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情淡漠,楊姵臉上淚痕未幹,妝容都花了,楊妡眼圈雖也紅著,腮旁卻是帶了笑,嬌嬌軟軟地道:“聽說登州府的漁民下海不帶飯,餓了就撬兩隻生蠔吃,不知真的假的,味道好不好?”

    楊峼笑著摸摸她發髻,“等我嚐過之後告訴你,要是好吃就托人帶些迴來。”

    楊婧則是一臉乖巧,“三哥哥,祝你一路平安,等了文登後多寫信,免得祖母跟母親記掛。”

    楊峼照樣摸了摸她發髻,“多謝六妹妹吉言,我一定常寫信。”

    五個妹妹中,他跟楊嬌和楊婧的感情不深,楊姵跟楊嬌一個開闊爽朗一個心思通透都是能過得好日子的人,唯獨放心不下的就是楊娥。

    偏偏楊娥受毛氏影響極大,越長越左性,又聽不得人勸。

    上次他得知楊娥與毛氏到二房院鬧過,苦口婆心地勸她給楊遠橋認個錯,以後對張氏尊敬些,不說把她當母親看,至少麵上要過得去。

    很顯然明年二房院就要分出去的,楊娥若是迴娘家小住,究竟要迴哪裏去?

    誰知楊娥硬是梗著脖子道:“三哥能認賊做母我不行,我嫁到魏家就不打算迴來,有沒有娘家無所謂,反正除了外祖母也沒別人在乎我,正好一拍兩散。三哥要真娶了那個女人,說不定自身都難保,就不用牽掛我了。”

    提起齊楚,楊峼又是一頓氣,他這門親事來得容易嗎?

    楊府上下沒一個看好這門親事的,他先說服了張氏,又跟楊遠橋表明過心跡,最後趕了個好時機才勸動了魏氏。

    如果真鬧騰黃了,他一番苦心不都盡數打了水漂?

    關於將來,楊峼想得清楚,要想在仕途上站住腳跟,必須得一步一個腳印地升上來,那就意味著要外放十幾年才得以迴京。

    勳貴家的姑娘他了解,不外乎跟楊娥楊妡一樣,每天讀書寫字做點兒女紅,然後就是彈琴作詩,有幾人真正下廚煮過羹湯,又有幾人知道往何處買菜,家裏吃得雞蛋魚肉價值幾何?

    在京都自然不必知道這些,自有管事婆子以及負責采買的人去辦,可要是到了京外,他一個八品小官每月數兩銀子的俸祿,怎麽能養得起那麽多下人,難道還得倚仗家裏或者要動用妻子的嫁妝?

    他需要一個能與他同甘共苦齊頭並進的妻子。

    而正好,齊楚就是他喜歡的模樣。

    聽楊娥這般說話,楊峼冷聲道:“表姑

    娘以後會是我的妻,也就是你的嫂子,她是個和軟的性子,應該不難相處,你往後對她尊敬些。”

    楊娥輕蔑道:“三哥執迷不悟我也沒辦法,你願意娶可我不想認,想到她跟那個賤人蛇鼠一窩我就覺得惡心。不過,三哥肯定也不會聽我的,倒也沒什麽,如今咱們都大了,各有各的姻緣各有各的前程,我要相夫教子伺候外祖母,也沒多餘的心思管三哥,咱們就這樣吧,以後路歸路橋歸橋,希望你們能白頭到老,別到時候成為一對怨偶才好。”

    這就是一個十七八歲,馬上要出閣的大姑娘說出來的話?

    楊峼心裏如同在冰水浸過般,從裏到外涼了個通透,忍了好幾忍,總算強壓下火氣沒有動手。

    如今分別在即,楊娥仍是沒有好臉色,半點眷念不舍之情都沒有。

    楊峼心底發冷,可楊娥畢竟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不能真的不管,便語重心長地囑咐兩句,“我前幾天跟你說過的話,你好生想想,現在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說話做事要多思量。”

