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到一半,突然門外有人敲門,卻是僕人送了晚膳過來。


    天既未黑,平煜並無迴避之意,看著那僕人將飯食放下,退了出去,便等著林嬤嬤開口留他在此處用膳。


    林嬤嬤早已摸清了平煜的脾氣,不等平煜眼風掃來,便笑道:“平大人,既眼下無事,不如在此處用了膳再走。”


    平煜端茶飲了一口,嗯了一聲。


    傅蘭芽瞧他一眼,見他留下用膳,雖歡喜,卻也有些好笑。


    於是林嬤嬤在一旁忙著擺碗碟,平煜和傅蘭芽在榻前默然相對,傅蘭芽托腮看他一會,看見他放在幾上的繡春刀,一時好奇心起,忍不住拿到手中把玩起來。


    倒是比想像中來得輕巧,刀身頗長,呈弧形,不用拔出刀鞘,她也知道刀刃有多鋒利。


    因是皇家所賜之物,這柄刀無論刀鞘還是刀柄,鑄造上都費了不少心思,平煜又是都指揮使,繡春刀所用材質更是上上之選,自與旁人不同。


    她想起他拿繡春刀禦敵時的情景,有所觸動,握著刀柄,正要細細摩挲一番刀身,忽然覺得那刀柄有些奇怪之處。


    怎麽說呢,她曾在平煜身上觸碰到過好幾迴繡春刀的刀柄,每一迴都是如眼下這把繡春刀的刀柄這般堅硬,但論起粗細,似乎略有不同。


    譬如上迴在躲避林之誠追捕時,她無意中在他腿間碰到的那把,就比眼前這把還要粗上一點。


    她有些困惑,難道平煜身上還有旁的武器不成?


    平煜餘光早已看到傅蘭芽在把玩他的繡春刀,起初不以為意,隻想到本來要跟李攸及洪幫主等人一道用膳議事,眼下既在傅蘭芽處絆住了腳,一會還需派李瑉過去通知他們一聲才行,免得他們白等。


    誰知過了許久,傅蘭芽都沒有將繡春刀放下的意思,且左手握著那刀柄,右手竟也虛空地圈成一圈,頭歪著,麵露思量之色,竟似在認真比對大小。


    他猛然想起一事,臉刷的一紅,一口茶嗆了出來。


    第76章


    平煜唯恐傅蘭芽當著林嬤嬤的麵說出那日的事,無論如何也待不下去了, 一把奪過繡春刀, 狼狽地起了身,大步往外走。


    走了兩步, 怕她多想, 又停下腳步,解釋道:“……我還有些急事需跟洪幫主他們商議,你今日便自己用膳吧。”


    傅蘭芽正詫異他突然說走就走,聽得此話, 又釋然了。


    可依然覺得他的舉動太過古怪, 起身送他到門旁,瞥見他側臉有些發紅, 更加不解。


    想起他那日跟林之誠交手時的情形,憂心忡忡問:“你的傷……真的好了嗎?”


    自她醒轉,這問題她便已問了平煜不下十遍, 雖被他敷衍得勉強相信他無事, 可每迴他臉色有異常時, 她就免不了生出擔憂。


    平煜沒料到她突然會問起他的傷勢,窘迫感忽然緩解許多, 立定,迴頭看她一眼道:“無事。”


    說罷,望著她桃花般的嬌顏,忽然又捨不得走了。


    可剛才自己已變過一迴主意,此時若再變卦,多半會叫她主僕費解,尤其她那麽聰明,萬一再順著剛才的事胡思亂想就不妙了。


    隻囑咐一句:“你脾胃未恢復,晚上不宜用得太多,我晚上需議事,你早些歇息。”便橫心往外走了。


    這迴輪到傅蘭芽窘然了,難道在他心裏,她就這般愛吃麽?大夫都已經囑咐了要忌口,她為著身子的緣故,總不至於由著性子胡來。


    有些不滿地望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立在門邊,又想起剛才平煜狼狽的神態,暗自揣摩了一番,最後隱約總結出一個規律,卻也隻是猜測,做不得準。


