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勤,請下令。凡是距離東門二十丈內的房子,必須拆掉。告訴房屋的主人,你戰後會給他們補償,幫他們重建居所。”看到守軍已經開始行動,大食智者哈菲茲果斷退到奕胡身邊,高聲吩咐。


    “哎,哎!”此時此刻,奕胡心裏亂得如同麻一般,哪裏還有什麽思考能力?連聲答應著,將頭轉向自己的親兵大箭格裏,示意他去傳遞命令。


    親兵大箭格裏同情地看了奕胡一眼,策馬衝向正在被拆毀的房屋旁,扯著嗓子,將奕胡的命令和許諾,一遍遍說給房屋的主人聽。至於此戰結束之後,奕胡還能不能做石國特勤,還能不能拿出錢來賠償屋主的損失,則強迫自己不去細想。


    “革除蘇勒德的伯克職務,讓他去救火,戴罪立功。如果剛才他作戰盡心一些,唐軍根本不可能從容放火。”看了一眼奕胡的反應,哈菲茲繼續出言指點。


    “我剛才已經盡了全力。唐軍使用毒煙熏,城頭上根本站不住人!”蘇勒德委屈得麵皮發紫,衝上前,高聲自辯。


    不用哈菲茲下令,立刻有大食教狂信徒衝上個去,將蘇勒德按在了地上。而哈菲茲,則將眼睛對著奕胡的眼睛,逼迫他立刻做出選擇。


    奕胡有求於此人,不敢違抗他的意思。同時,心中對蘇勒德剛才是否盡力作戰,也的確有所懷疑。想了想,緩緩點頭。


    狂信徒們,立刻將蘇勒德推到一旁,強行塞給一隻水桶。押著他,去打水救火。蘇勒德高聲抗議,頻頻用目光向奕胡求救?而後者?卻像個泥塑木雕般,對他的聲音和動作?不聞不問。


    “特勤?請下令把預備隊調上來,分三個大箭負責用馬拉水。城裏的水井很多?隻要維持好了秩序,足夠滅火!”見奕胡如此聽話?大食智者哈菲茲也不客氣?繼續用命令的口吻,給他支招。從語言和身體的動作,都不帶半分恭敬,很顯然?在內心深處?早已把此人視作了傀儡。


    “哎,哎!”奕胡毫不猶豫地答應,隨即,將哈菲茲的吩咐,轉述給身邊的另外一名親信?讓此人以自己的名義去傳令調兵。


    “特勤,預備隊上來之後?再分五百人,把靠近隔離帶的房屋和街道?全都用水潑濕。所有人家院子裏柴禾,也必須打濕?堅決不能讓火勢繼續蔓延。”


    “特勤?下令把拆出來的木料?搬到稅監附近。不要留在原地,以免給烈火添柴!”


    “鐵勤,讓人抬著木料,撞擊剛剛起火的房屋,加快房屋的倒塌速度!”


    “特勤,給南城牆,北城牆和西城牆上的弟兄下令,讓他們提前打水,將城牆和城門樓潑濕,拆掉靠近城門五丈範圍內的所有草房,以免唐軍換個方向再燒!”


    “特勤……”


    “哎,哎!”無論他說什麽,奕胡都繼續點頭,然後應聲蟲般轉頭吩咐給自己的屬下。絲毫不打折扣。


    有道是,專業的事情,必須專業的人來做。大食軍隊近五十餘年來,同時朝東、西兩個方向擴張,放火無數。所以,對如何防火,也極有經驗。


    在智者哈菲茲的操縱下,怛羅斯城內的守軍預備隊全體出動,很快,就拆出了足夠寬的隔離帶,遏製住了火勢的蔓延速度。


    “特勤,傳令下去,以稅監的磚牆為依托,搭建街壘,從南城牆一直搭到北城牆,構築第二道紡線!”抬手擦了一下自己額頭上的汗水,哈菲茲繼續啞著嗓子吩咐。


    “來得及麽?”奕胡終於不再像個木偶,猶豫著小聲詢問。


    “來不及也得構築!”哈菲茲不愧為智者,一語道破關鍵所在,“現在撤走,更來不及。唐軍全是騎兵,還有突騎施人給他們助陣。咱們隻要出了城,肯定會遭到唐軍的全力追殺。”