    楊娥淡淡“嗯”一聲,算是應了。

    正說著,便聽馬蹄聲響,卻是隔壁府裏魏璟與魏玹前來送行。

    魏璟穿件玉帶白的道袍,深衣廣袖衣帶當風,身姿挺直地站在馬旁,頗有幾分魏晉名士的風采。

    這些日子不見,看上去倒是沉穩內斂了許多。

    他先跟楊峻與楊峭拱手揖了揖,而後視線順次從幾位姑娘臉上掃過,落到楊妡身上時,心頭滯了滯。

    她長開了些,比以前更好看了。

    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烏漆漆的明眸蘊著盈盈水意,自帶三分柔媚,而白皙柔滑的麵頰隱隱帶了粉色,就像早春枝頭才始綻開的桃花。

    安靜時溫婉嫻雅如靜水照月,發怒時杏目圓睜像烈焰燃燒。

    家中表妹堂妹何其多,沒有一個如她這般生動而鮮明,深深地鐫刻在他心底。

    感受到魏璟的目光,楊妡隻作沒主意,眼皮都沒抬一下,唇角仍掛著適才的笑意,專心瞧著胡同對麵在地上啄食的麻雀。

    魏璟心頭湧起淡淡苦澀,淺笑著一一點點頭,“妹妹們好,”又看向楊峼,“走吧!”

    楊峼吩咐冬明,“你們駕車先走,我隨後跟上。”

    他拗不過魏氏堅持,收拾了兩隻大箱籠的衣物並雜物,放在馬車上,順便趕路累了的時候,也好在車裏稍作休息。

    接著楊峼又對楊妡等人道:“都迴去吧,我走了。”

    楊姵眼淚又流下來,哽咽著道:“三哥先走,我們這就迴了。”

    楊峼笑一笑,翻身上馬,與魏璟、楊峻等人一道策馬離開。

    楊妡直到他們身影遠去才迴身走進角門,無意中側頭,瞧見楊娥滿臉的淚水,不由歎了歎。

    ***

    這個九月,好像格外冷清似的。

    以往總會有四五戶世家舉辦花會或者文會,今年竟是一家下帖子的都沒有。

    楊妡覺得頗為納悶,趁著跟張氏聊天之際就提起此事,張氏笑道:“紅白喜事,大半宴請都是替兒女相看人家,咱府上姑娘少爺都有了主,還請了去幹什麽?你是不是覺得煩悶想出去玩玩?”

    “這倒沒有,就是奇怪,記得去年秋天,恨不能天天有人宴請,祖母就隻讓伯母帶著二姐姐和三姐姐去……到五妹妹定親,還得有三四年的工夫等。”楊妡老氣橫秋地歎。

    府裏二少爺楊峭前年定下的親事,本來去年要成親的,但女方父親亡故需得守孝三年,至少要到後年才能成親。羅姨娘惦記著想早點生個孫子出來,可楊峭不願背信棄義,就是要等。

    楊歸舟笑著誇自個孫子講道義。

    既然老爺子都發了話,羅姨娘再不敢往魏氏跟前囉嗦,隻能由著楊峭。

    四少爺楊峋也是錢氏所出的嫡子,今年十五,比楊姵大三歲,自幼多災多病,請過許多太醫診治都說不出緣由來。後來請護國寺方丈覺空大師瞧過,說是前世有未斷的孽緣糾纏以致於精力不支疾病纏身,要想強壯起來,需要脫離紅塵專心侍奉佛祖七年化解那段孽緣。

