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醉不知道這一刻該做何反應,太多年了,他沒碰過這種事情,是糾纏,是愛意,驚得他臉都要燒起來:「別鬧……」


    他想掙脫,被錢文正死皮賴臉拽過去,胳膊和胳膊纏在一起,「不是,我說,親熱一會兒怎麽了,」那個年輕人大言不慚,「你一點都不想?」


    陳醉的心咚咚跳,他和一個局外人手拉著手,在電台底下,過去想都不敢想的事,像一個夢……他孤單得太久了,久得忘了人的溫度,久得以為自己堅不可摧,以後,真的可以和這個人分擔那些沉重的秘密嗎?


    「往後你有我,」像是聽到了他的心聲,錢文正擦著鼻子,羞答答地說,「我可以給你打下手,」他轉過頭,雖然隻是一個漆黑的影子,但毫無道理的,陳醉覺得他在笑,「什麽我都為你做。」


    陳醉驀地咬緊牙關,怕稍鬆一鬆,就有不該說的話出口:「胡鬧!」


    「我就胡鬧怎麽了……」錢文正朝他偎過來,大概是想親一口,可中間隔著電台,咚地一響,他捂著腦袋趴到陳醉肩上,「哎喲我的老天爺!」他在那兒蹭,邊蹭邊把手往陳醉領口裏伸,「也不給我揉揉……」


    他隻是膩歪,沒想陳醉真給他揉,可腦袋上一熱,忽地一隻溫柔手:「陳醉……」他像是叫他,但話鋒一轉,輕輕地問,「不是你的真名吧?」


    陳醉沒出聲,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色,他沒否認,錢文正莫名焦躁起來,「那……那你那個,」他不知道怎麽稱唿那個人,「還有聯繫嗎?」


    這迴陳醉搖頭了,從他手裏掙脫,擦著地麵出去,簡短的,給他一句話:「淞滬會戰,殉國了。」


    錢文正怔在那兒,鼻子發酸,什麽猜疑、嫉妒,都像個卑劣的笑話,他趕忙從床的另一邊出來,撲上去從背後抱住他,哄孩子似地搖,搖啊搖,搖到床邊,拉著他坐下,打開音匣子,架起唱針,白光的歌像放醇了的酒,靡靡入耳:眼波帶醉,慢慢流動,櫻桃小嘴,火般殷紅……


    陳醉和他靠著,彼此怯怯地望了望,嘴唇就碰在一起,錢文正拉起寬大的絲綢被,捉迷藏一樣把兩人罩住,摟著陳醉倒下去,倒在如海的床上。


    唿吸聲,皮膚和絲綢的摩擦聲,羞人的口水聲,他把陳醉剝得精光,把他摁在音匣子旁邊,微光透過棉絮稀薄的地方照進來,照得那張臉上亮一塊暗一塊,璀璨著,像是珍寶。


    陳醉躲著錢文正的視線,半眯著眼,跟著音樂徐徐地哼:「天荒地寒,世情冷暖,我受不住,寂寞孤單……走遍人間,歷盡苦難,要尋訪你做我的旅伴……」


    錢文正接著他唱:「我正青春,你還少年,我們相見不恨晚,」心裏有股蓬勃的暖意,他笑起來,「永結同心,不再離散……」


    電話鈴忽然響,錢文正掃興地掀開被,陳醉裸著身體去接,通話很短,他掛上話筒立刻開始穿衣服,沒等錢文正問,皺著眉說:「藥師丸抓住一個共產黨,要我去審。」


    錢文正驚愕地瞪大眼睛:「那你……怎麽辦?」


    「盡快弄死,」陳醉對著鏡子捋了捋頭髮,以一種冷漠的口吻,「免得再往外咬。」


    第二十六章


    錢文正震驚,但努力保持住鎮靜,沉默、甚至有幾分肅穆地送他出門,迴到自己那間小屋,他思來想去,覺得這件事必須告訴老馬,請示地委盡快組織救援。


    十五分鍾後,他獨自出門,華燈初上,敷島區和和順區一帶燈火通明,越往滿洲人聚居區走,光線越暗,漸漸的,連照亮的路燈都沒有了,走到那個熟悉的巷口,遠遠的,棺材鋪亮著燈,他陡地停住,心裏湧起不好的預感。


    不光棺材鋪,整條巷子的燈都亮著,這不正常,這條街上都是做小本買賣的鋪子,不會捨得在沒有生意的時候點蠟,敢這麽照明的,隻有日本人。


    他轉身往迴走,夜風颯颯,腦門上卻出了汗,這說明什麽?老馬出事了,被叛變者咬出來了?還是……他左腳絆了一下,被抓的就是老馬?


    迴到家,他坐立難安,吳媽已經休息了,他幾次想去敲她的門,都忍住了,現在情況並不明朗,還不到貿然「竄線」的時候。


    幾乎是瞪著眼睛度過一夜,第二天早上,他往陳醉辦公室搖電話,還是範秘書接的,操著一把疲憊的嗓子,更多的不能問,錢文正隻是問先生好不好,大概幾天能迴來,需不需要送什麽東西。


    「主任昨晚通宵了,我們都陪著,」範秘書好像在啜粥,吸溜吸溜的,「今天一早去的關東局,這幾天應該都不在部裏。」


    關東局。錢文正放下電話,在憲兵隊司令部旁邊,南麵是憲兵隊宿舍,西南是日滿軍人會館,北麵不遠是警察署,西麵有海軍司令部、旅團司令部,這麽個要命的位置,強攻是不可能的。


    整整一天,他心急如焚,時不時就想起陳醉的那句「盡快弄死」,萬一被抓的真是老馬呢,他坐在自己的小床上,神經質地搓手,陳醉還說什麽來著?「免得再往外咬」,如果真讓老馬咬,他會咬誰?


    倏地,他出了一身冷汗,慌張地站起來——他不能坐以待斃。


    給陳醉收拾幾件衣服,把吳媽剛做好的晚飯裝進提籃,他冒著夜色出門,關東局一帶,他剛到新京熟悉情況的時候去過,站崗的哨兵荷槍實彈,檢查過良民證,他很聰明地報了藥師丸的名字,然後等待。第一迴遞出來的消息是讓他走,錢文正料到了,非要用崗亭裏的電話和藥師丸通話,日本兵礙著藥師丸的身份,給他接了,聽到電話那頭傲慢的聲音,他的心安了一半:「太君,是我,阿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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