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寶翻身坐起,迅速從枕頭下摸出外衣和線襪,手忙腳亂套在身上。隨即雙腿轉向床下,兩腳插入鞋子,在身體站直的瞬間,單手抓起圓圓的布帽,利索地戴在了頭頂上。


    兩腳互相配合,不用動手,他就已經將鞋子穿好。雙手動作宛若傳花蝴蝶,將被子幹淨利落地疊成豆腐塊。然後抓起臉盆和水杯,直奔放在宿舍一角的水甕。


    沒有人跟他爭,水甕口,倒映出一張日漸圓潤的臉。楞了楞,他端著臉盆向周圍瞭望,夥長張三的床鋪空著,被子疊得依舊宛若一塊豆腐,人卻不知去向。同宿舍的新兵們倒是都醒了,卻沒有人像平時一樣手忙腳亂地起床收拾。就連向來表現最積極的逯得川,都在慢悠悠地整理衣冠,仿佛娶了七八房小妾貼身伺候著的大老爺一般。


    “你們幹什麽呢,今天都不出操麽?萬一讓……”王德寶楞了楞,皺著眉頭提醒。隨即,放下臉盆,狂笑著拍自己的腦袋,“奶奶的,老子糊塗了。老子結業了,結業了!不用出操了!再也不用擔心被姓任的王八蛋找麻煩了!”


    四下裏,依舊沒有任何迴應。同宿舍的袍澤們,笑嗬嗬看了他一眼,然後繼續各自收拾行裝。


    為期整整四個月的新訓結束了,與營地裏的大多數新兵一樣,新訓營三團二旅一隊五夥的十名弟兄,在夥長張三的帶領下,集體通過了結業考核。今天早晨,他們不用再出操,可以隨便睡懶覺,想睡到幾點就幾點,隻要不耽誤朝食就行。等到用過朝食之後,再去參加一下結業典禮,然後各奔前程。


    王德寶心裏,忽然湧起了幾分不舍,更多的卻是快樂與輕鬆。雖然成績不如同宿舍的夥伴們那麽耀眼,但是,他卻依舊平安通過了結業考試。這意味著,從明天起,他就可以每天拿一百文軍餉。


    王德寶算得很清楚,軍中管兩餐和衣服鞋襪,除了跟朋友之間的往來之外,他不會有太大花銷。這樣的話,每年他至少能攢下三十吊,五年下來,如果僥幸沒有戰死的話,就有一百五十吊。


    而按照碎葉鎮最新頒布的規定,戰兵服役滿五年之後,就可以申請退役。從此,任何徭役和兵役,都徹底免除。所以,王德寶在心中早已做好了決定,待五年服役期滿,自己立刻離開碎葉軍。然後拿著一百五十吊錢,在碎葉城裏,官府發還給自己的鋪麵上,重開一家糧店。


    糧店的名字他已經想好了,還叫王家米鋪。開始本錢小,可以隻賣粟米。那東西容易存放,並且隻要注意倉庫的通風和防蟲,陳糧和新糧味道基本沒任何變化。把新糧中摻兩成陳糧,然後點幾滴菜油攪拌均勻,客人們既看不出來,也吃不不出來。新糧和陳糧的價錢每石至少能差五文……


    “想媳婦呢?一大早對著水甕笑起來沒完?”路廣廈(路光腚)不知道什麽時候端著臉盆走了過來,笑著低聲調侃。“那你可得抓緊。我聽說,新訓結束之後,每個人隻有十天假期。然後就要去新長官那裏報道。萬一把你分配到葉支城去,那邊可是連漢家女人都找不到。”


    “你才想媳婦呢?”王德寶楞了楞,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走神了好長時間。趕緊一邊低頭往臉盆裏打水,一邊反唇相譏,“你每天早晨把被子支撐起半尺高,再不趕緊娶個媳婦,估計過些日子得憋瘋掉。萬一上頭把你分到新姑墨去,那邊別說胡女,恐怕連女人都沒有。每天你能看到的隻有母蚊子!”


    “我才不會被分到新姑墨去呢,那邊靠近龜茲,根本不需要戰兵補充。”路廣廈聳了聳肩,滿臉驕傲地搖頭,“我肯定會留在碎葉。我聽人說過了,鎮守使會取考核結果排在前一百的弟兄,留在他身邊當親兵。我算了算,自己好像能排進前九十!”


