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剛一開門,就見下人手中捧著熱氣騰騰的早膳,秦晏殊立在一旁,正耐著性子跟陳爾升和李瑉周旋。


    見傅蘭芽出來,秦晏殊低眉看著她道:“傅小姐,昨晚太累,你用了早膳,不如再歇一會。”


    傅蘭芽笑著點點頭道:“多謝秦公子。”


    微微仰頭,正要越過他肩膀,細看院中的格局,忽然瞥見平煜從鄰房出來,分明已聽到這邊動靜,卻沒有轉頭的打算,自顧自下了台階,往院外走去。


    讓傅蘭芽意外的是,平煜身上穿著件雪青色的長袍,顏色簇新,以往從未見過,不知從何處所得。想了一會,意識到是秦門中人安排下的。


    平煜走了一段,聽秦晏殊仍在跟傅蘭芽搭話,腳步又突兀地停下,立在原地,默了片刻,又轉身朝院中走來。


    這一迴,視秦晏殊於無物,徑直走到傅蘭芽麵前,對傅蘭芽道:“我有話要問你。”


    傅蘭芽不知他何意,見他帶著不容置疑的語氣,抿了抿嘴,靜靜讓開一旁,等他進來。


    平煜揚揚眉,看向秦晏殊,用再尋常不過的語氣道:“秦掌門,吾等審問罪眷,不容不相幹的人旁聽,請迴避。”


    秦晏殊見平煜雖進了房,卻還記得敞開房門,分明是怕有損傅蘭芽的閨譽,雖冒了一肚火,到底不再停留,轉身走了。


    傅蘭芽跟在平煜身後進了房,垂眸立在一旁,等他的示下。


    等了半晌,見他背對自己立著,不見半點反應,隻覺餓得頭暈,不肯再陪他莫名其妙地罰站,走到桌旁,自顧自坐下道:“平大人,我餓了,容我先用了膳再迴話。”


    平煜聽得輕微的匙筷聲從身後傳來,這才動了動身子,走到桌旁,將繡春刀放下。


    林嬤嬤正好從淨房出來,見平煜在一旁看著小姐用膳,訝道:“平大人,您用過早膳沒,可要跟此處一道用早膳?”


    平煜臉上尷尬之色閃過,卻並沒有一口迴絕。


    傅蘭芽滯了一下,抬眼看向他,這才發現他眼下有明顯的青黑,顯然昨夜也未睡好。


    林嬤嬤揣摩一番平煜的神色,見他顯然有在此處用膳的意思,便走到桌旁,從那晚熱氣騰騰的粥裏另盛出一碗,放到平煜麵前,殷勤道:“平大人,用了早膳再問話吧。”


    平煜見林嬤嬤已盛了粥,不好浪費糧食,便勉為其難地坐下。


    兩人頭一迴在一處用膳,一個正襟危坐,一個安靜從容,屋子裏卻似乎湧動成一股看不見的暗流,讓人耳熱。


    正默默無言地相對用著早膳,忽然院外有人進來,對李瑉和陳爾升說了什麽。


    李瑉尚未答言,陳爾升敲了敲門,極其認真道:“平大人,李將軍、秦當家他們還在等著你過去用早膳呢。”


    平煜險些嗆著。


    第63章


    陳爾升說完話,耐心等待平煜迴應,渾然不覺周圍的氛圍因他這句話而變得古怪。


    他隻知道,為著商議昨晚之事,一大早,秦當家那邊便已經遞過話來,請平大人過去一道早膳。


    平大人當時也慡快應下了,怎麽一轉眼功夫,又在傅小姐處用起了膳。


    如今那邊又派人來催促,他作為屬下,自然有義務提醒平大人。


    傅蘭芽心中微訝,持箸的動作有一瞬間的停滯。


    林嬤嬤眼觀鼻鼻觀心,拚命維持著臉部表情,唯恐一個不留神,就讓平大人更加不自在。


    主僕二人空前的默契,雙雙避免跟平煜目光相碰。


    隻有李瑉和陳爾升不知死活,仍立在門邊困惑地望著平煜。


    平煜好容易才沒嗆出來,握穩粥碗,拿出跟三軍對峙的氣魄,不緊不慢將那碗粥喝完,心裏將陳爾升問候了上百遍,當時出京時,他帶誰不好,怎麽就把這傢夥給帶了出來?越想越覺得後悔。


