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氏強壓下心頭的火氣,又看了眼趴在地上的饒嬤嬤,說道:“你起來吧,阿梅的事情我自會同國公爺講的,不管如何,我總是要盡力護著她的,如今除了你們兩個,我也沒有幾個能放心托付的人了,再說六娘這事,終究是我自己也大意了……”

    饒嬤嬤急忙連聲謝恩,顧氏又揮了揮手打斷了她,繼續問道:“上次的事,你查的怎麽樣了,是誰告訴了六娘頭油的事情,究竟是不是琪娘在從中挑撥,若真的是她,倒是我小瞧這幫丫頭的膽識了……”

    “迴稟夫人,這事據奴婢與阿梅認真查實,倒真不是那琪娘的手筆,原是那天針線房送衫子來的一個婦人,她有親戚在安邑坊五爺家當差的,原先大概受過芸娘家裏的一點小恩,就想著趁機能見上一麵,一聽說她被禁足了,就忙打聽了起來,那婦人素來是個活絡有手段的,不知給了那小丫頭什麽好處,兩人就躲在暗處嘀咕了兩句,偏那麽湊巧,就給六娘聽去了,這才鬧了起來的,那琪娘倒是想攔著六娘的,而且,大約也是怕我們疑心於她,琪娘事後還去找過阿梅,賭咒發誓的哭了一場。”

    顧氏冷笑一聲,“哼,既知道害怕,那還就不是蠢到無藥可救的……眼下看來,除了六娘,其餘幾個倒都是受教的,這六娘,如今隻能捏著鼻子留下了,但必要給她一個教訓,否則今後要反出天去了,那幾個丫鬟,你都給我暫且先隻管看押起來,等六娘的病好了,當著她的麵再處置,我倒要看看她的脾性能有多大!”

    最後一句,顧氏已經是咬著後槽牙說出來的了,饒嬤嬤聽了都忍不住一哆嗦,知道六娘此次是要糟糕了,她不敢多言,隻苦苦勸顧氏抓緊時間歇上一會兒,此時外麵已隱約傳來第一遍雞鳴聲,明日還有一大堆事情等著她做主呢。

    主院裏不安寧,那沁芳閣裏更是混亂,四娘她們幾個今日裏一直隻在自己幕帳裏坐著,並未能到主賓席去露個臉,三人本來都有些萎靡不振的,誰知一迴到沁芳閣,卻聽說五娘崴了腳,而六娘好端端的又發起了高燒,她們幾個迴房的時候,正聽到那六娘在房裏大喊大叫的說著胡話,聲音尖利刺耳,什麽“要迴家…冤枉啊…有人要害我……”的叫個不停。

    芸娘一聽,頓時嚇得臉色雪白,她踉踉蹌蹌的快步逃迴了自己房裏,好像生怕慢一步,六娘就會隨時從房裏跳出來一樣。

    四娘和琪娘,本來一個想去看看玉華,一個想去探望一下六娘的,結果都被嬤嬤們沉著臉攔下了,四娘不覺有異,隻翹著嘴嘟囔了幾句便迴房去

    了,琪娘沒多說什麽,一雙眼卻將樓裏各人的神色一個不落的觀察了一番,又發現齊嬤嬤竟不在這裏,便隱約猜到事情很有些不對了,連忙也躲迴了屋裏。

    六娘這次著實病的不輕,可等她剛剛恢複了神智,身子還軟在床上的時候,就被人拿軟兜抬到了正院裏,那兩個失職的小丫鬟已經被架在了春凳上,早已嚇的連哭也不會了,饒嬤嬤肅殺著一張臉,對隻能半躺著的六娘說道:“這兩個奴才痞懶刁滑、失職不忠、多嘴多舌、妄議主子,讓六娘受了驚嚇,實在罪不可恕,夫人為了給六娘做主,特命老奴此番一定要嚴加懲治,每人五十板子,還請六娘親眼看了,好好體會夫人的一片苦心。”

    饒嬤嬤的話音一落,六娘隻來得及張了張嘴巴,幾寸寬的毛竹板子便揮舞著打在了兩個小丫鬟的背臀上,啪啪啪十幾板打下去,兩人碧青褲褂上便開始滲出血來,雖六娘已經死命堵住了自己的耳朵,那殺豬般的慘叫聲還是一下一下的直往她腦中鑽,又打了十幾板子之後,春凳下已經汪了一灘血水,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混著血腥與尿騷的氣息,兩個小丫鬟已經徹底沒了聲響,那板子好像是打在兩塊死肉上一般,六娘一雙小手死死攥著躺椅扶手上,她連著幹嘔了幾聲,終是頭一歪便暈厥了過去。

    待饒嬤嬤迴稟顧氏的時候,她隻淡淡說了一句:“去拿了老爺的帖子,請太醫過來給她診治,不管多貴重的藥材都隻管給她用上,務必讓她活的好好的。”

