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平六年,曌國都城,洪京,威王府。


    此時正值寒冬臘月,冷冽的朔風唿唿的刮著,雪花被吹得在空中打著旋,飄落在路邊光禿禿的橡樹枝上,然後被偶爾行過,腳步匆匆的行人一腳踩上,混合著地上的灰塵變成肮髒的泥濘,平添一份蕭索。


    和外麵凋敝冷清的氣氛不同,大氣恢弘的威王府今天卻是熱鬧得緊,仆人們跑前跑後的一片忙碌著。並非因為有客來訪,而是因為威王最為疼愛的妾室,蘇雅霜夫人今日誕子。


    “快去拿幹淨毛巾來!”


    “吩咐夥房的,熱水絕對不能斷!”


    “你這廢物奴才!別衝撞了王爺!”


    這是威王府的劉管家提著嗓子,在指揮著來來往往的王府仆人。


    一個身材魁梧,身披一席白色狐裘,麵容威嚴,眉頭卻是緊皺的中年男人,正在蘇氏的房門前焦急的走來走去,右手不停的捋著下巴濃密整齊的胡須。而在他周圍,恭敬的站立著幾個身著黑色輕鎧,腰佩墨羽刀的侍衛。


    這就是武力冠蓋京都的威王朱武和他的親衛,墨武衛。


    朱武雖正值壯年,但膝下子嗣稀少,隻有發妻威王妃為他生了長子朱棱。因為每當威王府的妾室有了身孕之後,總是會莫名其妙的或失足,或被人衝撞,亦或其他身體原因導致流產。


    朱武不是沒派人調查過內情,奈何每每查到了關鍵時刻,線索總會因為嫌疑人物的死亡而無疾而終,真相永遠都是雲遮霧繞。


    朱武也不是沒有懷疑過那個人,可是因為種種原因,在沒有真正證據之前,他不能,也不敢去和她當麵對質。


    而這次輪到了最得他寵愛的蘇雅霜。而加上前幾次的“意外”,這次朱武不得不提起萬分精神。


    時間對於此刻的朱武實在是太過難熬,他幾乎是扳著指頭數著自己來迴踱步的步數,等待著裏麵傳出那聲代表著新生的幼啼。他甚至都已經想好了,若是男孩,便叫朱珝,若是女孩,便叫朱茵婷。


    一步,二步……六千五百一十步……


    “哇…哇…”


    “我兒出生了!”


    朱武激動的喊出了聲,欣喜若狂的看向房門的方向,正要推門進去,門卻提前一步被裏麵推開,開門的是裏麵在幫忙搭手的侍女。


    看到朱武,侍女一臉惶恐的跪倒在地,瑟瑟發抖著。


    裏麵孩童的哭聲仍在繼續,但朱武看到侍女這副古怪模樣,心下突然一沉,他想起了前幾次“意外”。


    “雅霜!雅霜!”


    朱武狠狠一腳踢開跪在地上的侍女,衝進了房間,一邊唿喊著愛妾的名字,可是並沒有得到任何迴應,這讓他的心變得更加沉重起來。


    朱武一把掀開那道屏風,看到了那襲讓他心碎的白衣,上麵卻是滲著一大片驚心動魄的紅色!


    “王爺恕罪!王妃是因難產而死!好在王妃之子平安無事!請王爺恕罪!”


    周圍的侍女見狀都滿臉驚恐的跪伏在地,產婆抱著哇哇大哭的孩子,戰戰兢兢的走到雙目無神的朱武麵前。


    朱武沉默著,一言不發,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因為他而變得凝重起來,整個房間充斥著一股壓抑的氣氛。


    朱武接過了自己的兒子,沒人發現他的手甚至有些顫抖。朱武一手環抱著嬰兒,一手撫上了嬰兒的胸口。似乎是他的手過於粗糙,摸在嬰兒嬌嫩的皮膚上,讓嬰兒感覺到了不適,嬰兒因此哭的更厲害了。


    朱武右手小心翼翼的釋放出一股輕柔的真氣滲入嬰兒體內,以一種特殊的方式在他的丹田處流轉了一圈,這是曌朝通用的來檢測初生嬰兒的武學資質的辦法。


    他將釋放出的真氣在嬰兒的丹田裏流轉一圈後,若是真氣能存留得越多,則說明嬰兒對於真氣的契合度越高,其武學天份就越好。


    一般人隻要能留存三分,便說明此人有習武的資質。若是有五分,可謂天才。能達到七分以上者,無一不是武道奇才,天之驕子!


