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一下子卡住了,無法再進行下去,這樣的結果,倒是正好如了那幾位將軍的意,他們本來就不想摻和,追查,也不過是被孫鈺逼著,趕鴨子上架罷了,他們巴不得啥也查不出來,如此,就可以將這件事的性質,定義為是流箭傷人,屬於意外,而不是蓄意謀害。


    那樣,處理起來就簡單多了。


    但許懷義不能接受,他要是咽下這口氣,以後指不定還有多少虧等著呢。


    眼瞅著案子陷入僵局,他先去跟孫鈺談了談,之後又單獨去找了石琢,身為指揮僉事,又是孤兒,獨來獨往的,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卻也沒人敢輕易招惹他,他查起案子,鐵麵無私、六親不認,這事兒,還隻能靠他。


    當然,他也不是啥閑事都管,但許懷義不動聲色的引導著,把私人恩怨,拔到了居心叵測、妄圖左右戰局的高度上,如此一來,便是錦衣衛的工作範疇了。


    許懷義也不是為了一己之私就胡說八道,那樣可忽悠不了石琢,他勉強算是有理有據吧,畢竟在路上時,就已經出現了一些不尋常的端倪,比如一場風寒導致好多人重病、甚至死亡的事兒,還有山石衝毀擋了道路,以及軍中那些漫延的‘出師不利’的消極情緒,這都可以懷疑是有人居心叵測、意圖消磨士氣。


    錦衣衛跟隨大軍來南邊戰場,一來是督戰,二來是震懾,省得再有人搞內鬥、影響戰事,三嘛,就是秘密任務了,皇上也懷疑之前戰事接連失利另有其他原因,畢竟離著不遠就是那位異姓王爺閔王的封地,這麽多年,他就算跟倭寇有什麽勾連,也是很正常的事兒。


    於是,石琢接過了這個案子,帶著人深入查了下去,錦衣衛辦案自有一套,便是有些局看似做的天衣無縫,但他們一旦出手,還是能找到破綻的。


    不過,為了不引起動亂、造成恐慌,這些事兒都在暗中進行,明麵上,一切照舊,戰事也在繼續,隻是許懷義借著養傷,暫時不再上戰場打仗了。


    倒不是許懷義怕了,是孫鈺不允許,態度很是堅決,兇手沒抓住之前,就不準他去冒險,哪怕有親兵護著,可萬一呢?誰知道兇手一次不成,會不會變本加厲的報複?


    誰也賭不起,尤其是許懷義如今已經積攢了不少軍功,沒必要再去衝鋒陷陣、拿著命去搏了,安安穩穩的度過這一劫,等會到京城,前程也絕不會少了。


    許懷義能咋辦?師傅的命令,自是從善如流,再說,他也得給別人多留出點撈功的機會,總不能所有風頭都叫他一個人搶了,那就太遭人嫉恨了。


    不過,他也沒閑著,不打仗,還有其他雜七雜八的活兒,他承擔了後勤保障和醫療救助的重任,憑著前世的經驗,做的不比專業人士差。


    尤其是,顧歡喜讓人送去的那些蜂窩煤和爐子到了的時候,他很大方的分了大半,給軍中的將士,盡量保證所有人都能不挨凍,獲得了一致稱讚。


    京城這邊,他也做了部署,在被放冷箭當天,他就跟顧歡喜說了,本來想瞞著的,但他得讓媳婦兒幫著把信件給送出去,隻能坦白從寬。


    顧歡喜少不得一番後怕和擔心,雖是有驚無險,也著實緊張不已,聽說他暫時不用再以身犯險時,才算踏實了,對孫鈺,更是感激不已。


    “聽你師傅的,有他替你擔著,也不會有人說三道四,你就安心管後勤吧。”


    “嗯,其實,也沒人編排我,我之前在戰場上的表現,大家有目共睹,誰見了都得誇一句勇猛無畏,總不至於我缺席幾場就變成貪生怕死了?況且,我還是以養病才歇著的,放心吧,不會留下啥把柄的,就算有,他們也隻會偷著樂,我不上戰場,就沒法搶功,他們的機會自然就多了……”


    “那再好不過,功勞太多,也未必是好事兒,一下子就高官厚祿,咱家地基沒打那麽穩,太容易塌了。”


    “我明白,我也不著急,後頭還有好幾次機會呢,總得給朝廷留出封賞的餘地來,一下子就到頭了,以後咋辦?功高震主,就是自取滅亡。”


    他說的機會,是指等明年秋上上報玉米的產量,至於紅薯,還要再往後延遲一兩年才能推行開去。


    不出意外,光這兩樣糧食的功勞,就夠他們一家揚名天下了,屆時,要啥封賞沒有啊?