    這時,林嬤嬤怕飯菜涼了,催傅蘭芽用膳,她隻好將此事撇下。


    到了晚間,平煜未過來就寢,隻派了李瑉和陳爾升幾個將傅蘭芽的院落守住,自己則歇在正房。


    他倒不是為著傍晚之事在作怪,隻是想起後日便要出發,怕路上生變,不敢再拖著不服用保寧丹了。


    可他又怕服了藥後,會像上迴那般夜起高熱,做出什麽唐突傅蘭芽之事,為求慎重,還是決定離傅蘭芽遠點。


    晚間服完藥後,他歇下,雙手枕於頭下,望著帳頂出神。


    雖然耳畔少了她輕緩的唿吸,他有些空落落之感,但一想起傅蘭芽這幾日對他的眷戀和關切,胸中便有一股暖意輕輕蕩漾。


    她對他的心意,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越發清晰和確定。


    尤為觸動他的是,她似乎從未想過要在他麵前遮掩這一點,信賴或是關切,從來都流露得自然而然。


    他每一想起此事,哪怕人躺在床上,都悸動得躺不住,恨不得立刻到外頭耍一套刀法才好。


    今夜自然也不例外。


    輾轉反側了大半夜,最後他在一份隱秘的滿足中入睡。


    許是心情不錯的緣故,這迴服下藥後,他未像上迴那般激出一場大病,整個晚上都風平浪靜,再睜開眼睛時,已經天亮。


    次日,眾人整理好行裝,出發前往渡口。


    行了半日,於傍晚在荊江江段上了船,一路沿江東去。


    在船上時,傅蘭芽因大病剛愈,起初那兩日,整日被江水顛簸得昏昏欲睡,胃口也不佳,調養了幾日,才逐漸好轉。


    身子慡利了,傅蘭芽便時常坐在艙中,透過隔窗,遠遠眺望煙波浩渺的江上風光,天氣晴朗時,也會戴上幃帽,跟林嬤嬤到甲板上四處走動。


    每迴路過洪幫主的船艙,總能聽到裏頭有人高談闊論,除了秦門及行意宗諸人,有時連平煜和李攸也在房中。


    她倚欄望著江麵,聽得耳畔豪氣幹雲的笑語聲,被這種恣意和灑脫所感染,嘴角也會跟著彎起。


    可惜的是,那船雖大,路上同行的人卻眾多,分住在各船艙中,抬頭不見低頭見,彼此都毫無私隱可言。


    平煜為了怕落人口實,甚少到她房中去看望她。真算起來,兩人倒比往常在路上趕路時見麵次數還要少。


    所幸路上行得頗順,預料中的魑魅魍魎一個未出現,一路輾轉了數個渡口,終在十來日後的日暮時分,到得金陵。


    下了船,渡口早有留守陪都的錦衣衛及官吏候著了。


    除了給平煜等人備了馬,另備妥了馬車。


    傅蘭芽上馬車前,察覺不遠處有人在看她,轉頭,就見陸子謙正坐於馬上看她。


    半月不見,他瘦了不少,望著她的目光越發幽沉沉的,叫人捉摸不透。


    傅蘭芽沒料到陸子謙也跟著一道來了金陵,奇怪一路上從未在船上見過他,連那位惹人憎厭的王世釗都不曾見到。


    一偏頭,望見停泊於渡口的數艘大船,頓時有所恍悟,原來他們在另一艘船上。


    路上事宜均由平煜說了算,此事多半出自平煜的手筆,她怔了下,下意識四處找尋平煜,卻見他正被幾名官吏簇擁在其中。


    似是有所感應,轉頭朝她瞥來。


    兩人目光相碰,傅蘭芽頰邊微熱,一轉眸,低頭上了車。


    陸子謙瞬也不瞬在一旁望著傅蘭芽,不曾漏過她每一個表情變化。


    他從她臉上讀到了羞澀、找尋、專注,甚至還有默契,可以說,各種女兒姿態均展露無遺。


