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草草結束,本來準備妥當的擊鼓傳花之類的助興遊戲也因為主人的不快而臨時取消。


    不多時,嚴定帶著兩個美婢另外換酒過來。


    作為嗜酒之人,又位高權重,嚴休複府中怎麽可能少得了各地的美酒佳釀呢。


    這產自滎陽的土窟春,至少窖藏了十餘年。


    開啟封泥之後,酒氣的清香嫋繞場中,經久不散。


    嚴休複貪婪地深吸了一口酒氣,朗聲大笑,方才的些許不快很快就煙消雲散了。


    唐時市麵上的酒,有郢州之富水,烏程之若下,滎陽之土窟春,富平之石凍春,劍南之燒春。


    土窟春排在第三,價格不菲。也隻有嚴休複這樣的朝廷高官,才能喝得起上品的陳年窖藏土窟春。


    這一小壇十斤上品的土窟春,可是要幾貫錢,足以抵得上普通百姓家數月的口糧錢。


    嚴休複再次舉盞:“如此美酒,老夫當敬諸位一盞!”


    眾人也趕緊紛紛舉盞:“不敢,使君先請!”


    朱騰心內狂喜,雖然麵不改色,但眼眸中閃爍著的興奮神采溢於言表,隻是此刻並無人注意到他的異樣。


    除了唐突。


    朱騰向女兒朱薇投過深深的一瞥,朱薇微微一笑。


    嚴休複袍袖半掩,端起酒盞來正待一飲而盡,卻聽場下傳來一聲顫巍巍的喝止聲:“且慢!”


    聲音不大,沒有底氣,但眾人聽了個分明。


    眾人愕然。


    隻見場下的窩囊廢少年唐突緩緩起身,紅著臉,仿佛不勝酒力一般,稍稍猶豫了一下,這才離席走向了場中。


    朱騰大驚失色,霍然起身上前一步攔住唐突的去路,怒斥道:“唐突,你才吃了幾盞酒,竟敢在使君的壽宴之上撒酒瘋?不想活了?還不快快退下!”


    “來人,速將這小廝轟出去!”


    幾個如狼似虎的軍卒一湧而入,眼看不由分說就要拿下唐突。


    唐突臉色蒼白,身子往一側躲去,他慌不迭地衝同樣一臉怒色的嚴休複躬身施禮,顫聲道:“使君,小子有幾句話講,說完,小子……自會任憑使君處置。”


    嚴休複眉頭緊蹙,揮了揮手。


    軍卒退下,朱騰也隻能心跳如鼓、麵色鐵青,退在一旁。


    他心裏這個恨啊。


    就差那麽一點,眼看嚴休複就要喝下毒酒一命嗚唿,沒想到這廢物小廝突兀跳了出來,不知道要幹什麽。


    宋濟霍然起身,斥道:“兀那唐家小廝,使君寬仁,給你機會,有話快講!若敢胡言亂語攪鬧壽宴,定治你一個大罪!”


    朱騰更是聲色俱厲:“若敢胡言亂語,小心汝的狗頭!”


    眾人注視中的唐突臉色發白,顫抖著雙肩,哆嗦著嘴唇,勉強維持著儀態,讓不少貴婦人都覺得有點可憐了。


    好可憐的孩子……還是不要再欺負他了好不好?


    有的貴婦人甚至母性泛濫起來,恨不能上前一把將唐突抱在懷裏安慰兩聲。


    頓了頓,唐突才躬身道:“借使君壽宴,唐突鬥膽請諸位貴人做個見證,唐某願意主動與朱家娘子解除婚約,從今往後互不相絆……”


    眾人無語。


    朱騰嘴角一抽,竟然是為了這個?廣而告之公開退婚?


    眾人啼笑皆非。心道這可憐的唐家小廝,看來是被朱家逼迫得狠了,不然怎麽能在這種場合下說這種話。


    嚴休複皺了皺眉擺擺手:“也罷。退婚與否,是你們兩家的私事,吾輩不能幹涉,但做個見證倒也無妨。好了,退下吧。”


    唐突團團作揖,卻並沒有依言退下。


    他小聲又支支吾吾道:“使君壽誕,小子今日適逢其會,偶得祝酒令一首,鬥膽獻上,為使君和諸位……助……助興!”


    眾人聽了忍俊不禁。


    唐家這小廢物竟然要當場獻勞什子的祝酒令,真是自不量力。


    練然、宋勳這些公子哥兒在場下嗤笑連連,互相交頭接耳,自然沒什麽好話。


    若不是嚴休複當麵,他們早就呱燥鬧將起來了。


    朱騰倒是暗暗鬆了一口氣:原來這小廝還會一點嘩眾取寵的小心眼?小瞧他了。


    朱薇卻柳眉深鎖,隱隱覺得有點不對勁。


    在她眼中的唐突,個性軟弱、沉默寡言,屬於三腳都踹不出一個屁來的沉悶之人。即不懂風情,也不識風雅,怎麽會當著這麽多人去出風頭?


    再說他撐死了算是粗通文墨,哪裏還能臨場作出祝酒令來?


    滑天下之大稽也。


    唐突卻向嚴定拱手一揖:“煩勞大管家取紙筆來!”


    嚴定麵露冷笑,心說你能作狗屁的祝酒令?直接吟誦出來就好了,要什麽紙筆?


    他站在那裏冷眼瞥著畏畏縮縮、戰戰兢兢的唐家庶子,心裏不知道有多厭惡。


    嚴休複淡淡道:“嚴定,汝派人去取紙筆來。”


    嚴定趕緊躬身應是。


    嚴休複眸光中閃過一絲異色,他突然覺得今天嚴定的表現有點反常。


    一個嚴府家仆飛速取來了紙筆,交在了唐突手中。


    唐突捏著紙筆返身歸座,就在自己席位上奮筆疾書,片刻就書就了一首祝酒令,過去畢恭畢敬呈給了嚴休複。


    他書寫的速度很快,又有袍袖遮掩,一旁諸人包括朱薇在內,即便有心察看,也看不到他到底寫了什麽。


    眾人獻壽拜嚴公,


    光景不比四時同。


    風起北海勝昔時,


    歌罷青州掉頭東。


    唐突侍立在側,嚴休複展平紙張認真看去。


    隻這一眼,目光便微微凝結,心內大為震動。


    引起他震動的自然不是這首半吊子的祝酒令。


    牽強附會,毫無文采,學富五車的嚴休複根本看不上眼。


    但眼前這潦草流暢、筆走龍蛇、棱角分明的獨特筆跡,與他之前從燒鵝中吃出來的密函上筆跡一般無二。


    他焉能不驚?!


    看來,這小廝獻祝酒令是假,故意引起自己注意才是真。


    那隱在背後推波助瀾的人竟然是他?


    此刻他跳出來莫非是為了示警?還是試圖把水攪渾?


    看起來,這位傳聞中的唐家窩囊廢少年,並不像表麵上表現出來的這麽簡單呐。


    此子意欲何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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