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都不出聲,唯獨王氏哭得梨花帶雨,匍匐在毛氏腳前哀哀懇求,“母親,阿珞還是個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哪裏就容得他自作主張了?而且他來京都不到半年,何曾知道到何處結識勾欄瓦巷的女子?阿珞自幼喪父,少不得倚仗大伯與三叔教導他,如今……話傳出去,阿珞年幼,自是論不到門楣上,可別人不免議論,咱府裏可真是大義滅親,什麽樣的屎盆子都能往自己家人頭上扣。”

    一行分辯一行哭泣,隻哭得跟個淚人兒一般。

    秦夫人聽了隱隱皺眉,這事兒被抖摟出去,的確對魏府並無好處,尤其現在魏劍鳴當家,別被人指責待侄兒刻薄。想一想,開口勸道:“請母親再斟酌一二,阿珞縱有天大的不是,總歸是一家人。他這般年紀,怎能獨自過活?”

    毛氏冷著臉開口,“都說他小,可這點年紀學什麽不好,學人家章台走馬?學人家忤逆長輩?你們看過老三的臉沒有,哪有小小年紀這般狠辣的?你們現在心軟,等到哪天他把魏家麵子都丟盡了,還有什麽話說?咱們魏家得爵不容易,當年跟隔壁楊家一同經過多少風雨才持續到現在,不能因為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好湯。”默了片刻,聲音放軟了些,“那就這樣吧,把秋聲齋拾掇出來給他,再撥兩個人過去伺候,要是旁人問起來就說他要科考舉業,在那裏潛心苦讀,也算成就他的臉麵。”

    秋聲齋是所三開間帶兩耳房的一進院落,位於花園西北角,早些年曾借給進京投奔的窮親戚住過,裏麵鍋碗瓢盆被褥器具一應都齊全,不過秋聲齋離祠堂近,周遭種著成片的鬆柏,大白天過去都感覺陰森可怕。自打窮親戚搬走之後,裏頭再沒住過人,也少人打理,眼下也不知成了什麽樣子。

    可毛氏已經做出了讓步,再多說也無用,眾人均都沉默了,唯獨王氏仍俯在地上小聲抽泣。

    魏劍鳴將長輩的決定告訴了魏珞,“……中間有道角門通著,跟在府裏一樣,外頭人提起來你麵子上也好看,將就著住幾年,好生養養性子,等老夫人消了氣,仍迴來住著。”

    魏珞淡淡一笑,“多謝伯父,等我搬過去就把角門封了吧,我有沒有臉麵無所謂,別影響二哥跟三叔長進就好……得空還請伯父到衙門走一趟,那處院子過到我名下才住的安心。”

    魏劍鳴碰了個軟釘子,臉麵險些掛不住,忍著氣道:“你既然這樣執拗我也不好說什麽,迴頭讓阿璟帶著管事去走一趟,我把話撂在這裏,你哪天

    後悔了,別哭著迴來找我。”

    魏珞笑道:“那就明天,早辦完早利索。”

    第二天魏璟便帶著印章圖紙等物與魏珞一同往順天府衙作交接,許是覺得愧疚,魏璟還額外將秋聲齋後麵一片大約兩畝地的菜園子劃給了他。

    等官府重新造冊寫了屋契,兩邊各自描紅畫押,最後蓋上官府大印,魏珞將自己那份契書收好,對魏璟道:“二哥以後還是離三叔遠點為好,三叔那人滿腹壞水,別因他毀了自己大好前程。”

