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

    侯譽風目光一動,落在元帝那張溫潤清秀卻仍帶著幾分年少稚氣的臉龐,與記憶中如出一轍。

    算起來,宋渙今年也不過十八,怎麽順口就說出一個將近四十的人還太年輕的話?而且他說這話的語氣……聽著仿佛已是個七老八十的老頭兒似的,自然無比,甚至有種長輩看待小輩的感覺,為免太怪異了。

    “皇上的意思是,林侍郎資質尚淺?”他不動聲色道。

    宋渙沒意識到對方的試探,因著信任,說話也少了些彎繞:“資曆倒是其次,哪個坐上去不是頭一迴,慢慢積攢經驗便是了。林侍郎還是年紀尚輕,朕擔心他壓不住場麵,底下人也未必服他。”

    此話不假,各部尚書大多是年近半百的老臣,一來輩分高,鎮得住底下那幫血氣方剛的年輕侍郎,二來確實是資曆足,做人懂進退,與同僚、屬下各方協調,在公務上自然事半功倍。

    侯譽風無話可駁:“……皇上亦可另擇人選。”

    “哎。”元帝要是能有合適的人選,也不必勞煩他大將軍來走一趟了,無奈歎氣,“也罷,朕且再想想吧。”

    過了會兒,又想起什麽來:“對了,自中秋宮宴後便未曾見過,苒小姐的病可還好嗎?”

    當初侯苒隨墨奚習醫一事,並未公開,畢竟一個正經的世家千金常年外居別所,說出去以訛傳訛,有損清譽,再者墨奚乃江湖中人,不願涉足朝堂紛爭,故而此事對外便稱是苒小姐身子不好,需移居別院休養,至於這個“別院”在何處,也沒有不識相的敢來亂打聽。

    侯譽風:“臣妹安好,謝皇上關心。”

    “那便好。”元帝點點頭,“下個月開春,天氣也迴暖了,愛卿可要接苒小姐迴京過春節?”

    侯譽風一愣,隨即道:“……是。”

    其實他本打算在迴京的途中便去接人的,豈料先帝病重急召,時間緊迫,他隻得先趕迴京城麵聖。不久先帝便駕崩了,太子登基,擱置八年的某些事也逐漸提上了日程,祖父年事已高,靖國公府的公務便交予他全權接管,至今都忙得抽不開身。

    “打算何時去?”宋渙溫和笑著,善解人意地替他考慮,“近幾日朝中無甚要事,若愛卿實在想去,朕允你休沐一日如何?”

    “……”這皇上也太好說話了,總覺得沒安好心,侯譽風皺了眉,並不想給他留下任何把柄,“公務要緊,臣

    不便……”

    “什麽不便,公務怎比得上親人要緊?愛卿啊,人生幾何,你總顧念這顧念那的,倒不如多想想自家人,否則日後見不到了才後悔,值得嗎?還有,愛卿今年也二十有二了,尚未成家,傳出去都成朕的不是了,怪朕無情,總拿公務耽誤愛卿的好事……”

    侯譽風嘴角抽搐:“……”

    ……又開始了。

    說實話,這些年他愈發看不懂宋渙到底是何用意了,每迴入宮麵聖,被先帝拉著閑話家常數個時辰,完了還要被太子召到東宮敘敘舊。

    好,敘舊便敘舊,可敘著敘著便成了太子給他說教,明明比他還小上幾年,說的話卻比他祖父還苦口婆心,又是催他成家,又是讓他多迴京探望親人,一副感觸良多的模樣,也不知宋渙年紀輕輕,究竟是哪兒來的良多感觸。

    若非他眼見為實,看著宋渙一年年長大成人,與前世無異,幾乎要懷疑這副皮囊之下藏的是隻曆經滄桑的老妖精。

    著實怪異,簡直與他能死後重生一樣怪異了。

    ……不,等等。

    死後重生?

    ……

    這下侯譽風不僅嘴角抽搐,連太陽穴都微微抽搐起來了。

    敢情這些人死後都不願意投胎,紮堆地改成重生嗎?