    一頓早膳用得說不出的累。


    放下碗,林嬤嬤極有眼色地遞過巾帕,平煜接過,胡亂擦了一把,起了身,拿起繡春刀便往外走。


    也不知是忘了,還是臨時又改了主意,再不提起剛才“有話要問”的那一茬。


    傅蘭芽主僕並無自找不痛快的自覺,自然不會主動提起,見平煜欲離開,也跟著起了身,做出恭送的姿態。


    平煜走到門口,驀地想起一事,停了片刻,又迴身走到屋內,一言不發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丟於桌上。


    “你不是懂陣法麽,無事時看看,路上遇到南星派時,不至於總等著旁人來救。”


    不等傅蘭芽抬頭看他,便撇過頭,往外走了。


    傅蘭芽低頭一看,見是本書,立在桌旁。拿到手中,扉頁上卻寫著《天工開物》。她流露出古怪之色,這本書跟奇門五行有關係麽。


    林嬤嬤自小服侍傅蘭芽,耳濡目染,也跟著認得幾個字,覺這書名眼熟,想了一迴,憶起從前小姐也曾在閨中翻閱過,恍惚明白過來,難道平大人是怕是見小姐長日寂寞,特給她帶了書,好供小姐消遣?


    她微微有些動容,萬沒想到平大人那樣桀驁一個人,竟能心細到這般地步。


    隻是以她這些日子的觀察,按照平大人的習性,就算背地裏為小姐煞費苦心,也從來不肯在小姐麵前流露出來。東西送到小姐手裏,也大抵會謊稱是旁人所送,態度十分強硬,今日依然如此。


    思忖一番,迴頭一望,小姐已若無其事地坐下,似是難得有東西可供翻閱,連早膳也顧不上用,興致勃勃地翻起書來。


    再細一打量,發現小姐眉眼雖沉靜,白皙的耳朵卻染上了層淡淡粉紅……


    林嬤嬤心中亮堂不少,微有些錯愕,又細看了傅蘭芽好幾眼,這才盛了小半碗傅蘭芽愛吃的糖蒸蘇酪,心事重重地放到小姐麵前。


    平煜一出來,便順手將門關上。


    隨後目露兇光地看向陳爾升。


    陳爾升冷不防見平大人眼裏似乎有什麽鋒利的東西直朝他she來,眨眨眼,還未說話,平大人已經越過他,大步走了。


    因宅子裏滿布機關,院外早候了一位秦門子弟,一等平煜出來,便領著他往議事廳去。


    平煜昨夜睡得不好,早上起來時,本是一肚子鬱氣,可經過剛才那一遭,想起傅蘭芽用膳時的安靜姿態,竟無端化解了不少。


    蹙眉走到議事廳,秦勇等人已候著了。


    平煜一進來,堂上便倏的一亮。江湖中人本甚少品鑑男子相貌,可白長老、柳副幫主等人卻同時覺得,原來男子也有賞心悅目之說。


    陸子謙昨夜就知道傅蘭芽主僕跟平煜等人安置在同一個院落裏,雖然知道傅蘭芽身邊危機四伏,平煜這麽做無可指摘,仍不免鬱鬱,一邊端坐飲茶,一邊忍不住上下掃他一眼。


    秦勇見平煜身上果然穿著昨夜送去的衣裳,忽然有些不敢看他,起了身,笑著引平煜入座。


    李由儉也從座上起來,正要跟平煜寒暄,忽瞥見秦勇臉色有些微紅,心裏的疑惑直如破土春筍一般露出一點筍尖,莫名不舒服,


    等平煜入座後,秦勇仔細打量他,這才發現平煜雖然不見得比平日高興 ,眉眼間卻仿佛蘊藏了春風,比往常柔和許多。


    正自疑惑,下人過來呈膳,隻好按下。


    哪知李攸見平煜來得晚,隱約猜到緣故,一個勁的添亂,添了無數點心,又盛了一大碗粥,笑嘻嘻令下人放於平煜麵前。


    平煜麵不改色,硬生生又吃了一迴。


    撤下膳具,下人奉了茶,洪震霆麵色凝重地對平煜道:“平大人,剛才我與秦當家商議一迴,除了林之誠以外,另有一件異事要說與你聽,隻是此事事關錦衣衛,也不知可有什麽避諱之處。”