    錢氏自然不肯同意,沒想到楊峋的身體果真一年不如一年,有兩次差點沒了氣兒,還是讓人快馬加鞭請來覺空大師念了好幾遍金剛經才醒轉。

    如此兩迴,錢氏再不敢大意,流著淚將楊峋送到嵩山少林寺,成了名俗家弟子。

    少林寺管束甚嚴,不但不許探視,連書信往來都不行,每年隻有年底的時候才允許楊峋寫封信迴來,其餘時間不是打坐念經就是練習棍棒。

    一去就是五年,隻有每年年底才允許寫封信迴來,其餘盡在念經習武。

    算著時間,楊峋後年冬月迴來,要是論到親事,怎麽還得過一年。

    楊妡扒拉著手指頭數算一遍,覺得這兩年還真沒有機會出門做客。

    好在她也並非耐不住寂寞,每天仍是將時間安排得滿滿的。

    隨著秋意漸濃,天兒越發冷起來了。

    張氏穿上了厚襖子,肚子顯得更加龐大,偏偏她別處都沒胖,就隻長了肚子。楊妡每每見她下地走動,都會提心吊膽的,生怕頭重腳輕不小心摔著。

    二房院上下更是如臨大敵,不管張氏走到哪兒,身邊都跟著三四個人伺候。

    剛進十月,桂嬤嬤就帶人把西廂房收拾出來作為產房,裏麵擺了木床,掛了觀音像,其餘細棉布、油氈布、剪刀、火盆及大大小小各樣銅盆一應俱全。

    奶娘跟穩婆早就找妥了,約定好初十進府待命,府醫也打好招唿了,近些日子一概不得外出,就連太醫院,楊遠橋也跟相熟太醫商議好,等生產之時,請他過府坐鎮。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眼看著到了產期,胎兒竟然穩如泰山,絲毫沒有發動的跡象。

    穩婆盯著張氏肚皮端詳半晌,開口道:“應該快了,已經入盆了。”

    誰知又過了四五天,張氏仍然半點感覺沒有。

    錢氏笑著打趣,“真是個能沉得住氣的,是不是想著跟二丫頭出閣趕到一起,來個雙喜臨門?”

    張氏心道最好還是別。

    楊遠橋再氣楊娥,那也是他親生的閨女,出閣的時候,張氏作為繼母勢必要露個麵兒。再者,如果真趕到一起,孩子洗三跟楊娥迴門豈不又衝突了?

    到時候不知要生出多少口舌來。

    誰知天不遂人願,就在十月二十七日,楊娥發嫁妝那天,張氏竟然發動了……

    第100章得子

    魏楊兩家實在離得太近,從楊家角門出發,進到魏府,最多一刻鍾,根本不足以展示楊娥豐厚的嫁妝。

    毛氏覺得這無異於錦衣夜行,沒法顯擺楊娥的體麵,故而提出從楊家東角門出發,繞著楊府轉一圈,然後再進魏府的門。

    又把發嫁妝的時間從辰正推後到巳初,以便於更多人看到。

    發嫁妝的時辰本是選定的吉時,魏氏本不打算改,但毛氏既然堅持,索性不再過問,隻吩咐錢氏一概按照毛氏所說去辦。

    同樣為了體麵,楊娥的嫁妝也都擺在鬆鶴院,足足一百二十抬,箱籠都是花梨木的,塗著朱漆,上麵係了鮮紅的綢布,看上去喜氣洋洋。

    發

    嫁妝當天,也是小姐妹給新嫁娘添妝的日子。

    以往經常一起玩的蔡氏姐妹、淮南侯李家姐妹以及孟茜還有那個同樣被冊封為瑞王側妃的王家宜早早就過來了。楊家姑娘自然也不肯落後,個個都特意打扮了,笑意盈盈在流雲軒幫著招待客人。

    不管平常彼此存著多大芥蒂,為了彼此的臉麵,這個時候絕對不能表現出來,反而要一片和睦喜樂。

    楊妡準備的添妝禮是支精巧的雙蝶穿花金簪,簪頭是用極細的金絲盤繞成首尾相對的兩隻蝴蝶,蝴蝶顫巍巍地停在白玉雕成的玉蘭花上,蝶眼嵌著黑曜石,非常華麗。

    是楊遠橋出門給張氏選頭麵時,一眼相中了,特意買迴來送給楊妡。

    連楊姵看了都覺得好,曾經私下問她,“你真舍得送出去?”

    “有什麽不舍得?”楊妡吃吃地笑,“反正我不怎麽喜歡金飾,留著也是白放著,當著那麽多姑娘的麵兒送出去,別人不都要誇我大方?再者,我爹看了也隻會覺得我心胸大度重情意,這麽好的東西也舍得送。你想想,本就不是我花的銀錢,我也不稀罕戴,算起來我還是賺了呢?”

