以前當得何其窩囊?


    現在立威,如亡羊補牢,希望還不算太晚。


    他不出聲,其他人便不敢停,直到磕得頭暈眼花,搖搖欲墜,臉上見了血,大皇子才索然擺擺手,“出去吧,吾不希望還有下次,否則……”


    “多謝殿下!”


    一個個的從地上爬起來時,都有種死裏逃生的感覺,也是此刻,她們總算意識到,哪怕大皇子平時看起來再溫和、再好說話,他也是皇子,骨子裏的皇家威嚴不容侵犯,過去,或許是不計較,但真計較起來,隨時都能要她們的命。


    有了這樣的認知,眾人肉眼可見的都敬畏起來。


    連帶著李婉玉,看他的眼神都變了。


    這是在給她下馬威、打她的臉嗎?


    屋裏隻剩下倆人,難言的氣氛讓人心頭沉重而壓抑。


    李婉玉先沉不住氣,她倒也沒蠢到完全看不清形勢,所以,此刻,使勁擠出幾滴淚來,顫顫問道,“殿下也是來興師問罪的嗎?”


    那語氣,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大皇子隻是性情軟弱,為了自保,才沉浸在那些風雅之事上消磨時間,不過問政事,也遠離朝堂,甚至連家裏的事兒也懶得管,但他卻不是傻。


    他怕麻煩,所以很多事兒,都愛裝個糊塗,但他若不想睜隻眼閉隻眼的放過時,那李婉玉這般的演技,就變得愚蠢且可笑。


    “吾不能問罪於你嗎?”


    他眼神過於犀利,讓李婉玉心頭一悸,下意識的撇開臉,“妾身有什麽罪?”


    大皇子失望的搖搖頭,嘲弄道,“事到如今,你還在狡辯,真是無可救藥!”


    李婉玉臉色大變,“妾身冤枉啊……”


    大皇子不想再聽她那些狡辯的話,冷笑著打斷,“你若是無罪,皇後娘娘為何要申飭於你?你是想說,皇後娘娘也冤枉你了嗎?”


    李婉玉急切的解釋道,“皇後娘娘申飭妾身,是因為妾身在宮裏言行不當,並不是什麽大罪啊……”


    “言行不當?你還要自欺欺人到什麽時候?”大皇子逼近一步,居高臨下的看著她,“隻是言行不當,用得著禁足半年,罰抄女戒一百遍?你可知,如今全京城都知道你被娘娘申飭了,若真是一般的過失,依著皇後娘娘的脾性,如何會任由這件事傳出宮門去?”


    李婉玉白著臉,往後退了兩步,“那是因為,妾身,妾身是殿下的妻子,若是二弟妹……”


    她意識到這話不妥,倏的住了嘴。


    但大皇子已經聽進了心裏,譏誚道,“你想說,因為吾是不得寵的庶子,所以,皇後娘娘不喜吾,連帶著也搓摩你、故意要毀你的名聲嗎?”


    “不是,妾身不是這意思,妾身是……”她想找補,卻沒有像樣的借口,急得直搖頭。


    大皇子語帶鄙夷的道,“別否認了,這裏並無外人,你心裏想什麽,吾很清楚,但吾也明明白白告訴你,吾再不受寵,皇後娘娘也沒在明麵上苛待過,至於你,就你的那點腦子和手段,更不配讓皇後娘娘犧牲自己的賢名去搓摩!犯不上!”


    聞言,李婉玉似是大受打擊,不敢置信的道,“殿下,您怎麽能這樣對妾身……”


    這簡直跟羞辱她有什麽兩樣?


    大皇子自嘲笑了笑,“吾待你怎麽了?還不夠好麽?這麽多年,你在府裏做了什麽事兒,當吾真的都不清楚?吾不過是懶得跟你計較罷了,倒是縱容的你幾次三番的害錦兒,以至於現在錦兒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李婉玉無論如何不敢認下這罪名,當即哀哀的哭出聲來,“殿下,您這是要妾身的命啊,妾身也是錦兒的母親,做母親的怎麽可能去害自己的兒子?去年,錦兒離開府時,妾身不舍得,求您留下他,可是您一意孤行,讓他跟著韓鈞走的,途中遇上山匪,妾身也痛不欲生,可那也不是妾身的錯啊,護衛錦兒的人,都是您和韓鈞親自挑選的,你們一個是父親,一個是親舅舅,妾身為避嫌,都不曾插手,您怎麽能現在疑心妾身呢?”


    想起去年之事,大皇子痛楚的閉了閉眼,喃喃道,“是,當初是吾堅持讓韓鈞帶著錦兒去濟陽府,跟著他外祖父讀書,隨行的護衛也是吾和舅兄親手挑的,都是武藝高強、信得過的人,沿路也做了打探,本該順順利利到濟陽府,誰想在半道遇上山匪,若是一般的山匪,如何敢打劫舅兄帶的人呢?舅兄當時勢必報了名號,卻還是遭受圍殺,這說明什麽?”


    他睜開眼,眼底閃過少有的戾氣和恨意,“說明那些人根本不是山匪,是有人冒充山匪,要置錦兒於死地,錦兒不過一個五歲的孩子,他不曾得罪過誰,誰會跟他有深仇大恨、非要他的命不可?”