    “就你?”王德寶扭頭看了對方一眼,滿臉不服,“前九十,別吹牛了!前一百九十,肯定都找不到你。”


    “你有沒算過!隻會順口胡說。”路廣廈也不生氣,隻管洋洋得意,“我可是悄悄跟周旅率打聽過的。據他說,咱們這個夥,除了某個懶鬼之外,其他人應該都在前一百之內。”


    “那我就提前恭喜你了。希望大帥哪天心情好,看你順眼,再賞你一個官做!”王德寶辯不過對方,翻了翻眼皮,酸溜溜地說道。隨即,端著臉盆和牙缸離開,到門外默默地洗漱。


    他跟路廣廈兩個,脾氣一直都不對付。然而,念在考核之時,此人先跑完了,又與逯得川,張三一道折返迴來,在內圈陪著自己跑的份上,他今天不打算跟對方一般見識。至於去給張鎮守當親兵,他還真不稀罕!


    在他看來,隻有蠢到沒邊的蠢貨,才會隻看到給主將當親兵的榮耀和前途,而洋洋得意。事實上,主將身邊的親兵,大部分都在外放為官之前,就已經戰死沙場。特別是張鎮守這種喜歡以身犯險的主將,身邊親兵死得肯定更快,說不準兩年內就得換上一整茬!


    “德寶,別生氣!路五就是嘴巴臭,其實他心裏,巴不得大夥繼續在一起!”逯得川也打了水,悄悄走到門外,對著王德寶的耳朵低聲安慰。


    “我才不跟他一般見識!”王德寶抬起頭,遠遠地朝著也來到門外洗漱的路廣廈掃了一眼,不屑地撇嘴,“有那功夫,我還不如去看螞蟻上樹。”


    說罷,又看了一眼在自己身側默不作聲洗漱的楊成梁,故意將聲音提高了一些,向逯得川叮囑,“你以後前程遠大,但是千萬小心。沙場之上,羽箭可沒長眼睛。升官發財都是活人的份,與死人沒任何關係。另外,別老想著報仇。你的仇人已經死了,你不可能把所有突騎施人全都殺掉。而咱們的長輩如果還活著,肯定跟更希望咱們娶老婆,抱兒子,繼承香火。而不是整天都想著跟人去拚命!”


    想到父母生前對自己的期待,他的眼圈先紅了起來。趕緊捧起水,朝著自己臉上潑了兩把,然後拿起剛剛發下來的葛布手巾,將淚水和洗臉水一並擦了個幹幹淨淨。


    “你也注意保護自己,無論去哪!”逯得川的眼睛也開始發紅,啞著嗓子迴應。


    他跟王德寶,都能寫會算,在軍營之中絕對屬於另類。此外,他和王德寶,在娑葛沒造反之前,原本也都生活在碎葉城中,算是半個老鄉。所以,二人之間的交情,自然就比跟其他袍澤更深一些。


    但王德寶的各項考核成績,都是中下。而逯得川拿了個門門全優。所以,二人走出新訓營之後,注定要分道揚鑣。而碎葉鎮這麽大,說不定,這次分別,就是永遠。


    “放心,隻要不到任丙手下,無論去哪,老子都會活得有滋有味兒!”不想把氣氛搞得太難看,王德寶放下手巾,強笑著宣布。“說不定,下次見麵,老子就已經做了校尉。”


    “就你,可拉倒吧!”馬承(馬掌釘)端著洗臉水從他身邊走過,笑嗬嗬地搖頭,“除了這圓鼓鼓的肚子,其他跟校尉哪都不像!”


