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是第一次見這個高高在上的阿翁竟然這般的失態。


    “你先去侍奉你婆婆吧,我一個人靜一靜。”說完便閉上了眼睛假寐。


    出了院子,借著如廁的機會,蕭芸暗中叫侍女將消息送出去。


    沈通確實沒有出門抓海寇,而是在府上養傷。


    之所以說是外出去抓海寇了,無非是為了避一避最近的風頭,維持他俠義的人設。


    因為前些日子,他想劫持一批葉家的貨物,被人家躲在運輸隊的老兵一通海扁,差點就丟了性命。


    而官府對此事也頗為重視,一直在追查此事,為了不被人查到頭上,沈通便揚言去海邊兒抓海寇去了。


    至於蕭芸為何欺騙沈嶠年?


    還不是因為蕭芸和沈通都聽說了,沈嶠年被巡按調查,怕被牽連?


    要知道錢象山這位年輕的巡按,說查刺史都不帶絲毫拖泥帶水的,查一個青黃不接,日漸衰敗,隻靠朝裏幾個老家夥維持的沈家,又有什麽難度?


    沈家躲在暗處繁華時,沈通享受不到任何好處,如今沈家展現出衰敗的態勢,沈通才不想跟著老東西一起沉船呢。


    在沈通家找了一圈沈通未果的仆人沈運將事情稟告了家主沈嶠年。


    沈嶠年則立刻召見了侍奉婆婆的蕭芸。


    蕭芸見沒有找到沈通,心中大定,看來自己通風報信還是有點用處的。


    當下便笑吟吟的說道,“阿翁,您要是有什麽事情想轉達沈通,兒媳可以代為轉達,我爹在江湖上朋友多,沒準用不了三五日,就能在海邊兒尋到他呢。”


    沈嶠年想了想,也沒有耽擱,而是繼續說道,“這幾年鬧災,沈家的幾個塢堡產出來的糧食不夠吃,而朝廷賑災素來隻賑濟編戶上的百姓,我總不能看著跟著咱們沈家的百姓活活餓死。”


    “所以我就找了些能給沈家解決麻煩的,快速搞來糧食的法子。”


    “說來也不巧,河南道的梁山賊,每次下山劫掠,都能搶迴不少金銀財貨、糧食布匹,但缺乏鐵器。”


    “你知道的,咱們沈家在曹妃殿一帶,有鐵器的冶煉作坊。”


    “所以雙方一拍即合,沈家暗中幫梁山銷贓抽成,同時迴饋他們一些鐵器,後來梁山還將這種模式推廣到了六龍梁,隻是沒想到這麽快就被剿滅了,著實有些可惜。”


    “當然,一群賊寇而已,死了也就死了,但偏偏沒有想到,手底下人做事不幹淨,讓人家牽連了咱們家。”


    “我拿出不少金銀,買通了朝中的官員,總算是把這件事情擺平了。”


    “我當時想的是,金山銀山開路,即便是再大的官員,也會踏踏實實的把事情處理好。而且即便是處理不好,咱們沈家不得不低調些日子,隻要熬過去,等大家把這件事情忘了,咱們沈家照樣是滄州翹楚。”


    “但誰曾想,這巡按禦史賴在滄州不走不說,這葉家又來了個異軍突起,咱們沈家的日子越發的難過了..........”


    後麵的事情,蕭芸多少也知道一些了。


    葉家的生意越做越大,搶占了沈家大量的機會。


    而巡按禦史的調查的不斷深入,導致不少官員落馬,其中就有沈家收買的官員。


    於是,外界傳來不少風言風語,說沈家長久不了了。


    深吸一口氣,蕭芸有些緊張的說道,“如果說跟先前一樣,折衝府是一群酒囊飯袋,朝廷要是對沈家動手的話,一定會三思一番。


    但現在形勢不一樣了,折衝府屢屢剿匪成功,而且裝備精良,現在一般的世家都不敢造次了,即便是咱們家,也未必是折衝府的對手。”


    “而且,我一直以為此事梁山之事,不會有什麽波折了,沒想到還有後續的波瀾。”


    沈嶠年冷哼一聲,“若是沒有波瀾,錢象山如何會賴在滄州不走?”


    “那阿翁您準備如何處理此事?”蕭芸問道。


    沈嶠年看了眼眼前貌美如花的兒媳,心裏卻不知道為何多了幾分燥熱。


    但想到沈家在如此下去,用不了多久,便會麵臨生死關頭,便壓抑住了邪念,沉聲道,“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會留下痕跡。”


    “所以最好找個人,替我們殺掉錢象山,這樣就從源頭上一了百了了。”


    蕭芸蹙眉道,“阿翁,錢象山一直在暗中查咱們家,若是死在滄州,這天子豈不是要震怒?”


    “你怎麽把事情想的那麽簡單?”沈嶠年幽幽的歎息一聲。


    “我會讓人送出鐵證,去歲和今歲漁陽知縣在賑災時,連續貪汙了賑災款十八萬貫,而且還有不少官員牽連其中。


    這等大案錢象山不可能不管,因為現在漁陽還在鬧災,且朝廷的賑災一直沒有成效。


    他必會親臨審查,到時候漁陽知縣必然會鋌而走險。”


    “他如果不想鋌而走險,反而都交代了呢?”蕭芸疑惑道。


    “他不想鋌而走險,你們不會幫他嗎?”