    “那,那,守得住麽?唐軍,唐軍這種魔火,連城牆都可以點著。”奕胡聽得心中發苦,繼續小聲詢問。無論神態和聲音,都像是一個沒長大的幼兒。


    “我聞見了猛火油的味道。安西四鎮不產猛火油,張潛進入碎葉也隻有小半年時間,肯定也買不到太多。唐軍在東城門處把猛火油用光了,接下來就沒有了。而巷戰,他的投石車也施展不開。”哈菲茲笑了笑,開始咬牙切齒。


    猛火油乃是大食軍隊中必備物資,在對西方的征討中,屢次立下奇功。為了避免唐軍在戰鬥中使用猛火油,大食國早在二十年前,就對商販下了禁令,凡是有向東方販賣猛火油者,殺無赦。


    卻不料,碎葉軍在短短半年時間,就收集到了如此多的猛火油。並且通過一些神秘手段,將猛火油的威力增大了數十倍!


    如果讓他抓到偷偷販賣猛火油給張潛的商隊,他一定要將這支商隊的所有商販,綁在火堆旁,全都烤成肉幹。如果讓他抓到為張潛調製猛火油的那位工匠,他一定將此人用鋸子從頭到腳,鋸為兩片!


    “巷戰,智者,你是說,咱們還要在城裏跟唐軍繼續拚命?”親兵大箭格裏頂著一張煙熏火燎的麵孔匆匆返迴,恰好聽到哈菲茲的話,瞪圓了眼睛小聲追問。


    “巷戰,特勤,下令所有百姓拿起武器,準備跟唐軍巷戰!”哈菲茲沒有理睬他,收起思緒,用油綠色的眼睛盯著奕胡,繼續吩咐,“把怛羅斯的每一道街巷,都變成戰場,跟他們死拚到底。隻要我們不惜代價,肯定能讓唐軍知難而退。”


    “不惜代價,不惜代價!”被哈菲茲的目光嚇得寒毛倒豎,奕胡連聲重複。唯恐迴答得慢了,對方嘴裏忽然吐出一條毒蛇的芯子來,將自己直接咬死!


    “特勤!咱們這邊有一大半兒都是新兵,根本……”親兵大箭想要出言提醒奕胡,唐軍戰鬥力遠遠超過守軍。隻要東城門被攻破,自己一方士氣必然崩潰,根本不可能再組織起有效抵抗。然而,還等他將話說完,哈菲茲的拐杖,已經狠狠地捅在了他的左肋下。


    “這沒你的事情!一個小小百人長,也敢質疑特勤的決策。如果是在大食,你早就被殺了去喂獵犬!”用眼睛狠狠盯著格裏的眼睛,大食智者哈裏茲厲聲嗬斥。


    肋骨下疼的鑽心,親兵大箭格裏痛苦地彎下腰,再也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大食智者哈菲茲卻仍舊不願放過他,皺著眉頭,低聲吩咐,“押他也去城門附近救火。如果他膽敢偷懶,就直接殺了祭旗。”


    “是!”幾名大食狂信徒叫嚷著,上前拖起格裏就走,從始至終,沒有詢問特勤奕胡的意見。


    “你們也都去救火,用實際行動,展示你們對神的虔誠。”為了展示自己的決心,哈菲茲忽然將頭轉向身邊的狂信徒們,高聲吩咐。


    狂信徒們毫不猶豫地齊聲答應,隨即,迅速展開行動。每個人,都唯恐落於同伴之後。


    “唐軍隻有五千多人,如果在怛羅斯損失過重,就無法繼續震懾突騎施各部!”知道奕胡已經被嚇破了膽子,哈菲茲將聲音放緩了一些,努力誇大自己一方的優勢所在。“而那張潛,又是一個假仁假義的家夥。放火之前還要給唐人製造逃命機會,怎麽可能舍得讓麾下將士大量死傷?”


    唯恐奕胡信心不足,頓了頓,他繼續補充,“最近幾天,分散在臨近各地的大食人,都在努力趕往怛羅斯。巷戰之時,我也會讓我的追隨者頂在前麵。你也看到了,他們都是虔誠的信徒,個個英勇無畏,將戰死視為榮耀,在巷戰之中……”


    一句吹牛的話還沒等說完,耳畔忽然傳來轟隆一聲巨響。緊跟著,無形熱浪撲麵而至,令人頭發卷曲,麵皮刺痛,從鼻孔到嗓子都煙熏火燎。


    奕胡等人都本能地扭頭,隨即,個個目瞪口呆。


    隻見原本怛羅斯的東側城門和敵樓殘骸,已經徹底倒塌,從火爐直接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火堆。而火堆左右兩側,還有亮紅色城牆,在不停地崩落。每崩落下一大塊,就在地麵上砸出一圈紅色的波浪!