    楊姵笑道:“你倒會算計。”

    果然這添妝禮拿出來,在場的姑娘都齊聲誇讚,楊娥麵色雖然淡淡的,目光卻在金簪上停留了許久。

    可見,好看貴重的飾物總是能輕而易舉地打動女人的心。

    就在這時,青菱過去說張氏發動了。

    楊妡立刻告辭,因那支昂貴精巧的金簪已經說明了她對楊娥的姐妹情意,倒也不需太多解釋,跟眾人知會一聲就離開了。

    張氏早起時候就覺得肚子疼,隱隱有些墜得慌,但礙於楊娥發嫁妝,楊遠橋雖然不需親自動手,但也不能不露麵,而且她也明白,從發動到生下來還有好幾個時辰得熬,所以就忍著沒吱聲。

    沒想到越來越疼,雙手忍不住捂住了肚子。

    汗,緊接著流了下來。

    桂嬤嬤嚇了一跳,暈頭暈腦在地當間轉了一圈,片刻迴過神,揚聲唿喊小丫鬟,“快,趕緊叫穩婆過來,太太怕是發動了,”不等小丫鬟轉身,又吩咐,“快,給二老爺送個信,還有請府醫。”

    素羅站在門口聽見了,歎一聲,“嬤嬤,她就是有三頭六臂也幹不了這許多。”揮手告訴小丫鬟,“你隻管叫穩婆,快點,別耽擱。”

    又另外吩咐了兩人分別給楊遠橋和府醫

    送了信。

    穩婆就住在後罩房,沒多大工夫就趕到了,認真端量迴兒張氏神色,仔細地洗了手,探進去試了試,氣定神閑地說:“這才剛開始,骨縫還沒開,估摸著夜裏能生出來就不錯了。趁著有精神,多吃點東西墊墊底兒。”

    桂嬤嬤並非不懂,但她十幾年沒伺候產婦了,底氣有些不足,聽到穩婆的話,似乎有了主心骨似的,立刻吩咐下人,“讓廚房下碗雞湯麵,再現殺隻老母雞加上紅棗參片釅釅地燉成湯備著,再燒一大鍋水,別斷了火。”

    說著,趁張氏疼痛間隙,攙著她的手進了西廂房。

    素羅已讓人點了火盆,西廂房暖融融的。

    楊妡過來時,看到張氏已脫了外裳,隻穿著中衣躺在被子裏,兩眼微閉著,雙眉緊緊蹙在一處,手無意識地抓著被角揉搓著,而黃豆粒大小的汗珠子順著臉頰不斷地往下淌。

    張氏素來能隱忍的性子,這副樣子一看就是疼極了的,但她硬是咬了唇,沒發出半點聲音。

    楊妡隻聽人說生孩子疼,又說是半隻腳伸在鬼門關裏,聽著沒覺得如何,現今親眼看到張氏慘白得幾乎沒有血色的臉頰,卻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苦楚。

    因見素羅端了銅盆來,楊妡上前接過帕子,在溫水裏絞了絞。

    溫熱綿軟的感覺讓張氏有片刻的放鬆,她睜眼一瞧,立刻惱道:“你個姑娘家在這兒幹什麽,快出去。”

    楊妡頓時紅了眼圈,軟聲道:“娘,我陪著你,反正遲早也要經過這一遭,早些知道也沒什麽。”

    一肚子歪理。

    哪有大人生孩子,她個半大小姑娘在邊上跟著瞎忙活。

    張氏正欲開口,忽覺有一陣疼痛襲來,再沒心思顧及她,雙手緊緊攥住了被角,過了數息才緩過勁來。

    楊妡忙端來茶,“娘,我又不是小孩子,就容我照顧你……像素羅她們也沒成過親生過孩子,未必就有我穩得住。”

    張氏懶得搭理她,楊妡就當她默認了,正好素錦提了食盒進來,裏麵一大海碗雞湯麵。

    雞湯撇去了浮油,裏麵又加了把香蔥,看著非常清淡。

    楊妡用筷子挑出一小碗來,試了試冷熱,小心翼翼地喂給張氏。

    張氏許是真餓了,一口氣吃了個幹幹淨淨,笑道:“味道不錯,餘下的你吃了吧。”

    楊妡倒沒覺得餓,卻擔心待會兒忙起來顧不上吃,索性

    就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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