    “隻有你,隻有你們昌樂侯府才有那個動機,因為他是吾的嫡長子,擋了你們的路。”


    李婉玉嚇的拚命搖頭,“不是的,殿下,不是妾身啊,妾身哪有那個本事跟山匪串通?也不會是妾身娘家,妾身父親和兄弟們都是老實人,連京城都沒出去過,如何安排人去圍殺錦兒啊?”


    “老實人?”大皇子嗤笑了聲,“你嘴裏的老實人,沒有老老實實的去雲州服刑,而是半路上跑了,無視朝廷法度,這叫老實?”


    李婉玉囁喏著嘴唇道,“也許,是二弟的朋友,見不得他吃苦,所以自作主張把他帶走了,並非他所願……”


    “滿嘴謊言!”大皇子厲聲打斷,“你們找人冒充山匪圍殺錦兒的事兒,定遠侯去查探無果,沒能找到確鑿證據,確實定不了你們的罪,吾也無法替錦兒討公道,但半路救走李垣,這事做的卻並不高明,想要查出是誰,容易的很,你以為你嘴硬就能瞞住了?”


    李婉玉說不出話來了,當初圍殺元錦,是父親派人做的,壓根沒需要她插手,事後什麽痕跡都沒留下,旁人就是有疑心也無可奈何,但救二弟,卻是她派人去做的,她知道,以她的本事,定然做不到那麽周全,真要查,她肯定藏不住。


    但現在,其實跟暴露了也沒啥兩樣,朝廷沒查,不是想保全她,而是維護皇家的臉麵,至於她,不是也得了懲罰嗎?皇後娘娘的申飭、娘家的憤怒指責、大皇子的厭棄問罪,這些不都是懲罰?


    可她能後悔嗎?


    不能,那可是她的親弟弟啊。


    “怎麽?終於無話可說了?”


    “殿下……”李婉玉緩緩跪了下去,揪著他的衣袍下角,聲淚俱下,“那是妾身的弟弟啊,也是您的舅兄啊,妾身怎麽能見死不救?”


    大皇子抬腳踢開她的手腕,遠離了幾步,冷漠道,“吾可沒有這樣的舅兄,目無法紀,不擇手段,視人命如草芥,簡直令人膽寒。”


    “殿下……”


    “不用為他狡辯,他做的那些事兒,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京兆府尹親自審的案子,不會冤枉了他,他也認了,因為他的疏忽,導致一百多人喪生,嗬,這都是為了替你遮掩,是疏忽還是有意為之,我們心裏都清楚,就為了你一己之私,導致湖田村那麽戶家破人亡,李婉玉,你的心是什麽做的?怎麽能如此狠辣惡毒?”


    這樣咄咄逼人的指責,比打李婉玉一頓還要讓她難受和恐慌,她意識到事情似乎脫離了她的掌控,她以為娘家會跟以往那樣為她做的事善後,大皇子也會睜隻眼閉隻眼、懶得理會,誰想,娘家這次撒手不管,大皇子卻是前所未有的強勢起來!


    還跟她翻舊賬!


    “殿下,湖田村的事兒,是二弟做的不周全,妾身認了,妾身願意以後補償那些村民,替二弟贖罪,可錦兒的事兒,真的不是妾身做的啊,當初,是府裏的曲大夫看的診,說錦兒是染了瘟疫,妾身怕傳出去影響不好,才讓人瞞下來,後來姐姐要請禦醫,妾身也派人去請了啊,隻是周院使那會兒碰巧沒找到,您若不信,隻管去問,周院使絕不是妾身能使喚的動的,還有那個奶娘,那是姐姐親自去找的,是姐姐的人啊……”


    大皇子麵無表情的看著她,“你敢說,那個曲大夫和奶娘沒有被你收買?”


    李婉玉毫不猶豫的道,“妾身可以發誓,絕對沒有!”


    看她這幅樣子不像是作假,大皇子不由蹙眉,當初他也曾這麽質問過,她也斬釘截鐵的否認了跟那倆人有關係,他雖懷疑,但沒有找到證據,錦兒身子也恢複了,最後才不了了之,但現在,他倒是有些不確定了。


    難道還有別人插手?


    大皇子滿臉的審視,“那鄭春秀呢?她總是你的人吧?”


    李婉玉眼神躲閃了下,“是,她確實是妾身的人,可妾身也沒吩咐她去害錦兒啊……”


    “既然沒讓她去害錦兒,為何你事後賞賜給她帶毒的糕點滅口?”


    “妾身那是,那是嫌棄她手腳不幹淨,不想再用她了,所以就……”


    大皇子厭憎的喝斥道,“你又在撒謊,滅口就滅口,你以為找這樣的借口就能糊弄過去?隻顯得你淺薄又可笑,做壞事都無法自圓其說,就這樣的腦子,還敢害人,可真是……”


    若沒有昌樂侯府兜著,這樣的蠢貨,不知道作死多少迴了。


    但更可笑的還是他,被這麽個蠢貨害了自己的嫡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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