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到了門前,在外急喚道:“平大人!”正是李瑉的聲音。


    平煜聽李瑉聲音急迫,瞥一眼傅蘭芽,倏的起身,往外走去,掀開帳簾問:“何事?”


    李瑉似乎在考慮怎麽措辭,語結了片刻,放棄般地搖搖頭道:“王同知有些古怪,屬下也不知該怎麽說,總之大人過去看看就明白了。”


    平煜見他麵色極古怪,心中微訝,倒也不再多問,隻轉頭對陳爾升和許赫道:“將此處看牢,莫讓罪眷出入。”


    等他迴來時,再想法子逼傅蘭芽將東西乖乖地交出來。


    傅蘭芽聽得平煜和李瑉匆匆離去的腳步聲,鬆了口氣,迴想剛才聽到的隻言片語,不免有些好奇,也不知那個王世釗又出了什麽古怪,能引得李瑉如此急迫地來找平煜。


    她顧不上多想,將那本小書從小衣中取出,目光快速在帳中掃過,欲要找個妥當之處將書藏起來。


    她如今連行動都不自由,沒指望能將書藏到平煜找不到的地方,隻是一會平煜返轉時,若仍鐵了心要搜查她的隨身物品,她不希望此書是從小衣中被狼狽地搜檢出來。


    林嬤嬤見狀,陡然明白過來,從袖中摸索著取出那包解毒丸,走到傅蘭芽身旁,焦聲道:“小姐,平大人是不是已經起了疑心?再這樣下去,這書和這藥怕是藏不住了,咱們該如何是好?”


    傅蘭芽目光四處找尋了一番,隻覺得無論將這兩樣東西藏在哪處都不安全,最後到底決定還是放在她睡覺墊褥的最下麵一層,全當枕頭用了。蓋好後,看著林嬤嬤低聲道:“能藏得一刻是一刻。說不定剛才是我想岔了,也許平大人並沒有要搜檢咱們的意思。”


    口裏安慰著林嬤嬤,心底不免有些掙紮,若一會真被平煜將書搜出來,也不知到底是福是禍。其實那書她早已背得滾瓜爛熟,就算真被他搜到亦無妨,上麵的文字太過古怪,她既看不懂,旁人也未必能看懂,實在不行,大不了毀之一炬,也免得後患無窮。


    平煜和李瑉還未走到湖邊眾人烤火飲酒處,便已察覺不對。


    早先圍坐在篝火旁的眾人都已經四散開來,各自手持兵器,遠遠站在一旁,除了秦門的秦勇等人,鄧安宜也留在原地,諸人臉上神色各異,全都緊緊盯著當中一名男子。


    那男子仿佛喝醉了酒,跌跌撞撞,東倒西歪,走動間,脖頸及雙臂不受控製地痙攣扭曲,發出的聲音凍裂般嘶啞,從他的動作來看,似乎正忍受極大的痛苦。


    平煜一眼認出那人是王世釗,蹙了蹙眉,快步走上前。


    剛走兩步,王世釗身子猛然一抽動,如同木樁般極其僵硬地轉過來,整張臉暴露出在他視線之下。


    平煜看清他的臉龐,錯愕地停下腳步,就見他相貌已跟平日判若兩人,臉上五官如石塊般僵住,麵色一陣cháo熱一陣發白,嘴角更是如同被fèng住似的死死抿著,最怪異的是,他原本黑色的瞳仁變成了猩紅色,那紅太過觸目驚心,仿佛能沁出血來。


    餘人都驚愕地靜立在一旁,無人敢近前,整座山穀中除了嗚咽不停的山風及王世釗的低吼聲,再無其他動靜。


    “他怎麽了?”平煜詫異莫名。


    “誰知道。”李瑉含著幾分懼意搖搖頭,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剛才還好好地喝酒來著,突然就發作起來。”