    什麽世道?也太離奇了吧?

    細細迴想,八年前尚未離京的時候,還是太子的宋渙便對他百般討好,竟連斟茶遞水的活兒都親力親為,換作前世的宋渙根本不可能如此。隻是當時他重生不久,恨意仍刻骨銘心,唯恐避之不及,因而未曾往這方麵想過。

    不料……

    侯譽風看著禦座上仍在絮絮叨叨的年輕帝王,神情溫和懇切,渾然不覺自己說的話有多不合身份,倒像那閑庭信步在田間的老書生,垂著目光敘說許多年前的唏噓往事,一時五味陳雜。

    在他死後,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愛卿這麽看著朕做甚?”宋渙停下,驚覺自己的話似乎說太多了,忙作結道,“哎,你可莫要嫌朕話多,朕也是……額,為你好。”

    可惜啊,他這位好臣子,從來都不領情。

    “臣明白,謝皇上好意。”

    侯譽風拱手道謝,語氣裏頭一迴多了幾分真心。

    如今已過去八年了,前世的殺身之仇不知不覺也放下了一些,無論宋渙是不是重生

    ,於他而言都不重要。他是大虞的將軍,生而為除孽黨、滅外敵,保大虞國泰民安,長盛不衰,因一己私仇而蒙蔽雙目,不足稱道。

    “好。”宋渙點點頭,忽又想起一事,順口提起,“對了,苒小姐若是迴京,身子尚好,便尋個時間進宮一趟吧,母妃近來常與朕提起她,頗為掛念。”

    元帝的生母敬敏太妃生前與賢太妃感情甚好,時有來往,每年敬敏太妃的忌日前後,元帝都會去賢太妃宮裏探望,聽她說些往事,閑話家常,雖不曉得賢太妃與侯家小姐如何認識的,但母妃待他好,還是特意替她提了一句。

    “是。”侯譽風知道的不比他多,隻是應下,等人接迴來再算,“皇上若無吩咐,臣且告退。”

    “……哎,去吧去吧。”元帝擺擺手,每迴召見他都一副急不可耐趕著走的模樣,可叫人心累,“早些迴去與侯家二老用頓飯也好。”

    侯譽風起身的動作頓了頓,其實不打算迴府的,平常這個時候他一般在府裏用過飯便去軍營操練了,今日被皇上耽誤許久,本來是要直接去的……

    “是。”

    罷了,想到宋渙與他磕叨的那番話,既然正巧趕上了時辰,便迴府用飯吧。

    ******

    豈料迴府卻不見祖父,聽劉伯說侯老爺子大清早便出門了,約了好友去北安山踏青,中午大多是在那處的寺廟進齋飯的,侯老夫人倒是在,以為他不迴來了,菜剛上桌正準備用飯。

    “來來,坐下吧。老爺也真是的,難得你中午在家用頓飯呢,他又自個兒出去了,越老越愛玩。”侯老夫人說著責怪話,臉上卻笑眯眯的,看得出來心情很好,迴頭跟下人吩咐道,“禹兒呢?在府上便叫來一同用吧。”

    下人領命而去,不多時侯禹便匆匆過來了,十六歲的少年郎,高高瘦瘦,一身灰藍色直裾像是新換過的,額前的發梢還微微濕潤,估計是剛從軍營迴來衝過澡,並未束起,隻拿發帶鬆鬆地綁了一撮垂於腦後,顯得精神些。

    “禹兒見過祖母、見過……大哥!”後麵兩個字明顯提高了聲量,驚喜之情溢於言表,“大哥怎麽也在?今兒不去軍營嗎?”

    侯譽風“嗯”了一聲:“有事耽擱了。”又看他道,“午後一起過去。”

    “是,大哥!”侯禹應得鄭重其事,語氣裏藏不住雀躍。

    “好了好了,”侯老夫人無奈地搖搖頭,“你們兄弟倆日日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一同用頓飯還這般高興呢?”