    至於能完全保留十分真氣,而不外泄的,可謂妖孽之資,可至天人!古往今來,屈指可數。


    低階武境如官場,分九品。


    九品境內,皆是不入流的江湖中人。他們是組成這偌大一個江湖的最底層的武人,隻有一身孱弱的內力和粗鄙的功法,不值一提。


    而超越品階,則是先天之境。內力會發生奇妙的變化,轉化更加精粹的真氣。真氣的威力比之內力不可以道裏計。


    武至先天之後,則是神秘無比的天人三境,本我,非虛,無妄之境。


    凡能臻至天人三境的武者,無一不是大門派中的掌門或者大魔頭級別的人物,是江湖中真正的強者之列。但天人三境的個中玄妙,實在是普通武人難以想象。並非按部就班的修煉就可達到。而是機緣,毅力,天資缺一不可!


    一步跨出,可稱天人!


    奈何這一步如同天壑,難以逾越。


    而在以武立國的曌朝,愈是強大的武者,愈是受人尊敬。比如麵前這個孩子的父親,就是出生便丹田留存八分真氣,習武數十年,臻至天人境,武力橫壓全京都的曌帝次子,威王朱武!


    收迴右手後,朱武的臉色變得異常的鐵青。


    因為他釋放出的真氣並未在眼前這個嬰兒的體內留下一絲一毫!他的丹田仿佛一個漏篩一般,真氣一進入他的丹田處,便一泄無餘,一點都存不下來。


    也就是說,他堂堂威王的次子,竟然是個廢物?!


    而因為眼前這個廢物,他失去了他最愛的妾室?!


    嬰兒依然像什麽都不知道一樣,哇哇的嚎啕大哭著,他能感覺到抱著他的這個男人體內深沉濃厚的戾氣。


    嬰兒的哭聲傳到朱武的耳朵裏,讓他心裏的怒氣越發的澎湃而出。


    朱武高高的舉起了他。


    猛地拋下!


    “王爺息怒!”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黑影如同一隻離弦的箭,飛快的越過朱武,險之又險的接住了空中的嬰兒。


    那道黑影正是朱武的親衛首領,秦承。


    “王爺,王妃難產而死,可孩子是無辜的啊。”


    秦承抱著大難不死的嬰兒,沉沉的說道。


    事實上,他是第一次反對朱武的決定。他知道自己是在挑戰朱武的權威,朱武的強勢形象在他們當中一向積威深重,雖然朱武此刻看著他一聲不吭,但秦承能感到從朱武身上流出的一股滔天怒意。


    但讓他眼睜睜看著這個嬰兒被摔死在他麵前,他也做不到!


    秦承低頭跪在朱武麵前,不敢再言聲,而是等待著這個男人的開口。


    似乎過去了一個世紀那麽久,又似乎才剛過了一瞬,朱武終於做出了抉擇。


    “將他扔入洛水之中,自生自滅吧。”


    仿佛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朱武的嗓子都變得有些沙啞,吐出這句話後,朱武頭也不迴的離開了這個傷心之地。


    秦承也暗自舒了口氣,看著在他懷裏神奇的停止了哭泣的嬰兒,接著又苦笑起來。


    將一個尚在繈褓的孩子拋入洛水河裏,和殺了他有什麽區別。但是他不敢再質疑朱武的決定,隻能照辦。


    半個時辰後,秦承騎馬來到了洛水河邊。


    漆黑的夜空裏懸掛著一輪皎潔的月盤,淡淡的月光照在洛水河上,印出一片粼粼的波光,此刻的洛水河很是平緩的流淌著,仿佛悠長的歲月裏從未停止過它的腳步,而今天,它還將送走一位命途多舛的孩子。


    秦承長長歎息了一口氣,將懷裏的一個小木盆輕輕的擱在了寧靜的水麵上,蕩起陣陣漣漪。


    在木盆裏的正是那位出生就沒了父親和母親的可憐孩子。秦承在木盆裏給他裹上了厚厚的棉襖,棉襖裏夾著他多年的俸祿積蓄,一百兩銀子。


    希望能平平安安的遇到一戶好人家肯收留這個可憐的小家夥吧。


    秦承默默地望著順著河水慢慢越飄越遠的木盆,月光如水般拂在嬰兒的臉上,嬰兒此刻異常的安靜,他輕咬著自己的小手指頭,漆黑如墨的眸子好奇的望著天上的那輪亮堂堂的圓球,絲毫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已經走向了未知的遠方。


    好在這一路上,有洛水相送,明月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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