    然而這種種叫人心馳神往的表情變化,竟沒有一種是屬於他。


    他沒想到自己可以被她無視到這個地步,原有的酸澀中,又添幾分難堪和懊喪。


    最後,在她的馬車啟動後,他終於熬不住這份失落感,陰沉沉地出了一迴神,末了,對洪幫主一拱手,隻說自己要去城中探望父親的故交,暫且告了辭,朝另一方向絕塵而去。


    金陵是天底下數一數二的富貴風流之地,進到城中,傅蘭芽坐在車中,隻覺街上人煙阜盛、靡麗繁華,處處不輸京城,可惜此時她仍是罪眷身份,不能隨意走動,否則的話,在城中四處看看,想來極妙。


    一行車馬緩緩往城北走,路過一處寬闊的街道時,一側酒樓上,投過來兩道審視的目光。


    “呀。”看清馬上的人,一位嫵媚的紅裳女子咯咯笑了起來,“姐姐,有趣,沒想到這位都指揮使這般俊俏年輕,接下來這幾日好玩了。“說話時,帶著地道的金陵腔。


    另一名子綠裳女子似笑非笑地將拈了桌上葡萄放入口中,拉長聲調道:“不過模樣生得稍齊整些,倒叫你沒出息成這樣,你可別忘了尊主他老人家怎麽吩咐咱們的?‘速戰速決’!”


    紅裳女子仍盯著平煜,嘴角輕勾道:“速戰速決?說得沒錯,最好能速戰速決才好呢。”


    話完,狀似無意,拂了拂桌上的浮塵。


    綠裳女子眼尖,一眼看見她袖子所過之處,桌麵全如被劈過一般,瞬間裂出無數的細fèng。


    她麵色一陰,旋即又若無其事地笑了起來,道:“我勸你別仗著自己連了尊主教你的心法,便覺得天下無敵了,我且告訴你,你仔細瞧瞧,不說那位平大人,這些人裏頭,可有一個吃素的?


    紅裳女子卻不耐煩聽她呱噪,眼見平煜等人已走,起身,往樓下而去,笑道:“我除了功夫,還有一樣好處,便是腦子。功夫不及之處,不是還有腦子麽,再不濟,還有張看得過去的臉,你且少羅嗦,成與不成,三日後再見分曉。”


    說完,極為自信的一笑,轉身走了。


    第77章


    到了城北一座寬闊大宅,平煜停馬,令在此安置。


    傅蘭芽顧不上打量那宅邸情形,一進到內院,便幫著林嬤嬤一道收拾行李,以便早些休憩。


    她們主僕不比武林中人,在船上行了小半月,早已累得骨頭都痛,加之安置完行李後已是深夜,未等平煜過來,主僕二人便沐浴歇下。


    第二日起來,榻上沒有平煜的蹤影。


    傅蘭芽昨夜睡得太沉,散著頭髮,坐在床邊,努力迴憶了一番,怎麽也想不起平煜後半夜有沒有來過。


    想問林嬤嬤吧,畢竟眼下不比從前,林嬤嬤對她和平煜的事心知肚明,一旦問出口,誰知林嬤嬤會不會端出那套閨閣規矩來訓她。


    因此她反倒不如從前坦蕩,琢磨了半晌都不知如何啟齒。


    好不容易想出一個不著痕跡的問法,烏眸滴溜溜朝林嬤嬤一瞥,誰知林嬤嬤不等她開口,便瞟她一眼,自言自語道:“昨晚平大人來時,都已近寅時了,早上天剛亮又走了,一整晚都沒幾個時辰可睡,說起來當真辛苦。照嬤嬤看,這都指揮使委實不好當,每日不知多少事要操勞,片刻不得閑。所以嬤嬤說,這天底下的東西,歷來沒有白來一說。”


    傅蘭芽聽了,擔憂地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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