    這時,那邊有幾人看見平煜,急匆匆走來,“平大人。”卻是秦勇和秦門的幾位長老。


    到了近前,秦勇正要開口,卻聽王世釗忽從喉嚨中發出一聲極其變異的低吼聲,仿佛從胸腔中硬擠出來似的,吼完,便掙紮著往一旁的灌木叢奔去,他踉踉蹌蹌,四肢關節僵硬如木,行走間,連屈膝都異常困難。


    平煜和秦勇怔住,錯愕地用目光追隨他。


    好不容易掙紮到了一處灌木前,王世釗不知發現了什麽,忽然硬生生收住腳步,整個身子如同石塊般直挺挺往前一倒,重重砸到地上,揚起一片地麵上的浮塵。


    李瑉見他久久不動,一時沒忍住,正要近前查看王世釗的情況,平煜為防生變,攔道:“不知他到底要如何,未免傷到你,最好先靜觀其變。”


    蟄伏了一會之後,王世釗忽然強行掙紮著從身下抽出被壓著的一隻胳膊,再然後,仿佛在跟某種看不見的力量角力一般,極其緩慢地抬起右手,盯著手中之物看了一瞬,忽然紅眸一厲,在眾目睽睽之下,梗著脖子去啃咬手中之物。


    猝然間,有條細細的東西從他掌中掉落出來,晃悠悠在他腕間扭動,並且隨著王世釗的動作,扭動得得愈發劇烈,到最後,那條細尾擺動的幅度已接近痙攣。


    眾人看清那王世釗手中那活物,先是震驚,隨後便是一陣惡寒,就見那東西黃黑相間,身軀如細繩,竟是一條蛇。


    王世釗渾然不覺身後眾人驚懼的目光,如同品嚐這世間最美味的東西一般,死死嘬住那條蛇的細細脖頸,嘴中咂摸有聲,到後來,部分未來得及吞咽的蛇血從他嘴角溢出,緩緩順著他的頜角,一路滑落到脖頸,加之他急不可耐的神情,狀若惡鬼。


    可最讓覺得詫異的是,待他將那條蛇的血慢慢吸淨,眸中的血紅之色竟有了退散之色,怪異至極的臉色也漸漸恢復如常,不再那般駭人。


    饒是在場不少人都走南闖北,見過不少世麵,也被這詭異的場麵給震得久久說不出來。


    平煜定定地看著王世釗,心中驚疑不定,這人以往雖然陰險毒辣,至少一路從京城行來,行止還算正常,今夜這是怎麽了,怎麽突然變得這般瘋瘋癲癲。


    想起他那隻花了兩日功夫便恢復如常的腹傷,閃過一個念頭,目光落在他腹上,難道他今夜的異常跟他前日傷愈的事有關?


    王世釗將那條蛇身上的最後一滴血吸淨,趴在地上緩緩喘息了一會,少頃,將蛇屍隨手扔開,雙臂吃力地撐在地上,慢慢起了身。


    他行動時的僵硬已減緩了許多,膝蓋及肘部也已能彎曲如常,搖搖晃晃站定之後,疲憊地在眾人目光中轉過身。


    “對不住,嚇到各位了。”他虛脫般地咳了一聲,神情極不自然。臉色雖然還有些難看,但已經不再似剛才那般觸目驚心,眼睛的血紅也漸漸被正常的瞳仁顏色所取代。


    見眾人仍在神色各異地看著他,他抬起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目光閃爍,解釋道:“在下小時曾不慎被蛇咬傷過,雖救治及時,但那蛇毒性太大,在體內留下了殘毒,一年到頭免不得會發作個幾迴,唯有蛇血能方能以毒攻毒,不巧今夜餘毒發作,才會如此失態,希望未嚇到各位。”


    說完,拱了拱手,晃晃悠悠往帳篷處走。


    平煜冷眼看著他背影,剛要邁步跟上,忽聽秦勇在身後喚道:“平大人。”


    平煜停下腳步,迴頭一看,見是秦勇姐弟,身旁還有一位秦門年資頗老的長老,他揚了揚眉,問:“何事?”