    “我,我……”魏璟臉色紅漲,吱吱唔唔地道,“我自會辨明事理,三弟也好自為之吧,以後有什麽為難之事,我能幫的肯定會幫。”話說完便急匆匆地離開。

    魏珞看著他身著寶藍色錦袍,近乎狼狽逃竄的身影,默默地搖了搖頭。

    前世,魏璟真的是前程似錦,身為武定伯府世子,又有出眾的才學,春闈裏名次極靠前,甚至有人說他極可能名列一甲。

    隻可惜被楊峼揍了一頓,從此與官場失之交臂,而且連子嗣也不能再有。

    毛氏既痛且氣,臥床不起,不到半年便撒手人寰。

    魏劍鳴丁憂在家,思量許久,決定從魏劍嘯的孫子輩中選一個過繼到魏璟名下……

    ***

    聽了魏珞那句話,魏璟大驚失色,感覺藏在心底的秘密被發現了似的,迴府之後,顧不得跟魏劍鳴迴稟事情處理的經過,先一步進了自己院落。遣退跟隨的小廝,掀開床上鋪著的褥子,在褥子與墊子夾層掏出一本畫冊。兩手哆嗦著打燃火折子,將畫冊點著,扔進了炭盆裏。

    火苗卷著火舌燃燒起來,畫冊上用炭筆勾勒得男女被映照得越發清楚,有的是女子被蒙了雙眼,有的是女子被捆住手腳,還有的女子赤了身子,上麵條條傷痕。

    那夜自燈會迴來,他幫魏劍嘯上過藥之後,魏劍嘯就找出這本冊子翻給他看,告訴他男女間的花樣有多帶勁兒,又替他懊悔不該半途而廢……這幾天,他夜夜看著畫冊入眠,想象著楊妡跪在他麵前痛哭、哀求、乖巧地侍奉他。

    看著火苗一層層卷上來,那些紙頁在火中打著滾兒,魏劍嘯心跳如擂鼓,發狂般一把將冊子從炭盆裏拽出來,用力踩滅了上麵的火焰。

    冊子被燒了不少,好在後麵幾頁隻有邊緣被燒了,上麵圖畫仍能看得清楚。

    魏璟蹲在地上,手指撫在女子不著寸縷的身體上,腦海中不可避免地想起那夜

    觸及楊妡頸項時的美好感覺。

    那樣的柔滑細膩,如同上好的細瓷。

    可轉瞬間,眼前又出現了楊妡憤怒的眼眸,像火箭般戳進他心底。

    魏璟覺得自己要瘋了,心中像是有兩個小人在爭鬥。一個說,他實在是因喜歡楊妡不得已而為之,以後肯定會對她好,而另一個卻不停地鄙視自己,說自己枉讀多年聖賢書,簡直就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兩個小人爭論不休,魏璟臉色越來越灰敗,終於忍不住嘶喊一聲,奮力將畫冊撕得粉碎,複又扔進了炭盆裏,眼睜睜地看著畫冊完全燒成灰燼。

    過了良久,魏璟才洗把臉重新換過衣裳走出了屋門。

    毛氏巴不得魏珞當天就搬走,離得遠遠得免得惹自己心煩,可秦夫人顧及臉麵,想著人既然要走,無需把事情做得太絕,所以打發小廝將秋聲齋破爛的窗戶修繕好,重新上過漆。又吩咐婆子事先燒了炕,將屋內的器具用品一一擦拭洗涮了一遍,被褥帳幔等等俱都換成可用的。

    五天後,魏珞將自己屋裏的物品整理好,盡數搬了過去。

    魏家的幾位姑娘少爺均遣下人送了禮物以賀喬遷之喜,有的送筆墨,有的送硯台,有的送盆花,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總之禮數都到了。

    唯獨魏珺是親自來的,站在秋聲齋仍顯荒廢的院子紅了眼圈,“早知道仍留在寧夏不迴京都了,在這裏有什麽好,祖母不待見,伯母嬸子也當咱們是外人,平常做點什麽還得小心翼翼地看別人臉色,哪兒比得上在寧夏舒心……三哥也別怪娘,娘實在是盡了心的,但是說話沒有份量。”

    魏珺與魏珞並非一母同胞,魏珺與魏玹乃王氏所出,魏珞則是庶生,其生母早早就過世了。

    王氏待魏珞不算好,但也並沒有薄待他,故而兄妹三人相處還算融洽。隻因魏珺性子爽朗大方,又兼與魏珞隻差一歲多,兩人在一起玩得時間更久,更合得來。

    魏珞微笑地看著她,“在京都有京都的好,至少出色的男子比寧夏多,過不了兩年你就該出閣了,這陣子且勉強忍耐著些。”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上一世魏珺是嫁給了工部營繕司一個姓袁的郎中的兒子,那人雖然官職不顯,但家風頗好,魏珺嫁過去頭一年就生了個大胖小子,深得婆家器重。倒比魏琳要幸福美滿得多。