    給個爵位都是的,畢竟,天下無饑,可是所有帝王的夢想,他們幫他實現了,這也是帝王的政績,將來青史留名,何等榮耀?


    顧歡喜轉了話題,“錦衣衛還在查嗎?”


    許懷義點頭,“大師伯還是挺上心的,於公於私,他都不會糊弄,不過,沒那麽好查,單李雲昭的話,不可能把事情做得那麽嚴密,但這次,他背後有楚王世子幫著善後,就把痕跡都抹幹淨了,做之前,也有充分準備,倆人都有不在場的證據,隻憑懷疑,沒法抓倆人審訊,這就難了……”


    “錦衣衛也沒辦法?”


    “自是有的,不過,我不方便多問,咱的結果就是,插手太多,反倒是找麻煩,反正,甭管這案子能不能破,我都不會放過李雲昭,他必須留下。”


    “你自己動手的話……風險是不是太大了?萬一被察覺,咱全家都得跟著你下大獄。”


    “放心吧,我哪能幹那蠢事?難不成隻李雲昭會做局,我就隻會親手去捅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也是要上戰場的,死在倭寇手裏,還能為定遠侯府撈點好名聲。”


    顧歡喜聞言,還是有些擔心,“這種局,能騙過去嗎?有心人,怕是會猜到是你動的手……”


    許懷義信心滿滿,“我自有讓人不懷疑的辦法,你信我就好,我啥時候辦事不靠譜了?”


    “那楚王世子呢?”


    “他?暫時還不能動手,一下子幹掉倆,就太明顯了,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哼,吃飽了撐的才有閑心去對付我,那就別怪我偷家了。”


    聽了這話,顧歡喜一臉警惕的看著他,“你想讓我幹什麽?”


    許懷義嘿嘿笑道,“我媳婦兒就是聰明,很簡單,幫我把抄寫的那些東西,給韓禦史送去就行。”


    韓禦史,以耿直中正、不畏強權出名,不管是抓到了誰的把柄,哪怕隻是聽聞呢,也會在朝堂上義正言辭的說出來,本來禦史就是風聞奏事,不需要證據,如今,他們把證據遞他手裏,他就更沒道理不管了。


    顧歡喜提醒,“那些東西,一旦曝光,肯定要引起朝堂震動,現在南邊和北邊可都在打仗,本來就忙活的焦頭爛額了,再添上這一樁,你就不怕搞出大事來?”


    許懷義不以為意的道,“出事,也是楚王府首當其衝,受牽連的,都是楚王一脈,能是啥好人?除掉他們,說不準還有利於戰事呢,你別忘了,閔王很可能摻和進南邊的戰事裏,若沒他搗亂,倭寇不會大規模來侵犯,也不知道他們達成了啥協議,我估摸著,楚王府肯定也有參與,但是,他們這幾波人之間的勾連,必然做的很隱秘,錦衣衛一時半會的自是查不到,京城這邊捅出點事來,一嘛,能分他們的心神,消耗他們的精力,二嘛,也是一種震懾,好叫他們能安分些,這對戰事可大有益處。”


    “你就不怕逼的他們狗急跳牆了?”


    “不會,現在時機不對,楚王已經忍了那麽多年,肯定不敢輕易冒險的。”


    顧歡喜知他鐵了心,便也不再多說,“行吧,我明日便去送……”


    許懷義倒是有些焦慮起來,“這事兒,本來讓韓鈞去最合適,但不好解釋咱們咋有楚王府的把柄,所以還是你來吧,做的隱秘點,多拐幾道彎,別讓人查到你身上去。”


    “嗯,我有辦法,又不是隻你會利用房車作弊……”顧歡喜見他還要囉嗦,白他一眼,轉而問道,“孟家有摻和嗎?”


    許懷義道,“我猜著,應該也有孟瑤的手筆,她八成是托付給楚王世子了,不然,我跟楚王世子無冤無仇的,他憑啥幫著李雲昭害我?他又不是真心想幫三皇子奪位。”


    “那還找孟家算賬嗎?”