    秦勇麵色凝重地看一眼王世釗消失的方向,低聲道:“還請大人借一步說話。”


    說罷,做個請的姿勢,跟平煜一前一後走到一處僻靜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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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嬤嬤在帳中等了許久,不見平煜迴來,隻當他被別的事給絆住,一想到平大人那般事忙,今夜未必會再想得起搜身之事,不由得鬆了口氣。


    傅蘭芽卻半點不敢放下戒備,隻她目前亦無她法可想,就算能僥倖想法子將書藏到帳篷外去,誰知轉眼又會被藏於暗處的什麽人奪走?既然左右都是保不住,何不在平煜眼皮子底下賭一把。


    主僕倆將薄薄的墊褥整理平整,兩人挨在一處躺下,果如之前所料,雖隔了布料,地上仍又冷又硬,隻躺了一小會,便覺一股濕寒之氣絲絲縷縷侵入肌理。


    林嬤嬤想起從六安來時陳大夫的囑託,心內煎熬得厲害,怎麽也無法入睡。小姐正處在用藥調養身子的關鍵時節,要是在這陰涼至極的山穀地上躺上一晚,豈非會前功盡棄?


    她窸窸窣窣在衾單中找到傅蘭芽的手,攥著手裏摸了摸,果然,小姐的手還不如她的手暖和,遠沒有在六安那兩日調養得好。


    她徹底躺不住了,在黑暗中摸索著起身,低聲道:“小姐,嬤嬤去跟外頭的兩位大人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在外頭生個火,好賴借著火堆傳來的熱氣將地底的cháo氣烤一烤,再這樣躺下去,小姐非得生病不可。”


    傅蘭芽並未攔阻,這地上確實太過冷硬了些,她此行被押進京,始終抱著父親會翻案的希翼,在塵埃落定前,第一要務便是想方設法周全自己。可惜生火之事,說起來簡單,實則頗麻煩,陳爾升等人未必肯答應。


    聽見林嬤嬤出去跟陳爾升,似乎陪著笑臉說了許久,可那木訥的陳爾升隻道:“要生火需得離開此處去拿火料,但是平大人吩咐了,在他未迴來前,我和許赫誰也不許離開帳篷半步。”


    無論林嬤嬤好說歹說,他怎麽都不肯答應。


    林嬤嬤無法,隻好鬱鬱地迴了帳篷,摸到傅蘭芽身旁躺下,嘆口氣道:“這孩子太死板,非得等平大人迴來示下,可平大人那麽個脾性,怎肯答應?”


    默了一會,眼睛一亮道:“要不等那位好說話的李大人來了,咱們再試試?”


    傅蘭芽不置可否,李瑉的確要比平煜好說話得多,可惜不知一會在哪個帳篷安寢,是否還會路過她們帳前,多半希望不大,不過,不試一試怎知不行。


    一邊想,一邊將身子蜷成一團。


    地上雖不暖和,林嬤嬤的懷抱卻很溫暖,她疲乏得緊,漸漸有了些睡意。


    等平煜迴來時,傅蘭芽已經不知不覺睡著了。


    “平大人。”陳爾升和許赫見平煜過來,齊齊出聲道。


    平煜心不在焉地走到帳篷前,剛要掀開而入,忽然想起夜已深,傅蘭芽怕會有不便之處,隻好停步,輕咳了一聲,權當提醒。


    可帳篷內卻靜悄悄的,完全沒有動靜。


    他錯愕,他這才離開多久,還未想法子讓她乖乖將東西交出來,她竟連招唿都不打就睡了?


    “平大人。”陳爾升見平煜臉上隱約透著不悅,想了想道,“剛才那位嬤嬤跟屬下商量,說傅小姐在調養身子,怕寒濕之氣,問屬下能不能在帳前給生上篝火,屬下不敢離開,就沒答應她。”


    平煜未接茬,隻暗想,若她身上真藏了東西,不過一個晚上,料她也藏不到別處去,正好他還有旁事要跟手下吩咐,估且先放她一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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