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路,果然如廖老爺所說,安生的沒一點添堵的地方,經過鎮子也好,縣城也好,看他們的神情帶著好奇打量和防備,卻並不緊張和驅趕,還有好事兒的當地人主動來找他們問話,打聽些災荒的事兒,得知當地府衙沒有積極賑災後,才變了臉色,有的若有所思,有的憂心忡忡。


    當地不賑災,那些災民就隻剩下兩條路,要麽死守,要麽逃荒,逃荒的話,首選便是京城,所以,這條進京的路,很快就會熱鬧起來,甚至是亂起來。


    許家村的災民,是走在了最前頭,沒遇上太大的危機和難處,所以不缺吃喝,休息也得當,個個精神麵貌不顯頹喪,但真正的大部隊,還在後麵呢,那才是要命的,餓極了眼,走投無路,誰知道屆時他們會幹出啥事兒?


    有先見之明的,已經開始豎高牆囤糧了。


    這些都跟村民們無關,隨著一天天的離著京城越來越近,眾人的心情漸漸變得複雜,有興奮期待,也有忐忑不安,還有茫然無措,到了京城在哪兒落腳,如何活下去,種種現實的生存問題,擺在了眼前。


    這天,隊伍途徑一個鎮子,眼瞅著天色不好,陰沉沉似是要下雨的節奏,許懷義便張羅著停下,趕緊找能避雨的地方。


    現在快進十月了,一天比一天冷,不禁凍的老人和孩子,都已穿上了夾襖,這要是淋了雨,身體可吃不消。


    徐村長也明白這點,可避雨的地方實在不好找,這鎮子附近,連座荒廟都沒有,這上哪兒躲雨去?


    許懷義建議道,“村長叔,鎮子上有客棧,也有便宜點的大車店,實在不行,咱們就進去住一晚算了,跟淋雨生病比起來,花那點銀子還是值當的,您說呢?”


    徐村長沒多猶豫,就點頭應了,怕村民們舍不得銀子,還挨家挨戶的去做思想工作,沒想到,大家夥兒居然都很配合。


    也是,這西天取經,九九八十一難都快熬過去了,終不能在這臨門一腳跌跟頭啊,那多冤枉?


    不過,配合歸配合,心疼銀子也是真,所以村民們大多選了大車店,大車店裏的房間簡陋些,睡的也是通鋪,但風吹不著,雨淋不著,還能有熱水喝,還給提了個火盆子取暖,他們就很是知足了。


    總比之前風餐露宿強吧。


    更別說,現在外麵還下雨了。


    曆時近一年,許家村的人都沒見到雨了,乍然在陌生的地方,看到這綿綿細雨,一時間百感交集。


    許懷義帶著媳婦兒孩子住進了客棧,也沒擺闊氣要啥上房不上房,就選了間普通的,一晚上一百文,也不算便宜,但條件還不錯,有熱乎乎的飯菜,還給免費提供熱水洗澡,被褥也挺幹淨,還要啥自行車呢?


    客棧小二熱情周到,跑上跑下好幾趟,抬熱水桶,送飯菜,主打一個服務到位。


    許懷義入鄉隨俗,賞了他二十文。


    客棧小二臉上笑得跟開了朵花似的,還主動提供了諮詢服務,給許懷義科普了不少京城的事兒。


    這裏離著京城沒幾天了,京城那邊的消息,很容易就傳過來。


    他離開後,廖老爺派了管家,來請許懷義去他那兒喝酒,不光請他,住進客棧的幾家人都邀請了。


    席麵很豐盛,擺在了包間裏。


    說笑聲隱約傳到了樓上,顧歡喜一臉平靜的聽著,不時給顧小魚夾菜,“嚐嚐這道魚,應該是活魚現殺的,肉質鮮嫩的很,就是味道略淡了些,糖醋汁再濃厚些就完美了,等到了京城安頓下來,咱們自己買了魚來做,保管比這個好吃。”


    顧小魚邊吃邊應聲,隻是神色略有些心不在焉。


    顧歡喜又給他夾了一筷子炒肝,裏麵茱萸許是用的多,來遮掩肝髒的異味,所以吃著有些辣,顧小魚都似無知覺似的,隻忍不住咳嗽了兩聲,端起杯子來緊著喝了幾口,眼圈被熗的微微泛紅。


    顧歡喜隻做不見,也不急著問,等到吃完飯,吩咐衛慈和衛安,“你倆去車廂裏,把咱們的小爐子搬來,還有煮茶的那一套,都別落下了,栗子核桃什麽的,也帶一些,等下烤著當零嘴吃。”


    衛慈忙應下,拉著弟弟出去了。


    門關上,除了他倆,便隻剩下辛巴趴在角落的墊子上,嫌棄的舔著一碗煮熟的橡子麵粥。


    它想吃肉,可是沒有,嗚嗚的抗議兩聲,顧歡喜壓根不理會,她看著顧小魚問道,“你有心事兒?”


    顧小魚表情微僵,下意識的想否認,可迎著那道仿若洞悉一切的睿智眼神,他撒不了謊,隻能點了點頭。


    顧歡喜語氣溫和的問,“是什麽心事兒?能跟娘說嗎?”


    顧小魚抿了下嘴唇,低聲道,“我,我以前在京城住過……”


    顧歡喜聞言,並不意外,“你是擔心會遇上相熟的人,把你認出來?”


    顧小魚艱澀的“嗯”了聲。


    顧歡喜挑眉,“你背後的家族,莫非背著什麽罪名?這才讓你沒辦法用真實身份現於人前?”


    顧小魚飛快的搖頭,“不是,我不是罪臣之後。”


    顧歡喜暗暗鬆了口氣,“那不然呢?是你家族惹了什麽不該惹的人,有仇家要對你不利?”


    顧小魚還是搖頭。


    顧歡喜歎了聲,“這麽說,就是大家族裏內部的紛爭了?你的存在妨礙了其他人的利益,所以被容不下,才不得已離開?”


    這次,顧小魚苦笑著點了點頭,緩緩道,“我是父親嫡長子,隻是母親早逝,此後,父親另娶,繼母有了兒子,便覺得我礙事,將來會影響她兒子的地位,於是幾次三番的設局想除去我,父親無奈之下,隻能將我遠遠的送走。”


    顧歡喜訝異的問,“你父親竟然護不住你嗎?”


    顧小魚黯然道,“繼母家族勢大,我父親處境艱難,暫且需要嶽家的助力,不能與之翻臉,他想護我,卻有心無力。”


    顧歡喜很想說,做父親的如果真有心護著兒子,總會有辦法的,不過是舍不得嶽家的助力罷了,說到底,還是他的前途更重要,至於兒子的安危,以為送的遠遠的就能安然長大?還真是天真到不負責任,難道長大就是隻吃口飯嗎?不用教養了?


    但眼下,望著顧小魚黯然的臉色,她不忍再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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