    而在東市最大一家的勾欄裏,最近有一部演劇本極為風靡,名叫《髻年嬌娘》。

    戲文講的是一個富家公子,平日裏風姿高雅、溫潤如玉,廣受小娘子們的欽慕,他家裏早替他與自己的表妹訂了親,公子看著與表妹也是青梅竹馬、情投意合的,還常常出入表妹的家中,可就是遲遲拖著不願意與表妹成親,旁人都覺得奇怪,卻沒想到有一天事情鬧了出來,原來那公子喜歡的,竟然是表妹的親妹子,才七八歲的一個幼童,眾人一片嘩然,但那公子深情一片,不離不棄,功成名就後,還終於娶得美人歸。

    這戲文本是極為荒誕不經、有違人倫的,但奈何那戲詞寫的極為妍麗纏綿,又找了有名的花旦小紅菱來演那個七八歲的小小姐,她眉眼靈動天真間又帶著嬌媚誘惑,整部戲竟是演繹出一股別樣的情調來,世人本就有那獵奇心理,一時間這戲竟然紅徹了京城。

    崔澤厚特意喬裝打扮去東市走了一趟,迴來時坐在馬車裏,唇角一直忍不住上揚,這蕭蠻子,倒真是個人才,他是延和

    十二年的狀元,但更為引人注目的身份,卻是本朝名諫官蕭利的兒子。

    說起諫官蕭利,那曾是眾多當朝大臣、甚至連聖上李盛都極為頭疼和避忌的人,言官諫官必都是牙尖嘴利的人,可那蕭利卻是登峰造極,他不但極善於抓住別人言語間的漏洞死纏爛打,更是言辭鋒利狠毒,恨不得刀刀往人心窩裏紮,且這人脾氣還讓人琢磨不透,喜怒無常且毫無顧忌,被他盯上的官員勳貴,真是不死也要脫層皮,說起來,像他這樣的做派,想整死他的人自然很多,可偏偏此人從不在朝中拉幫結派,倒是個真正的孤臣,各團各派雖不喜他咬上自己,卻也常常需要暗地裏鼓搗他去狠咬別人一口,就這麽各方博弈製衡之下,此人倒是一直屹立於朝中不倒,還真正成為了一代知名言官。

    可後來這蕭利卻於壯年上突然中風,人雖救了迴來,卻眼歪口斜,言語行動不良,一時間,朝中簡直是皆大歡喜,私下裏都暗說這便是天道輪迴,真正的報應來了。

    誰知沒兩年,他那從沒什麽動靜的庶長子蕭蠻子卻突然高中了當年狀元,而此人剛一顯露頭角,眾人便都隱隱覺得不安起來,這蕭蠻子實在深得其父蕭利之真傳,常常一句話說出來便能把人噎個半死,且脾氣孤拐,從不與任何人深交。

    有人看蕭家父子不順眼,那自然也就會有人支持他們,在以蕭利為首之時,言官於朝中那是極具氣勢,可謂想罵誰就罵誰,撒潑打滾的甚為暢快,可自蕭利病倒,形式則急轉直下,如今眼看出來了個小蕭利,言官一派頓時興奮起來,自然要下死力鼓動蕭蠻子也走上諫官一道,雙方一番博弈之後,那蕭蠻子卻突然放出話來,說自己此生絕不做言官,然後便被安排到了翰林院任職,朝中上下頓時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可沒多久後,這長安城又出了怪事,各處的勾欄裏陸續出了一些新鮮劇本,情節奇巧、戲詞華美,一下子就吸引了城內上下的眼光,而更奇怪的是,這些戲文一旦演紅了以後,不久便總會跟著傳出一些詭異的謠言來,譬如某戲文是影射某侯爺府裏的、而某戲裏的某人物又說的是某位夫人的事跡,被影射到的人自然不會善罷甘休,幾番查證下來,那幕後黑手的嫌疑人卻直指向了蕭蠻子,一時間輿論嘩然,有人不由私下裏唾罵:這果然是胎裏帶來的賤人賤性,不在朝中當麵諷諫,卻是更加陰險缺德百倍。

    話雖然是這麽說,可這演劇本於本朝曆來是極受人歡迎的,口口相傳,禁又禁不得,按也按不住,而且又是那蕭蠻子私下裏的行為,他在翰林院辦公時

    反倒是一副循規蹈矩的學究模樣,讓人還真拿他沒辦法,時間久了,他反倒成了人人不敢得罪,處處受人追捧的一號人物。

    崔澤厚早就看好蕭蠻子這把刀,派人暗中細細關注,又讓手下幕僚與他循序漸進的交往了起來,此迴還是第一次想到要用他,本是安排太子與五娘的事情被撞破後,讓他於柳映堂看個熱鬧的,卻沒想歪打正著的還是達到了目的,而這蕭蠻子果然不負眾望,這一出《髻年嬌娘》,寫的精妙、唱的絕好,等過幾天再放出那些似是而非的話來,此事就將徹底完滿無缺了,崔澤厚於馬車裏咧開嘴,無聲的大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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