    幾名正在向地麵上潑水的兵卒躲閃不及,被紅色波浪卷入,瞬間全都變成了火人。他們慘叫著試圖逃命,然而才跑了三五步,就一頭栽倒於地,隨即,又被第二圈紅色波浪卷入,變成一支支燃燒的“蠟燭”。


    “城門塌了,城門塌了!”一隊剛剛打水歸來的粟特將士,丟下瓦盆和木桶,快速轉身。唯恐跑得慢了,也被紅色波浪卷住,步了潑水者的後塵。


    再看哈菲茲嘴裏那些“英勇無畏”的信徒,居然抱著腦袋,逃得比誰都快。將躲閃不急的粟特將士和蹲在自家宅院旁痛哭的百姓,撞得東倒西歪!


    不知道是被熱浪燙的,還是被羞的,大食智者哈菲茲的臉忽然變得比豬肝還紅,舉起手中拐杖,迎向一群慌不擇路的追隨者,兜頭就砸,“不許逃,不許逃,繼續去救火。你們鞥見發過誓,將性命獻給……”


    “唐軍,唐軍!”幾個追隨者一邊躲閃,一邊高聲解釋,堅決不肯停住腳步,“唐軍就在城門口!馬上就會殺進來!”


    “城門沒了,城牆也塌了,唐軍馬上就殺進來了!”


    “什麽?”哈菲茲楞了楞,停住拐杖,舉頭眺望。目光透過烈火和濃煙,他果然看到,有大隊大隊的唐軍,正隔著城門變做的火堆,朝城內觀望。估測距離,跟自己頂多一二百步遠,隻要火堆熄滅,立刻就能踏著餘燼衝入城內!


    “城門塌了,唐軍馬上進來了!”距離城門位置稍遠的一些粟特兵卒,也忽然發現,有唐軍正在隔著火堆看這邊的熱鬧,頓時士氣一落千丈。丟下手中的水桶、瓦盆和木頭柱子,撒腿就跑。


    “不準跑,不準跑。火那麽大,唐軍不敢衝進來!”哈菲茲氣急敗壞,掄起拐杖,砸向一名粟特士卒腦袋,準備殺雞儆猴。


    誰料,平素見了他如同老鼠見了貓一般的粟特士兵,居然毫不猶豫拔出刀,當啷一聲將拐杖給砍成兩段。隨即,加快速度從他身邊竄了過去,如避瘟疫。


    “你敢侮辱智者,死後必下火獄!”哈菲茲楞了楞,用半截拐杖指著士兵的背影高聲威脅。後者對他要挾充耳不聞,動一拐,西一轉,就消失在逃難的人流之中。


    “站住,全都站住!”他腿腳慢,沒有力氣追趕逃走者,揮舞著半截拐杖去阻擋其他潰兵。就像山洪中一根枯樹,孤單而又倔強。


    “特勤,趕緊走。”趁著哈菲茲阻擋潰兵的功夫,達幹佘拓悄悄裏擠到了不知所措的奕胡身邊,拉著對方的戰馬韁繩,朝城西踉蹌而行。


    “智者剛才說,隻要咱們不惜代價,就能……”奕胡像中了毒一般,扭頭望想大食智者哈菲茲的身影,高聲拒絕。


    “咱們就是那個代價,還有整個怛羅斯城!”達幹佘拓也真夠忠心,不顧自己身體老邁,用肩部扛著馬韁繩奮力拉扯。


    “你說啥?咱們是什麽?”奕胡楞了楞,終於有些明白過味道來,刹那間,臉色一片煞白。


    “去西門,趁著現在還沒亂起來。好在特勤你有先見之明,當初在西門留了一道出口。”小伯克蘇勒德騎著一匹馬,牽著另外一匹馬匆匆追了過來,小聲補充,順手將馬韁繩丟給了達幹佘拓。


