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武關逃迴了燕國的高漸離是孤獨而愧疚的,再沒有了往日的意氣風發。


    此時的高漸離還不是後來的易水河畔的易水寒,也沒有執掌第六水寒劍,武功也隻是江湖二流而已。這對於自負的人是一個眼中的打擊。


    在遇到荊軻之前,他一直以為自己的武功即使在江湖中也足以自保。可是當他和荊軻去了武關,見到了曠修和麵對武關駐守的大秦甲兵,他才發現,他的武功不說救人,連自保都做不到。


    在武關,曠修見到他和荊軻之後,是欣慰的一笑,什麽也沒有說,隻是轉身向城牆上的守將樗裏疾問了一句。


    “敢情將軍讓我和他完成最後的高山流水。”


    樗裏疾點頭同意了,讓大秦士兵收了強弓勁弩,還讓人從自己府上取來了當世兩大名琴之一的繞梁。


    “多謝將軍!”


    曠修這個人本是七國最有名的琴師,一曲高山流水,歎天下難覓知音。直到江湖上流傳出高漸離的名聲才感覺到了知音的存在。但是高漸離琴藝高,可惜的是太年輕了。六國都要小心應對的秦國,他卻一股腦熱血的上頭。


    “將軍,可以放過他們二人麽?”


    曠修不願意高山流水就此失傳,自己可以死,但是這先人琴譜卻不能失傳。而且他也是有野望的,諸子百家,為什麽舞者樂師卻不入百家之流?他希望樂師之後可以加上一個家字。所以終其一生,遊走在諸侯國隻見,隻希望能得一國之諸侯王認可,給樂師之後加上一個家,音樂家!天下所有樂師都能夠有一個歸宿,而不再是供人娛樂的九流之末。


    他已經快要成功了,天下無人不知他曠修,諸侯王也無不稱讚其琴技之高超。可惜因為高漸離,讓他功敗垂成。但是即便如此,大秦武關守將樗裏疾依舊是對他禮遇有加。這已經是有一家之風範了。


    “此琴名為繞梁,昔日楚莊王所說的繞梁三日。今日贈送與你。”樗裏疾讓人把琴送到曠修身邊,同時解開了他身上的枷鎖。他不願意高山流水就此斷絕,更不願意一個即將興起的諸子百家就此沉寂。但是他是大秦武關守將,處理了曠修之事,他還要麵對龐援的十萬奇兵。


    “多謝將軍!之後我不會進攻你!”荊軻也對著城樓上的樗裏疾抱劍行禮。


    “你琴技很高,但是缺少一顆琴心,你的心還漂浮不定,當你擁有一顆琴心以後,你的琴技就會超過我。但是你還很年輕,所以天下樂師就教給你了。”曠修看著年輕的高漸離,心裏感歎,如果早一些遇到高漸離,能夠指點他走上樂師之路而不是遊俠兒之路,也許他已經成功的給樂師之後加上了一個家字。


    曠修開始撫琴,“繞梁”的確是名琴,聲音清脆淡雅,而沒有一絲雜音。琴身幹淨而亮堂,顯然是經常有人擦拭,但是琴弦卻沒有彈奏過的痕跡。顯然它的主人也是好樂之人,不願意用它來彈奏,也自知配不上用它來彈奏。


    “昔日韓娥韶樂,餘音繞梁,令孔丘言三月不知肉味,可見我樂師一脈也有一家之勢。高漸離,這曲高山流水希望你能聽得懂。”曠修看著高漸離說道。


    琴音緩緩的從繞梁上傳出,時急時緩,仿佛高山仰止,又入飛瀑宣下。不論是懂或則不懂音樂之人,此刻都停止了手中動作,放慢了唿吸,生怕打擾到這美妙的琴聲。整個武關一片寂靜,隻有這琴音在迴蕩。


    高漸離是聽懂了的,琴聲裏包含著曠修對樂師一脈不成一家的悲哀,也有他為樂師一脈獨成一家的希冀,以及他自己對音樂的理解和要樂師一脈獨成一家的努力。


    高漸離手放在了琴弦上,但卻若重於千鈞,下不去一指。所以他收迴了手,靜靜的聽著。


    一曲高山流水彈唱罷,曠修看著高漸離,有些失望和黯然。他以為高漸離是自己的知音,可惜他是也不是。知音不僅僅是能夠聽懂自己的琴音,還是與自己誌同道合。高漸離隻是聽懂了自己的琴音,卻沒有與自己一般的為天下樂師獨成一家的誌向。


    他的琴隻是為了讓他名揚七國,獲取名聲,成為俠的工具。雖然有琴技,卻缺少琴心。


    “你們走吧。”曠修是悲哀的,他以高漸離為知音而被秦國利用來誘捕高漸離。他一開始就沒有任何對高漸離的怨恨,隻是對樂師一脈路途坎坷的悲哀。但是他以為高漸離是跟他一樣為天下樂師成一家之說而努力的。


    一直到剛剛彈奏高山流水時,他對高漸離還是抱有希望的,希望他能夠下指,跟他一起合奏完這曲高山流水,但是高漸離聽懂了他的琴音卻始終不願意下一指而和。


    樗裏疾也是懂音樂之人,雖然琴技不高,但是他願意給高漸離和曠修這個機會合奏,也希望樂師一脈可以獨成一家之說。但是高漸離讓他失望了,高漸離終究是太年輕了,有著高超的琴技,卻沒有琴心。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也許以後,高漸離能找到自己的琴心,但是那時已經沒了曠修,高山流水也終為絕唱。


    曠修最終還是死了,琴弦崩斷,劃過他的脖頸,血染繞梁。他的心死了,為了樂師一脈獨成一家而死。雖然對高漸離失望了,但是他還是用自己的死希望能為高漸離鑄心,琴弦飛斷的那一聲,很雜很雜,在場的人卻覺得這一聲才是真正的高山流水。


    “厚葬!”樗裏疾聲音有些沙啞,親自下了城樓脫下將軍披風為曠修蓋上。


    “大師一曲,可成一家矣。”樗裏疾歎息道。


    整個武關守關將士為曠修送行,將曠修葬在了武關外的小河邊上。


    消息傳迴鹹陽,整個朝堂震驚。一曲高山流水難覓知音,整個武關無人敢言。


    “以大家之禮厚葬之,武關三日之內不得起兵戈!”坐在鹹陽宮中華陽太後親自下令,呂不韋督促執行。


    而本該取道武關攻秦的龐援大軍也繞道武關,過藍田入秦。


    荊軻帶著高漸離離開,樗裏疾也始終沒有下令追殺,隻不過兩人走藍田出秦,遇上了正帥軍而來的王離的百戰穿甲兵,一戰之下,荊軻重傷逃向秦國腹地,而高漸離則是逃往楚韓邊境,遇上了龐援的大軍才躲過一劫,而荊軻生死不知。


    之後秦王嬴政和蓋聶親到武關祭拜,改曠修之名為師修,意思是天下樂師之師,修。命武關守將樗裏疾以一子為其守墓三月,還三月不知肉味之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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