    侯禹頓時窘了:“祖母,孫、孫兒沒有……”

    平常他雖也去軍營,但與大哥的職銜差了好幾個等級,見麵還得向上頭申報,更別提能好好說句話了,這會兒自然是忍不住高興的。

    侯老夫人倒笑了,招手讓他先過來坐下,邊吃邊說。

    都說長兄如父,這些年侯譽風遠在漠北管不著人,所幸這個庶弟很爭氣,十二那年便一聲不吭獨自去了募兵辦參軍。官吏查他身份知道是侯家的人,想著給他指派個好位置,侯禹不肯,甘當無名小卒與同期兵一起吃苦。

    四年來侯禹勤加操練,實打實紮地爬到了六品副尉的官位,雖不比大哥當年的好,但於自己而言,也算是極大的改變。娘親誇他有出息,祖母近來也愈發待見他了,常叫他過來一同用飯,言語間多有關切,叫他頗受鼓勵。

    席間氣氛融洽,侯老夫人曉得這兄弟二人鮮有機會閑聊,隻偶爾笑侃幾句,未多插話,末了說起明年開春的事,侯老夫人又催了一遍孫子早些去接她的孫女兒迴來,別誤了正月過節,聽孫子應下明日便去,才迴屋去歇息。

    “大哥,三妹要迴來了嗎?”待祖母走後,侯禹開口問道。

    侯譽風:“嗯。”

    侯禹與這個妹妹早幾年還見得頻些,自進了軍營便少有碰麵,不過他總記著幼時妹妹對自己的好,於是多了幾分關心:“大哥,日後還讓三妹去墨神醫那兒嗎?”

    侯譽風略一點頭,本想答“她想去便去”,可話到嘴邊又頓住了,不知怎的問了一句:“有何不妥?”

    “額……”這不是一想便知的事嗎?憶起那日祖母說的話,侯禹自覺有些難開口,但在大哥麵前又不敢話說半句,隻好硬著頭皮,婉轉道,“過了今年,三妹便要及笄了吧?聽祖母說,似乎有為三妹尋一門好親事的意思,若留在京中大抵會方便些。”

    ……親事?

    “三妹畢竟是姑娘家,獨自在外與墨神醫……額,不太好吧?”

    侯譽風皺眉:“我與墨奚自幼相熟,他為人如何我不清楚?”

    “大哥誤會了,二弟並非懷疑墨神醫的為人,隻是……”侯禹自知不該過問的,但話說到此,不解釋清楚反倒把自己描黑了,不得不直言道,“依祖母的意思是,從前讓三妹隨墨神醫去修習,是因她年紀尚小,孩子家家去哪兒都無所謂,可如今三妹大了,墨神醫雖是她師父,但也隻能算

    侯家外男,總單獨待在一處,終歸不妥吧?”

    話說得如此明白,再木訥也該轉過彎了,無非就是說侯苒一個未出閣的清白姑娘,無名無分住在墨奚的地方,孤男寡女,朝夕相處,他們自家人知情倒沒什麽,但傳出去叫不知情的人聽了,恐怕有損她的名聲,日後要安排親事也不好辦。

    這道理並不難懂,可落在侯譽風的耳裏,聽到的重點卻莫名變了樣——

    ……親事親事,怎麽又是親事?

    上一迴見她還隻是個剛及他腰高的小姑娘,抱在懷裏輕得幾乎不費力,才短短八年,能長得多大,怎就到了給她說親事的年紀?

    侯譽風心中不信,將此事歸咎為祖母她老人家閑著無事瞎操心的,壓下不知名的隱隱煩躁,沉聲道:“有何不妥?”

    與方才同樣的一句話,語氣卻截然不同了,侯禹一驚,立馬識相地不敢再多嘴,低下頭道:“……對不住,大哥,是二弟失言了。”

    似是不願再糾結於此,侯譽風並未應是與不是,隻丟下一句“我自有分寸”便起身離席了,侯禹見狀,哪還管得了旁的事,放下筷子灌了幾口茶,也匆忙跟上大哥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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