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陸陸續續有人抵達了曲江池。家住長安北城的唐河上也跟著老爹走在去往南城的路上。


    實時路況不算暢通無阻,卻不堵車。這得全賴長安雙向四馬車主幹道和能夠並排行駛兩架馬車的坊道。


    臨近曲江池,唐老四跟著老爹下了馬車,前麵的一裏路已經停滿了車,隻能走著過去了。


    跨過曲江苑的大門,一路繼續前行,唐儉和唐老四不斷行禮迴應。


    聽得最多的是:見過莒國公,這位可是貴府麒麟唐四郎?


    以及老爹的迴答:正是某家老四,逆子而已,安敢當的麒麟之稱?


    相比賺得滿缽讚許紅光滿麵的老爹,唐河上卻興致缺缺,不然怎麽也得懟老爹一路:我是逆子?有本事你別自豪!


    四刻,宴會正式開始,一盤盤珍饈,一壺壺清酒被曲江苑的下人們端了上來。


    分食製,人手一份!


    坐在宴廳中後部份的唐老四看著眼前小案幾上的食物有些愣神。


    腦子裏不由得閃出一句詩文:“金樽清酒鬥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


    應景,卻不應情。


    腦子裏來自百年以後哪位碎葉城晚輩的詩句此時讓唐河上覺得諷刺。


    桌上這些東西,夠上午那個農家再修幾間毛舍,置幾件新衣,吃多久糙飯?


    微微一歎,唐四郎想問問宕機的係統:是不是你讓唐某變得有些聖母?


    少傾,樂師舞姬魚貫而入。


    鍾鼓齊鳴,翩若驚鴻。


    按照流程,開場舞蹈以後,是太常卿頌讀文章以告天地。


    時任太常卿的淮安王李神通而今躺在了病榻上,所以整個祭文頌讀的任務交給了少卿,也就是唐河上大哥的頂頭上司。


    文體依舊是起於漢末,興於南北朝的駢文。


    伴隨太常少卿鏗鏘有力的誦讀,駢四儷六的句子聽上去很不錯。


    唐老四歸納了一下,兩個意思:皇帝文韜武略,大唐國泰民安!


    聽得唐老四有些冷笑,前者無可厚非,後者,衣不蔽體,飯不果腹算得哪等國泰民安?


    殊不知,是那些不該出現在唐河上腦子裏的知識,無端拔高了看待事物的眼界。


    祭文讀罷,宴會才算正式開始。


    聽祭文聽得紅光滿麵的皇帝端起酒杯道:“今天是上巳,這第一樽酒,大家一起幹了!”


    在場的所有人,包括唐老四,都端起酒樽,一飲而盡。


    眨巴了一下嘴,臉上快速湧上潮紅的唐河上覺得清酒微苦,隻是不知道是酒量差,還是其他原因。


    宴會繼續,接下來的時間,自然是歌舞佐酒。


    也虧得唐老四喝酒的名聲和他老爹一樣名聲在外,前來敬酒的中下層官吏、中低層勳貴以及一般世家隻是讓唐河上淺嚐即止。


    即便是這樣,宴會抵達高潮之時,唐老四已經喝了整整兩樽,已經有些超量了!


    唐人好詩,宴會豈能無詩佐酒?


    眼看著高潮已至,好些人已經躍躍欲試。尤其是世家子弟,誰不想帝王當麵,一鳴驚人從而官袍加身?


    萬眾期待之中,皇帝端著酒杯起身道:“宴會,怎麽可以沒有詩文?想來你們已經準備了很久,今日大夥不防暢飲、暢吟!主題便以宴會、春日為題吧!”


    皇帝話音剛落,宴亭的中間部位立馬有人走了出來。


    李二陛下一看,算得上自己的侄兒了,笑道:“崔傑,可是有詩文了?”


    崔傑拱手一禮,笑道:“是有了,不過臣聽聞李師近些日子收了一個關門弟子,想來定然學富五車。此人而今也在苑中,他不開口,臣不敢先鳴!”


    皇帝聽完臉色一黑,還以為博陵崔家的娃娃要先聲奪人,卻不曾想他在這樣的宴會上挖坑埋人!


    唐老四是拜師李綱了,可誰曾聽過唐老四會吟詩作對?


    重要的是,你自己嫉妒唐老四能拜師李綱,卻把朕也推到火架上銬,好嗎?


    皇帝深吸一口氣,試探問道:“唐河上胸中可有腹案?”


    酒精微微上頭的唐老四起身迴答道:“有是有,但是不想作詩。”


    “嗬嗬,是不想做還是不會做?”


    崔傑一聲嗤笑,道:“莫非唐少監是怕作的詩文太差,落了李師的顏麵麽?”


    無往而不利的激將型挖坑深埋法這次對唐老四沒起任何作用。


    隻見唐老四依舊搖搖頭道:“沒興致!”


    這時,突然有人跟著站了出來,對皇帝行了一禮道:“陛下,唐少監乃李師弟子,今日沒他珠玉在前,臣等不敢獻醜!”


    “臣附議!”


    “臣亦附議!”


    ......


    不斷有人拱手附議,有人是跟著韋所給唐老四挖坑,有的卻是實實在在有詩文在胸中,迫切想比試開始,也有人純粹想踩著唐河上出名。


    李綱的關門弟子作詩都沒我厲害,咋樣厲害嗎?


    皇帝騎虎難下,瞪了一眼崔傑,心中的小本本將此人記下,然後才對著唐老四道:“唐四郎,既然胸有詩文,不妨讓大家鑒賞鑒賞,共同進步嘛!”


    唐四郎微微一笑道:“陛下,真要臣作詩?”


    李二陛下點了點頭!


    唐老四嗬嗬一笑,抄起酒樽一飲而盡!


    打一個酒嗝道,唐老四道:“既然陛下要臣作詩,臣就獻醜了!筆來!”


    侍者帶來筆墨,唐老四奮筆疾書,第一首詩赫然印於紙上!


    然而,唐老四並未停住,換一張紙繼續書寫第二首!


    第三張紙,唐河上僅僅寫了一句,挨不住睡意,一下子趴在了桌子上。


    唐儉眼睛雪亮,立即讓人將自己那酒量不好的兒子扶走。


    這讓宴會上出現了寫嗡嗡的耳語,是在討論唐老四寫詩不行,故意借酒遁走,怕落了麵子。


    正是此時,團太監接到紙張開始誦讀道:“第一首《無題》:古木陰中係短篷,烏雛托我過橋東。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麵不寒楊柳風。”


    團太監話音剛落,原本嗡嗡的宴會頓時雅雀無聲。


    皇帝立馬奪過太監手裏的紙張注目細看,第一反應是:這字,怎麽和那天程咬金拿出來的不?


    沒等皇帝細細品讀,團太監念出了第二首:“三月春如少年時,了知造化最兒嬉。智行無事柳飛絮,道法自然花滿枝。錦鄉園林天富貴,神仙院落月清奇。老天長似春三月,遊嬉人間不皺眉。”


    第三張紙,老太監一看,手險些一抖,那上麵僅有的一句詩文。張了張嘴,老太監卻是無法發聲。


    正在興致頭上的皇帝微微一笑道:“繼續念!”


    老太監掛出一副難看的表情念道:“夜宴酒肉臭,郊農無足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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