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瑉等人得令,立即作勢要點燃身後古廟。


    王令額上青筋陡然暴起,情狀甚為駭人。


    刷的一聲, 一道刺目的亮光閃過,他已然拔出腰間的長劍。


    隨後長劍一指,厲斥身旁幾位按兵不動的武臣道:“爾等癡怔了嗎?再耽誤下去,坦布大軍很快會被平煜等人引來,難道你們想眼睜睜看著皇上被叛軍擒去?還不速將這幾個擾亂軍心的亂臣逆首誅殺!”


    周遭死一般的寂靜。


    非但無人應答, 有幾名反應敏捷的武將甚至拍馬上前,不動聲色將皇上跟王令隔開。


    如果眾臣先前對李攸的話還隻是半信半疑,在見了眼下王令的反應後,心中已有了答案。


    再麵對王令時,態度已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人人在心中暗忖。


    怪不得王令明明在家鄉中了秀才,偏偏在風華正茂時選擇自功,跑到京城做太監。


    怪不得在我朝跟瓦剌的馬市交易中,王令屢屢利用司禮監掌印的權利損害大明邊貿利益,反而對坦布大行方便。


    怪不得在瓦剌頻頻驅兵侵略邊境時,王令千方百計慫恿皇上親征瓦剌,行軍路上,又一再打亂原有的作戰計劃,致使宣府、大同兩處要塞失守,兩城守軍全軍覆沒。


    種種不合情理之處,在得知王令竟可能是韃子後,統統都有了解釋。


    一想到滿朝文武竟被一個偽裝成漢人的韃子玩弄於鼓掌,哪怕再無血性之人,心中亦湧起了強烈的憤恨。


    風聲掠過,嗖的一聲,不知從何處she來一支利箭,狀若流星,迅疾至極,眼看便要正中王令的背心。


    不料那箭還未沒入王令的皮膚,便聽“叮”的一聲,那箭竟硬生生被彈至一旁,宛如觸到最堅硬的硬物,箭尖都彎折了幾分。


    這變故太過聳人聽聞,不遠處一幹正準備效仿著she箭暗算王令的士兵們,都詫異地停下了動作。


    靜了片刻,王令眼睛如同染血一般越發猩紅起來,緩緩擰過頭,麵無表情看向身後暗算他的那名武將。


    那武將一手箭弩功夫天下無敵,從來都是百發百中,剛才為了一招除去王令,更是使出了所有內力。


    原以為定會一擊而中,沒想到王令竟刀槍不入……


    正驚愕莫名,不防對上王令那雙紅得不正常的雙目,心中寒意上來,突突打了個冷戰。


    忽然眼前人影一閃,陣陣馬嘶聲中,有什麽迅猛至極的東西直朝自己抓來。


    速度之快,竟如勁風颳過,身旁之人,甚至根本沒看清王令究竟是怎麽從馬上飛掠下來的。


    那名武將大駭,雖明知自己身手不差,然而麵對這等來勢洶洶的襲擊,亦毫無招架之力,隻能眼睜睜看著對方的長臂探向自己的胸膛。


    相信下一刻等待他的,便是剜心之痛。


    身旁眾人錯愕了片刻,紛紛揮動手中武器,殺向王令。


    而皇上身邊的幾名近臣見突生遽變,更是如夢初醒,忙一擁而上,不顧一切將仍在怔忪的皇上團團圍住。


    正要護送皇上速速離開,誰知王令明明已經欺到那名武將跟前,忽然如大鷹翱翔一般,倏的在半空中掉轉方向,身形快如閃電,越過眾人頭頂,探臂往下一抓。


    一片驚怒交加的唿喝聲中,皇上被王令抓住肩頭沖天而起,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到了半空中,王令竟從懷中取出一道煙火棒般的物事,揚臂一擲,便要釋放消息。