    蕭芸聞言,心裏噗通一下子。


    說到底,還是要找人對付欽差。


    隻不過來了個偷梁換柱。


    而且漁陽知縣既然可以貪腐十幾萬貫錢財,肯定是上下其手,又毗鄰都督府腹地,牽連起來肯定沒頭。


    所以一旦事情鬧大了,肯定是官場震動,而且輕而易舉的洗清沈家的嫌疑。


    但這種事情是那麽容易做的嗎?


    這不是為難我夫君嗎?


    蕭芸尷尬不已,他不認為自己那誌大才疏的夫君,有這個本事。


    早知道,自己這個公公,已經開始準備做那麽大的事情,他說什麽也要勸說婆婆,不要來見他。


    畢竟巡按是天子的代表。


    殺巡按跟打天子的臉麵差不了多少。


    天子雖然拿整個大乾的世家沒有太好的辦法,隻能緩緩圖之。


    但是不代表,憤怒的天子不能輕而易舉的抹殺掉單獨的某個世家。


    而自己和夫君,相比於世家,就跟小蝦米一樣。


    在這種動蕩中,很有可能屍骨無存。


    而且蕭芸還覺得,先說巡按禦史身邊兒,都有人手保護,刺殺他不是那麽容易得手。


    就算是成功了又如何?


    以這老東西的尿性,十有八九會殺人滅口。


    即便是不殺人滅口,事後也給不了多大的好處,便如同擦腳布一般,隨便拋棄。


    如果是尋常人物,殺掉滅口,對自己的夫君來說,處置起來非常簡單。


    甚至都不用自己出手,找個相熟的遊俠兒此事就辦了。


    但巡按能一樣嗎?


    一旦暴漏,那便是逃到天涯海角,都難逃朝廷的追殺。


    不過自己夫君這家夥.......


    別看平時挺粗糙的,辦事情也不怎麽靠譜。


    但關鍵時刻,腦袋還挺好使的。


    蕭芸猜測,他就是猜到了沈嶠年這老東西要使壞,所以才不肯來府上,但小胳膊拗不過大腿,還是讓自己跟他娘過探探口風。


    “好你個沈通,你親爹你自己不來應付,讓我一個弱女子來,我能怎麽辦?”


    “這種事情,我豈敢答應?”


    蕭芸表情變得極其凝滯,而沈嶠年則不急不緩地說道,“我知道,這件事情不好辦,畢竟這是滿門抄斬的罪過。”


    “但你也知道,梁山賊覆滅,漕幫不存,我現在手頭上沒有拿得出手的武力。”


    “咱們的塢壁裏的人手,以及家族培養的死士倒是可用,但這種東西一動,就容易被人看出來........”


    “阿翁,這種事情我不能做主,我現在就找我爹,去差人尋將沈通叫迴來做主。”


    沈嶠年不急不緩的點了點頭,眯縫著眼睛打量著蕭芸,“那你去吧,我與你娘在府上等你們,我們許久沒見了,正好敘敘舊。”


    “?”


    蕭芸頓時愣住了。


    敘舊?


    這分明是要拿捏沈通啊!


    誰不知道自己婆婆當年被趕出沈府,吃盡了苦頭,遭了無數的白眼,含辛茹苦的將沈通養大。


    沈通可能有千百個缺點,但他唯一的缺點,就是孝順他娘。


    不過蕭芸雖然知道,娘親是沈通的逆鱗。


    但她也知道,就他們家這樣子,絕對是不能跟沈家撕破臉皮的。


    當下穩了穩心神,謙卑的說道,“爹和娘親多年未見,迴憶迴憶往事也是正理,她也時常念叨您呢,如今正好陪陪您。”


    “我這就差人去尋沈通,讓他拿主意。”


    蕭芸轉身欲走,卻聽耳邊響起。


    “替我告訴我沈通,滄州亂不亂,沈家說了算。他想做郭解,隻需要我一句話。”


    蕭芸再次強顏歡笑。


    “我明白的爹。”


    福身之後,蕭芸急匆匆的帶著仆人離去。


    上了馬車之後,蕭芸這才沒好氣的說道,“還滄州亂不亂,沈家說了算?”


    “你要是真有這個本事,你讓滄州亂起來啊!”


    “真的動蕩不堪,朝廷哪裏還會有心思招唿你?”


    望著離開府邸的馬車,沈嶠年的心裏很是複雜。


    哼,賤種就是賤種。


    自己遇到麻煩了,當兒子的都不知道關心關心。


    還得自己派人去請。


    當初就該把種子全都灑在牆上。


    就不該給他這條命!


    這對夫妻也是一丘之貉。


    這才把事情說清楚,連口水都不肯喝,就急匆匆的走。


    這種賤種,這種賤種娶來的妻子,也配繼承自己的家業?


    看來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把寶押在一撥人身上。


    想到這裏,他迴到了書房,拿出了文房四寶,一封書信躍然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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