    聽到魏珞這般說,魏珺哀傷盡散,麵上卻顯出赧色,“三哥就知道取笑我,除了隔壁姑祖母家幾位表哥

    ,我可沒見過哪個出色的。而且,表哥們都太文弱了些,我擔心他們能不能張得了弓。”

    魏珞想起未來的那位夫婿,隻有比楊家少爺更瘦弱,長得跟竹竿似的,不禁加深了笑意,“又用不著他們上戰場打仗,文弱點也沒什麽。”

    兩人說笑會兒,魏珺告辭迴去,見到王氏道:“娘放心,三哥好得很,並沒有頹廢哀傷之意,我看著比往常還歡喜。”

    王氏掏出帕子輕點一下眼窩,悲悲切切地說:“胡姨娘去得早,我隻把他當成自己所出,眼看著他被攆走,自己卻半點勁兒使不上,真是愧對你爹,也對不住胡姨娘所托。”

    魏珺勸道:“娘別難過了,咱們在府裏什麽地位,三哥怎會不知道?他對你隻有感激的份兒,怎可能抱怨?”

    王氏長籲短歎片刻,叮囑道:“往後你多去那邊看看,順便也瞧瞧你三哥跟什麽人交往,別真的跟那些潑皮混混玩在一處,被他們帶壞了。早先寧夏那邊陳將軍說有事會寫信,也不知有沒有信來,我這心裏總是放不下。”邊說又紅了眼圈。

    魏珺忙勸慰道:“我經常過去看看便是,陳叔說有事寫信,如果沒寫定然是沒事。娘不用擔心,而且,就是打仗離著京都也是十萬八千裏,過不到這邊來。”

    “你這孩子,當年你爹豁出命去守住了邊境,我哪裏能放得下……”王氏又唉聲歎氣半天,才慢慢收了哀色。

    ***

    魏家的事兒,沒幾天就傳到了楊家人的耳朵裏。

    楊妡正在繡香囊,準備在裏頭放些冰片樟腦等香料,一來犯困時可以安神醒腦,二來可以驅散蚊蠅飛蟲。

    她選了墨藍色錦緞做底子,上麵繡兩朵白玉蘭,既簡潔又大方。

    此時,她正屏著心神繡玉蘭花嫩黃色的花蕊,便聽張氏悠悠歎道:“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啊,前兩次見麵覺得寧夏迴來那個魏老三挺知禮數,沒想到竟做出那般醜事,為個勾欄女人把親叔叔給揍了一頓。武定伯也是心善,這種人就該早早除族,免得家族蒙羞……”

    楊妡聞言手下一抖,針刺破指尖,沁出一絲血珠,楊妡忙噙在口中吮了,問道:“娘說誰被攆了?”

    張氏鄙夷道:“就是那個魏珞,跟魏劍嘯為個女人爭風吃醋,被武定伯攆出府……也沒出府,還住著府裏院子。”

    楊妡大震,因怕張氏擔心,燈會上發生的事兒她並不曾說出來,可眼下聽到魏劍嘯顛倒黑白冤枉魏珞

    ,心中的不忿再也壓製不住。她把繡了一半的香囊放下,忽地跪在張氏麵前,沉聲道:“娘,我有事告訴您……”

    第48章求醫

    楊妡難得有這般一本正經的時候,張氏心頭緊了緊,抬手拉楊妡,“有事就說事,跪著幹啥?”

    楊妡沒起,卻是挺直了脊背,正色道:“娘,是緊要事兒。”說著將燈會那晚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說了遍。

    張氏越聽越心驚,越聽臉越白,待聽到魏劍嘯撕扯她衣領時,禁不住“啊”一聲,“那可怎麽辦,你怎能躲得過他?”