    平煜早在揭穿王令底細之時,便已在隨時防備他給近處的坦布傳遞消息,早搶了身後暗衛的弓箭在手。


    眼見王令擄了皇帝、又丟出懷中的煙火棒,想也不想便拉滿弓弦,抬臂she出一箭。


    王令的內力因著多年研習五毒術,早已臻於幻境,經由他全力擲出的東西,等閑之輩根本難以阻止。


    誰知平煜一箭she出,竟仿佛蘊藏了宏大無比的內力,煙火棒剛離開王令手中,還未來得及在空中放出絢爛的煙花,便聽一聲悶響,煙火棒竟被平煜準確無誤地打下。


    不止王令,連一眾武林中人都始料未及。


    秦門的白長老早在金陵時便已弄明白平煜這內力的來源,看得心中大悅,忙轉頭,對秦晏殊道:“那韃子已練至五毒術第十層,滿身陰毒功夫,通身刀槍不入,尋常銳器根本傷及不了,比之金陵的金如歸更為邪門,唯有赤雲丹養出的內力乃是五毒術天生的克星,幫主,你也曾機緣巧合服用了一粒赤雲丹,這韃子不好對付,我等哪怕近前也奈何不了他,萬不得已時,隻有幫主和平大人可以偕力與之一戰了。”


    秦晏殊目光一熾,冷笑道:“早就等著取這韃子的狗命了!”


    眼見王令意圖擄走皇帝,他未及多想,連忙拔地而起,追趕平煜和王令而去。


    如今是忠是jian已經一目了然,他再不當心明軍陣營中有人與他們為敵,行事更多了一份酣暢。


    白長老目送秦晏殊一縱而去的矯健身手,大聲道:“沒想到這韃子為了復國,竟對自己竟這般狠毒,須知五毒術越往後練,越會損傷男子的精氣,到最後等同於廢人一個,根本無法綿延子嗣……”


    又疑惑搖頭,“不對,他既是北元皇室,就算為了復國,不至於自絕子嗣……難不成……這韃子是身子先受了損害,再想著練五毒術?”


    因他聲量不低,旁人也就罷了,卻恰好被對麵的王世釗聽得一清二楚。


    他因練五毒術的緣故,無論耳力目力都比常人敏銳很多,白長老的話隨風送來,當即叫他吃了一驚。


    甚至……比得知叔叔是韃子更為驚駭。


    剛才一番變故,出其不意將那個他叫了十餘年的叔叔給打為韃子,他先是大吃一驚,隨即有些惶然,想到日後,正不知如何應對,誰知下一刻竟聽見這等難以置信的消息。


    “精氣受損……”


    “自絕於子嗣……”


    一個字一個字迴響在耳邊。


    他目瞪口呆地盯著王令的背影,想起這段時日以來身子的奇怪變化,的確全都出現在習練五毒術之後……


    良久之後,目光裏的駭然被瞭然所取代。


    怪不得他當時提起最近房事上力不從心時,劉一德的表情會那般古怪,原來他們早就知道這五毒術會損害精氣。


    然而叔叔為了操控他去對付平煜,依舊哄騙他學練這陰毒至極的功夫……


    呆怔了一瞬後,牙齒咬得格嘣作響,他眸子裏湧起刻骨的恨意。悲涼地想,虧他還打著迴京之後搜羅美人的主意,如今被這韃子坑害到這般田地,就算日後再遇到傅蘭芽這樣的美人又能如何?他再也無法人道了!


    念頭升起,滿心的雄心壯誌都化為烏有,胸膛都險些氣炸。


    一雙細長的眼睛裏更如王令一般染上了血紅,說不出的可怖。


    “老匹夫!我跟你拚了!”