    “再等等吧,孟家才獻了一座礦山,這會兒下手,不是造反的罪名,皇上八成不予理會,再說,孟重樓都瘋了,其他人,還真沒幹過多出格的事兒,找茬都不好找,總不能直接去抓了孟瑤打一頓吧?”


    顧歡喜無語的瞥他一眼,“你想抓也抓不住,我一直讓人盯著孟家呢,孟瑤幾乎不出府,身邊還有高手護著,據說,那高手是皇帝派去的,誰敢去招惹?”


    許懷義鬱悶道,“所以,有點難辦啊……”


    顧歡喜接過話去,“那就毀了她的所有安排,讓她的謀算都落空,這不比直接要她的命好?”


    許懷義聞言,略一琢磨,便反應過來,摟著她興奮的親了一口,哈哈笑道,“還是我媳婦兒深諳宅鬥套路啊,為夫甘拜下風,得虧我一心一意、忠貞不二,不然納多少房小妾,都不夠你鬥的啊。”


    “……滾。”


    翌日,顧歡喜送孩子們去上學後,帶著閨女去了書鋪,主幹道上的雪都早已清理幹淨,不影響馬車通過,兩側的店鋪,也基本上恢複了正常營業,隻是沒往常那麽熱鬧。


    書鋪卻正相反,樓上樓下,幾乎座無虛席。


    無它,屋裏安置了好幾個蜂窩煤爐子,白天晚上,不間斷的燒,跟外麵的寒冷刺骨相比,裏麵堪稱溫暖如春,架子上擺放的長壽花和蟹爪蘭,都悄然開了。


    這樣舒適的環境,誰不願意來蹭呢?


    尤其是家貧的學子,恨不得一天到頭的駐紮在書鋪裏,環境舒適,又有讀不完的好書,來晚點的,都搶不上位子,不得已,掌櫃請示了顧歡喜後,把後院的幾間空屋子也開放給學子們使用了。


    那本來是顧歡喜裝修好,留著要辦公用的,不過計劃有變,許懷義不在京城,江先生也迴了老家,她自己辦報紙或是雜誌,實在太為難了,隻能暫時往後延。


    她一直在書鋪呆到下午,趕著天黑前,才迴去,期間做過什麽,連身邊的丫鬟都未曾察覺。


    當韓禦史的馬車停在自家大門口時,忽然從拐角衝過來一個衣衫襤褸的乞兒,看到他,哆哆嗦嗦的從懷裏掏出一封信,遞了出去。


    韓禦史是難得的清官,清官就意味著清貧,所以,他沒有護衛,也沒配備多少長隨和小廝,隻有個趕車的老仆,因此,小乞兒衝過來時,才未受到任何阻攔。


    其實,這樣的事兒,也不稀罕了,過去也有人通過這種方式向他檢舉某些人或是某些事兒。


    所以,韓禦史很鎮定,接過信來後,也不急著看,隨口問了句,“是誰讓你來的?”


    小乞兒想到那人的叮囑,戰戰兢兢的道,“迴,迴大人,是一位叔叔。”


    “他還讓你傳什麽話了?”


    “沒有,隻說,把信交給您,您看了,就都明白了。”


    “他可有給你什麽好處?”


    “……十兩,銀子。”


    “這事兒,不要再告訴旁人。”


    “是,那位叔叔,也說了的……”


    韓禦史擺擺手,小乞兒如蒙大赦,飛快的跑了,連老仆打算給他的那一小把銅板,都沒敢拿。


    到了夜裏,兩口子又在車裏碰麵,顧歡喜道,“我已經讓人把信給韓禦史送去了,就是不知道,他會不會、敢不敢在明日早朝上公布。”


    許懷義道,“他肯定會,也敢。”


    “但願吧。”


    “你咋讓人送的?靠譜不?沒留下啥破綻吧?”


    “我換上男裝出的門,找了個小乞兒,放心吧,我連聲音都改了的,他絕對認不出來。”


    “那就看明天了。”


    “嗯,千萬別壓著。”


    要是拖拉個幾天,顧家就有嫌疑了,如今剛剛好,許懷義才被算計沒兩天,京城這頭楚王府攤上事兒,沒誰會懷疑他,畢竟,信件從南邊送過來,再快也得十來天。


    因為有房車在,他們才能打這個時間差,也算是不在場的完美證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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