    楊妡搖頭,哽一下複道:“我也是害怕,以為就這般被羞辱了,沒想到三表哥突然闖進來,拾起地上馬鞭將表舅打了出去……娘,不瞞您說,上次在魏家,表舅也令人誑我過去,我僥幸逃出來,又得三表哥相助這才逃得一劫。先後兩次,表舅定是懷恨在心,才胡言亂語地汙蔑三表哥。娘,您好生勸勸秦夫人,讓三表哥迴去吧,他比三哥還小兩歲,哪裏就能獨自過活了?”

    張氏隻顧著抓了楊妡衣領追問,“他到底碰了你沒有,有沒有被欺侮了去?”待得到楊妡一再保證,方鬆口氣,思量了好大一會兒,搖搖頭,“這話娘不能說。”

    楊妡低唿出聲:“為什麽?分明表舅才是理應被趕出去的那個,難道我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表哥受冤屈?”

    張氏拉她起身,無奈地說:“那娘該怎麽說,那邊說的是叔侄倆人爭風吃醋,這會我又說是你被魏劍嘯欺負,魏珞救了你。你的名聲還要不要,往後你還怎麽嫁人?魏珞那孩子的恩情咱們記下了,以後一定要報答,這事你切莫再提,就如你跟阿姵說的那樣,隻是吃多了在客棧歇息片刻,別的什麽事情也沒發生。”

    楊妡忽地流了滿臉淚,她咬著唇惡狠狠地道:“可我沒法當作沒發生,這些日子,我夜夜睡不踏實,閉上眼就看到表舅那張令人惡心的臉……娘,我不能任由他們欺負,我得報仇,讓那兩人一輩子被人唾罵,不得好下場!”

    “妡兒!”張氏厲聲喝止她,“過去的事情就忘了,不要再提了。”話語緩一緩,“魏楊兩家是世交,在朝政上也是共進退,要報仇就得撕破臉,楊家除了你我兩人,再沒有別人願意因此壞了兩家矯情。再者還關乎你的名聲,那兩個畜生死一百遍一千遍都不足惜,可你怎麽辦?不能因為他們把你的終身也搭上啊?”

    楊妡早料到會如此,此時聽張氏說出口,心裏仍有滿腹的

    委屈與悲涼。

    張氏看著她倔強的神色,歎口氣安撫道:“惡人自有天收,他們得不了好報。你真要報仇也不能急在一時,咱們慢慢想辦法……往後那府裏你就別去了,即便有事娘也替你攔著,能離多遠就躲多遠。”

    楊妡沉默片刻,點了點頭,可心中那股憤懣與不平卻始終難以驅散。

    她記得上一世魏璟是沒有好下場的,但是魏劍嘯結果如何她卻一點都不知道。這樣豬狗不如的畜生,如果天不能收,她就親自把他收了。

    跟張氏說完話,楊妡鬱氣未散,索性披了鬥篷出去散步。

    正月天,寒風仍是刺骨,空水河早就結了冰,空水橋旁的柳枝斜斜地垂著冰麵上,有幾枝被凍在冰麵裏。

    楊妡頑劣心起,扯著柳枝用力往外拽,誰知柳枝凍得脆了,沒拽出來反而扯斷了,險些將她閃個大跟頭。

    一時散了氣,楊妡轉頭往晴照閣去。

    楊姵鋪了滿桌子宣紙正俯身練字,見楊妡來,樂嗬嗬地問:“你看我這副對聯寫得怎麽樣?”

    楊妡俯身讀道:“十年苦讀有所得,一朝功成報社稷,還行還行。”

    “我娘說魏家三表哥搬到秋聲齋讀書準備科考,我把這副對聯給他當賀禮,好不好?”

    原來魏家對外是這樣說法,倒是會給自己遮羞。若非張氏沒把自己當孩子看,想必自己聽到的跟楊姵一樣。

    楊妡冷笑聲,再細細端詳兩遍。楊姵習得是館閣體,字體大氣厚重,又因前陣子為了給魏氏賀壽著實苦練過許多日,一筆字寫得頗具風範,不由點頭讚道:“挺好的,掛在門上也好激勵三表哥上進。”

    楊姵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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