    “特勤,快走,快走,哈菲茲根本沒安好心。他許諾的援軍和錢糧,到現在還沒見到半個影子!”大箭格裏,不知道用什麽辦法,也擺脫了狂信徒的監視。頂著燒焦的頭發和發黃的皮甲,策馬狂奔而迴。一邊向奕胡靠近,一邊高聲示警。“他隻想拿咱們來消耗唐軍的力量。他根本沒打算幫助咱們。”


    “站住,站住,不準走。火不滅,唐軍不會進來。”哈菲茲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聽上去氣急敗壞。


    “快走,再不走,唐軍就入城了!”達幹佘拓嘴裏發出一聲大吼,隨即,以與其年齡極其把相稱的敏捷跳上坐騎,與蘇勒德一左一右,夾著奕胡逃向城西。


    奕胡身邊的其餘親信當中,有好幾個早就被大食智者哈菲茲收買,本能地想上前阻攔,卻被親兵大箭格裏一刀一個,全都砍下了馬背。


    其餘親信立刻知道該怎麽做了,與大箭格裏一道,策馬緊緊跟在了奕胡身後。一行人穿過擁擠的街道,沿途將慌亂的百姓盡數驅散。遇到六神無主的潰兵,則招唿對方跟在身後。轉眼間,就來到了西城門口,整個隊伍的人數,也膨脹到了四百以上。


    看守唯一進出通道的士兵,早已逃得不知去向,幾個膽大且沒什麽牽掛的地痞,正拿著彎刀和長矛把守在通道口,向所有試圖出城逃命的百姓敲詐勒索。看到達幹佘拓和奕胡等人,立刻嚇得丟掉武器,以最快速度逃之夭夭。


    百姓逃命的秩序瞬間一片大亂,你推我擠,將通道口擠了個水泄不通。然而,他們很快就被格裏帶著奕胡的親兵全部驅散。蘇勒德張弓搭箭,全神戒備對準通道口。以防城外有唐軍忽然衝進來,威脅到奕胡的安全。


    “我先出去探路,如果沒有唐軍,格裏保護著特勤一起出來。特勤,把衣服脫下來扔掉,你現在的打扮太顯眼。蘇勒德,你負責斷後。”老邁不堪的達幹佘拓,儼然成了所有人的主心骨,喘息著叮囑了幾句,牽著著戰馬直奔特地留出來的通道,轉眼間,就出現在了城門之外。


    西城門外,空空蕩蕩,連唐軍的突騎施仆從,都看不到一個。達幹佘拓左看右看,確定唐軍的注意力,仍舊在城東,立刻低下頭,朝著城內小聲唿喊,“沒人,趕緊給特勤換了衣服,送他出來。蘇勒德,你也換了鎧甲,你的鎧甲太顯眼。”


    “知道了!”親兵大箭格裏答應著,跳下坐騎,拉著自己的戰馬和奕胡的戰馬韁繩,快步走向通道。才走了一半兒,身背後,忽然傳來一聲怒斥,“奕胡特勤,你去哪?我正在組織人手,舍命為你抵抗唐軍。你怎麽能自己棄城而逃?”


    “我,我……”特琴奕胡,立刻又沒了主意,紅著臉,不敢做任何迴應。


    “你去俱戰提,莫賀隻會把你綁起來交給唐軍。”哈菲茲拎著半截拐杖,頂著一頭被烤焦了的毛發追上來,繼續高聲怒斥,“唐軍到現在還沒發起進攻,明顯是擔心遭受損失。你麾下的將士一點都不比唐軍少,隻要下定決心不惜代價……”


    “特勤已經下定了決心!”沒等他把話說完,蘇勒德已經迅速調轉角弓,將羽箭指向了他的胸口。“不再做你的代價!想要跟唐軍交戰,你們大食人怎麽不自己上?我們又不欠你的,憑什麽你隨便說幾句好話,就讓我們血流成河?!讓開,否則別怪我沒提醒你,我從一數到三……”


    “特勤!”哈菲茲知道自己得影響力已經一落千丈,縱身逃出半丈遠,然後揮舞著手臂向奕胡大唿小叫,“你忘記你的誓言了麽?你今日棄城而去,就是背叛。哪怕是逃到天邊上去……”


    “三!”蘇勒德大叫著鬆開弓弦,狼牙箭快如閃電,直接貫穿了哈菲茲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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