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便欲轉身,打算快點弄完藥膏的事,好去篝火旁跟大家喝兩口酒。


    剛走兩步,便聽平煜在身後道:“站住!”


    李瑉訝然迴頭:“怎麽了,大人?”


    平煜走近,隻當沒看到李瑉錯愕的目光,從他手中接過膏藥。


    過了一會,見李瑉仍在看著自己,咳了一聲,故作隨意對李瑉道:“你自管去飲你的酒,我正好還有幾件要事要審問罪眷。”


    李瑉哦了一聲,轉過身,快步走了兩步,又覺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不對啊,平大人問傅小姐話,把藥膏接過去做甚?


    平煜走過一處篝火,見左右無人,猶豫了一會,解下繡春刀,拔刀出鞘,隨後盤腿在火旁坐下,將膏藥放在刀刃上,冷著臉烤膏藥。


    烤了一會,隻覺莫名其妙,憑什麽自己要給傅蘭芽烤膏藥?心中無名火起,便想起身,可眼看膏藥已然開始化開,不過一會功夫便告完事,又壓著火坐下。


    眼看烤得差不多了,便起身,欲往傅蘭芽的帳篷走,忽聽身後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他神色一凜,迴頭喝道:“什麽人?”


    就見身後不遠處立著一名身著黃裳的窈窕女子,頭上未戴幃帽,姣好的臉龐在月光下暴露無遺。


    平煜看清那人,暗哧一聲,轉身便走。


    誰知那女子很快便追上兩步,含著羞意道:“平煜!”


    第30章


    鄧文瑩提裙快步追了幾步,見平煜沒有緩下來的意思,不得不停下腳步,看著他的背影,語氣轉冷道:“平煜,我有要緊的話要跟你說,你若是不想聽也可以,但別怪我沒提醒你,你最好別再管傅蘭芽的閑事,當心被她連累得性命不保。”


    平煜向來不肯受言語要挾,聽到這話,冷笑一聲,隻當沒聽見,繼續往前走。


    鄧文瑩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怎肯就此放走平煜,快步追了幾步,咬咬牙道:“你可知道,傅蘭芽她是個妖女!”


    平煜心頭猶如掠過一陣狂風,疑竇頓起,不由得停下腳步。


    鄧文瑩見狀,既高興又懊悔,高興的是,不管用的什麽法子,總算留住了平煜,懊悔的是,情急之下,說了不該說的話。


    見平煜仍停在原地,顯然有往下聽的打算,反倒不急了,緩步走到他麵前,抬頭細細端詳他一番,緩聲道:“當年之事,是我永安侯府對不起西平侯府,但此事細究起來,我又何其無辜,你何苦每迴見到我都冷言相對?你就算記不住別的,總還記得小時候我們兩家交好時,時常彼此走動,旁的哥哥都不大理會我,隻有你會耐著性子陪我玩。如今你不過去了宣府幾年,性情就變了一個人似的。可你可知道,當時的事,樁樁件件我都記得清清楚楚,要我把你當作陌生人,我怎麽也辦不到。”


    說到後麵,聲音已滿是委屈之意。


    平煜本就懶得聽她瞎扯,聽她將宣府那幾年的歲月說得這般雲淡風輕,更覺說不出的煩膩,橫眉道:“鄧小姐怕是過慣了金蓴玉粒的生活,連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都翻出來了,我忙得很,實在沒空聽你廢話。”


    鄧文瑩目光落在平煜手中那包藥上,心中一酸,不等他走過,便冷冷道:“你既然那麽忙,為何有空在此處幫人烤藥?”