    第140章


    這邊王世釗剛越過眾騎追趕王令而去, 那邊平煜緊追了一晌,眼看要追上王令,誰知竟出其不意殺了個迴馬槍,撇下王令, 迴身飛縱到眾軍士當中。


    隨後,踏上其中一騎, 搶過馬上人手中的韁繩, 一抖韁繩, 縱馬攔在正要絕塵而去的英國公張達麵前。


    張達乃是此次皇上欽點的隨軍出征的右元帥, 剛才驟見皇上被王令擄走, 正急聲指揮諸將士進行部署,以求在最短時間內將皇上解救出來。


    見平煜阻攔,張達白眉一豎, 勒住韁繩, 喝道:“平煜小兒, 汝何意?”


    當年先帝去世時, 為了穩固江山,曾留下五位肱骨之臣輔佐皇上,兩年過去, 五位重臣老死的老死、下獄的下獄,唯有一個張達留存了下來,人雖平庸無能,資歷卻少有人能及,便是平煜的祖父西平侯在世時, 也得尊稱張達一聲大哥。


    故這聲“平煜小兒”無半點唐突之感。


    平煜告一聲罪,稱其為張公,肅然道:“王令機關算盡,此次更是有備而來,欲救皇上,光對付王令一人遠遠不夠,另有一事迫在眉睫,急需借用張公手中的兵權進行排布。”


    張達怔了一下,一雙因年邁而略顯得渾濁的眼睛緊緊盯著平煜,心知此子是西平老侯爺在世時最喜歡的幼孫,最是足智多謀,這兩年在朝堂上遊刃有餘,尤為讓他刮目相看,旁人的話他可以一哂置之,唯獨此子不容輕怠。


    思忖間,對列的平焃和榮屹已疾馳而來,且從二人急迫的神色來看,多半早已知道平煜接下來要說的話。


    他心念一轉,急聲道:“如何解救吾皇?”


    平煜將目光投向隊伍最後列的“三千營”的一眾驍騎上,見王令果然隻顧一味盤桓,有意引逗得眾弓弩手不斷挪移箭矢的方向,偏不肯躍出三千營的地界,愈發瞭然於胸,答道:“眼下最緊要之事,便是需防王令策反。”


    傅蘭芽人在廟中,注意力卻始終放在外頭的平煜身上。


    離得遠,觸目之處滿是軍士,根本無從瞥見平煜的身影。


    且自從王令被揭破身份後,明軍便仿佛炸開了鍋一般,再沒有片刻沉穩,皇上被俘後,一幹將士更是拉弓的拉弓、唿喝的唿喝,狀甚急迫。


    因遲遲未尋到平煜,正有些擔心,誰知一眼瞥見對麵的明軍狀若散沙,眼睛裏的憂色又添幾層。


    她清楚地知道,王令哪怕再武功蓋世,也難以一人之力抵禦數萬名軍士的圍剿,之所以擄走皇上,除了用皇上做人質外,定還有旁的依仗,


    記得剛才王令將皇上從馬上拽起時,曾從懷中取出一物揮至半空,看樣子,似是意圖釋放消息、引來援兵,不料被平煜持弓she下,平白壞了打算。


    可是以王令的謀算,怎會這麽容易便讓自己陷入困境當中?故而除了引坦布前來,王令定有後招。


    正想著,忽見原本在神廟前的平焃和榮屹忽然拍馬而去,似是打算前去跟明軍匯合。


    稍後,密集的隊伍忽然如同被劍劈開一半,分作兩列。


    當中幾名將士引領大軍,浩浩蕩蕩朝前奔去,分明已在短時間內另有了部署。


    她不由微鬆了口氣。


    無論如何,王令絕不可能是孤軍作戰,他身後所仰仗的,是整個瓦剌多達數萬之眾的軍備力量。


    若是以為單單擒住一個王令便萬事大吉,隻會讓己方陷入王令的陷阱中,故不論對方陣營中的明軍如今是由誰在指揮,那人既然肯放下疑慮,選擇跟平煜等人合作,勝算總算又多了幾成。


    隻是,自從她和平煜在雲南相遇,在麵對這等危境時,兩人還是頭一迴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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