    平煜微微一笑,道:“錦衣衛之事平某可一力承擔,洪幫主但說無妨。”


    洪震霆贊平煜痛快,道:“昨晚我等追襲林之誠,忽從半路殺出一行黑衣人,有阻攔我等追捕林之誠之意,我等先前以為是南星派的弟子,可從招式上來看,跟南星派顯見得並非一路,林之誠對那幫人似乎頗為忌憚,原本打算跟我比量一二,一見那幫人冒出來,便施出輕功遁走。”


    平煜眸光不易察覺的動了動,聽這番描述,這行人十之八九是東廠,蟄伏了這許久,總算出手了。


    如此一來,前前後後都對上了,林之誠身上果然至少也有一塊當年的寶貝,東廠好不容易誘得林之誠出馬。怎肯讓他落在旁人手裏。


    洪震霆又道:“那行黑衣人中,旁人也就罷了,領頭那人,輕功太過駭人,招式古拙,偏偏迅如疾鷹,說不出的怪異,且明明見到我派陳副幫主的長劍到了跟前,竟不退不避,硬吃陳副幫主這一劍,事後不見血液湧出,行動也不見半點遲緩,著實少見,不像光明正大的武功,倒像邪魔外道。”


    平煜下意識跟李攸對了個眼,難道是王世釗?


    便聽洪震霆道:“因此人武功令人印象深刻,我驚訝之餘,於清晨跟白長老等人提起,不料白長老卻大吃一驚,告訴我說,他們近日盯著的那人正是習的這等邪術。”


    秦勇神色凝重,看向平煜道:“不知平大人可記得昨夜南星派前來進犯之前,我曾有急事要找你商議,可還沒來得及細說,林之誠便來了,我等被琴聲所擾,這才不得不擱下。其實,當時我正要跟平大人商議王同知所習邪術之事。”


    平煜麵色微變,道:“你們用來試驗王同知的法子已有了定論?”


    秦勇點點頭,隱含不安道:“我們為了試探王同知究竟練的是百年前曾失傳的五毒術,還是夷疆普通的用蛇血來滋長功力的採納大法,特在他飲食中做了手腳,放了些去了味的雄黃。若王同知習的不過是普通的蠱法,不過三頓飲食,蠱法便會不告自破,內力也會被打迴原形,可幾日過去,王同知內力絲毫不見減退跡象,反倒日益精進,我等便知他多半是習的五毒術,心下不安,這才急忙去找平大人商議對策。要知道五毒術是極為邪門的邪術,源自蒙古,盛起在百年前的夷疆,習得此法者,不但可刀槍不入,且這邪術可催發練術人的劣根性,原本暴nuè之人,練功之後,隻會變得越發暴nuè,而原本心術不正之人,會更加作惡多端。隻是,練這法子,需得內力達到一定程度,否則會有走火入魔之嫌,王同知顯然練功初始時,並未達到能練五毒術的境地,所以那晚我等夜宿雙月湖畔時,王同知才會突然發作,險些走火入魔。也不知究竟何人教了他這法子,明知他可能承載不起,仍強行讓其操練。”


    平煜臉色陰沉起來,果然如他和李攸所料,王世釗習此術是在那晚於客棧中被東蛟幫所傷之後,臨時起意,強行給王世釗灌入。畢竟覬覦傅蘭芽的人馬已湧至雲南,王令既要忌憚旁人奪走那幾樣物事,又要防備自己,不得不將主意打在了王世釗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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