    她一看便知這藥是專治跌打損傷的膏藥,這幾日,她在客棧中出入時,沒發現錦衣衛中有誰行動不便,隻除了那位一瘸一拐的傅小姐。


    平煜腳步一頓,瞪向鄧文瑩,他愛給誰烤膏藥就給誰烤,輪得到她來質問?將藥收入懷中,越過她拔步便走,他真是閑的,竟為了一句妖女的無稽之談,平白跟姓鄧的在此處盤桓這麽久。


    鄧文瑩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整顆心如同泡在鹽水中般又酸又脹,她自小到大,處處順遂,唯獨在跟平煜的親事上屢勝波折。


    記得平家未出事時,他性情跟現在判若兩人,愛說愛笑,模樣又出挑,論起騎she學問,更是在京城一眾勛貴子弟中出類拔萃。


    雖說自大了之後,因著避嫌,她見他的機會遠不如幼時多,但偶爾遠遠瞧他一眼,見他一日比一日俊朗,能甜絲絲地迴味許久。


    平家出事時,她在家中哭過鬧過,曾不止一次對母親說,除了平煜,她誰也不嫁,可眼看西平侯府罪名落實,平家發配去了宣府,她除了在家中哭鬧幾場之外,別無他法。


    一年之後,父母背著她給她又訂了一門親事,她當時以為平家再無起復的希望,鬧了幾天別扭,隻好認了命。


    誰知沒過多久,跟她訂親的那人在西郊騎馬狩獵時,不小心從馬上跌落下來,當場摔折了脖子。


    記得二哥當時也跟那人在一處,迴來後,說起那人天不假年,還扼腕嘆息了許久。


    她在一旁聽了,絲毫不覺難過,反倒暗暗鬆了口氣,對她來說,除了讓她哭過笑過的平煜之外,嫁誰還不是一樣。


    其後母親上清涼寺燒香時,替她卜得一卦,算得她兩年內不宜談婚論嫁,她的親事這才擱置下來。


    平家恢復爵位時,她喜出望外,不敢向父母吐露自己的心事,便去纏磨當時還是太子妃的大姐,遮遮掩掩表明心跡後,求大姐想法子給平家和鄧家牽線。


    可惜當時因著寧王勢大,太子在朝中式微,大姐的處境一度極為艱難。跟臣子家眷來往時,大姐顧慮重重,更遑論幫她議親。好不容易寧王倒台,太子順利登基,姐姐這才名正言順借用皇後的權利,出麵緩和兩家的關係。


    可哪怕西平侯爺和夫人在大姐的勸說下已有了鬆動之意,平煜依然冷硬如石,怎麽也不肯點頭。


    她越想越覺得委屈,從頭到尾,她做錯了什麽?平家遭難,她一日不曾好過過。為何無論她怎麽補救,平煜就是不肯再理她。


    她想起剛才他坐在火前烤著膏藥時的情景,火光柔和了他原本就俊美的眉眼,神情那般專注。


    還有那晚客棧遇襲時,他拉著傅蘭芽走過長長的走廊,耐著性子幫她找尋失了蹤的嬤嬤。


    她自矜身份,原本斷不至於主動來吃他的冷言冷語,可這個半路冒出來的傅蘭芽讓她徹底亂了方寸。


    她越想越覺得酸澀難言,忍不住衝著他的背影低聲道:“結親之事,不過是我父母和姐姐一廂情願,既你不願,我絕不會纏著你。隻是我勸你一句,不管你信不信,那位傅小姐是個妖女,任誰沾上她都不會有好下場。”


    說完之後,咬唇站在原處,看平煜如何應答,誰知他根本未做理會,往前徑直走了。


    她在原地站了許久,目光漸漸轉冷,渾然不知有人悄無聲息地走近,又悄無聲息地停步,站在暗處看著她。


    良久之後,鄧文瑩終於轉過身,緩緩朝永安侯府的帳篷處走去,那人幽幽嘆了口氣,不遠不近地跟上。


    ——————————————————


    傅蘭芽吃完飯,左右無事,便跟嬤嬤整理床褥。主僕二人所有能翻出來的衣裳都已翻出來,但床褥依然太過單薄,睡在上麵既不舒服,又擔心會染上地底的cháo氣。


    傅蘭芽想來想去,把隨身帶著的幾個包袱皮都用上了,仍覺地上硌得慌,正暗暗想法子,忽聽門口傳來陳爾升等人的問安聲,帳簾一掀,平煜彎腰進來了。


    “平大人。”她半跪在地鋪上,迴頭望向他。


    平煜瞥她一眼,從懷中掏出那包藥,不冷不熱道:“李瑉替你烤的藥。”


    傅蘭芽接過,發現藥包仍溫著,彎了彎唇,謝道:“多謝。”


    說完,見平煜轉身便走,忍不住喚他道:“平大人,能否稍留片刻,一會換完藥,我有話想跟你說。”


    平煜迴頭,見她頭梳垂髻,烏黑的雙眸仿佛盈著水光,嘴角彎彎,帶著抹笑意,心知她定是有話想向自己打聽,而且看得出,她並沒有掩飾自己想法的打算。


    他不知為何,想起剛才鄧文瑩所說的“妖女”二字,目光收迴,淡淡迴絕道:“沒空。”


    可掀開簾幔,腳步仿佛絆住了似的,靜了一會,告訴自己,正好要向她打聽王世釗和周總管的事,聽她說說也無妨,便沒好氣道:“你先換藥再說。”


    第31章


    傅蘭芽怕平煜臨時又變卦,一等平煜出了帳,便讓林嬤嬤幫著脫下鞋襪,用最快速度換藥。


    收拾好之後,林嬤嬤便走到帳前,往外探身,笑著請平煜道:“平大人久等了,小姐已換好藥了,還請進帳吧。”


    平煜早已在外麵立了好一會,因夜色漸深,霧靄露重,陰涼山風徐徐拂來,既吹散了他身上的燥熱,也澆熄了他心頭那股無名鬱火。


    他渾然不覺身旁陳爾升和許赫探詢的目光,隻目光淡淡地看著遠處的群山,沉吟不語。


    妖女?聽起來多麽荒唐,然而根據他這些年對鄧氏兄妹的了解,鄧文瑩也許有頭腦發昏的時候,鄧安宜卻絕不是衝動之人。


    他們之所以一路緊緊跟隨,絕不是為了所謂的向他拉攏和示好,明明白白是衝著傅蘭芽而來。


    那晚東蛟幫夜襲客棧時他雖不在場,但後來從李瑉等人的口中,不難知道當時的情形。


    鄧安宜看似危難之中拔刀相助,但因急於駁得傅蘭芽的信任,不小心露出了破綻。


    比如他隻顧追趕傅蘭芽,卻將鄧文瑩撇在三樓不管。


    又比如那晚情況那般兇險,他永安侯府的護衛卻從頭到尾一無損傷。


    饒是如此,整樁事依然一環套一環,陷阱重重。


    鄧安宜為求做得滴水不漏,既需借用東蛟幫的人力,又需掐準自己當晚離開客棧去找秦門的時機,可見他從來雲南後沒多久,就已經著手部署此事。


    倘若傅蘭芽真是那等天真沒頭腦的小姑娘,於險境中被鄧安宜救出,說不定從此會將鄧安宜視作俠肝義膽之人,對他託付全盤的信任。


    想到這裏,他心裏忽然澀了一下,隨即又冷哼一聲,負手往前走了兩步。


    可惜鄧安宜千算萬算,沒能算到傅蘭芽年紀雖小,心思卻轉得極快,寧願從三樓遁門跳窗而出,也不肯承他所謂的“救命之恩”。


    想到那晚在地窖中看到她時臉上那種義無反顧的表情,他心底仿佛被什麽觸動了一下,腳步不由得緩了下來。等迴過神,又硬生生將心思轉到剛才鄧文瑩的那番話上。


    不知鄧文瑩是不是被鄧家嬌養的緣故,這些年她年紀雖見長,心智卻半點不見成熟。


    剛才她貿貿然來找他,縱然是一時衝動,又何嚐不是知道一點她二哥為何要盯上傅蘭芽的內情,否則所謂“妖女”一說,又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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