    “你別瞧不起人!”王德寶將脖子一梗,低聲反駁,“我肚子裏是大了一點兒,但是俗話說,宰相肚子能撐船。想當大官,肚子肯定不能太小。另外,好歹我各項考核都通過了,雖然跟你們沒法比,去了外邊軍營裏,就相當於駱駝進了羊群。屆時,你們這些比我強的,肯定都無法過來跟我爭,有道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雖然是為了故意逗大夥開心,他才故意把話說得無比囂張。然而,大夥聽了之後,一時半會兒還真找不到理由反駁。


    王德寶的訓練成績在新訓營中排不上號,但比起碎葉軍中的普通戰兵,還真未必就差哪去。而如果真的像路廣廈先前透露的那樣,在考核中表現出色的人,都被送到了鎮守使身邊聽用,王元寶還的確就成了矬子裏的高個子,說不定因禍得福,很快就脫穎而出。


    “夢不要做得太美。”路廣廈洗漱完畢,拎著木製的臉盆和牙缸,故意給人添堵,“我可看到任丙這幾天,一直跟在任校尉身邊打轉。說不定就是想把你要到他手下去,報當日你讓他丟麵子的一箭之仇。”


    “胡說,他既然姓任,肯定就是鎮守使的親兵。不可能到下麵去做……”王德寶想都不想,反駁的話脫口而出。


    然而,話音落下,他的臉色卻變得非常難看。


    任丙是張潛的親兵不假,親兵通常不會下去做隊正帶兵,也沒錯。可如果考核成績在前一百的人,都進入親衛團,除了他之外,新訓營三團二旅一隊五夥的其餘九名兄弟,就難免有人會落在任丙手下。到那時,鎮守使再對大夥欣賞有加,也不可能天天盯著。而親衛團的軍官們,除了姓郭就是姓任……


    “不會那麽巧吧?”


    “路光腚,你說考核名次在前一百位的會進親衛團,是真的?”


    “早知道這樣,當初老子最後那兩箭,故意射歪好了。”


    “如果這樣,王胖子真的因禍得福了!”


    ……


    其餘幾個弟兄,也忽然感覺到了一絲危險。紛紛湊上去,忐忑不安地議論。隻有原名楊樹杈的楊成梁,依舊什麽話都沒說。默默地把他自己洗漱幹淨,然後頭也不迴地朝宿舍走去。


    “小楊,你就一點都不擔心?”車平(車前草)跟楊成梁鋪位相鄰,跟上前,低聲詢問。


    “擔心什麽?一條命而已。”楊成梁抬頭看了他一眼,迴答得言簡意賅。


    車平吐了下舌頭,頓時就沒了話說。楊成梁這種人,就像大冬天茅房裏的石頭,又冷又硬。誰要敢看他不喜歡說話,就故意欺負他,最後結果肯定是兩敗俱傷。


    而王德寶,卻又開始替楊成梁操起了心,也拎著臉盆和牙缸追了上來,低聲說道:“小楊,別擔心,親衛團好幾百人呢,你怎麽會碰巧就落到姓任的手底下。如果真的那麽倒黴,你就主動請求調出。別人打破腦袋還想往裏擠呢,你肯騰位置出來,上頭即便不放行,也會想想,你為何放著大好前程不要,非得主動離開。”


    “知道了!”楊成梁看了他一眼,迴答聲裏依舊不帶絲毫情緒波動。


    “我跟你說……”王德寶見此,愈發擔心他的將來。又追了兩步,婆婆媽媽地補充,“咱們都得為自己活著,不能光想著報仇。更不能動不動,就想著自己爛命一條,拚掉拉倒。在兄弟們眼裏,你的命金貴著呢,犯不著跟不相幹的人去硬碰硬。”


    “囉嗦!”楊成梁翻了翻白眼,放好臉盆和牙缸,開始坐下來收拾角弓。


    王德寶接連碰了兩個軟釘子,也沒有了繼續說話的興趣。訕訕地放好了臉盆和牙缸,也開始保養自己的橫刀。


    西域氣候過於幹燥,而角弓和橫刀,眼下都不是碎葉城所能自產。如果保養不良,出現了問題,大夥就要空著手跟敵軍作戰。所以,幾個唿吸之後,路廣廈和逯得川等人,也加入了進來,大夥各自坐在床頭,借著陽光收拾隨身兵器,一個個,態度要多認真有多認真。


    屋子裏的氣氛,立刻變得壓抑的起來。不是因為離別在即,而是因為對未來的忐忑不安。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像楊成梁那樣,拿自己的性命不當迴事。大夥從絕境中獲救還不到半年,還沒過夠眼前這種吃飯管飽,睡覺有床榻被褥的安穩日子。此外,大夥心裏,其實跟王德寶一樣,希望能夠盡快攢下一筆錢,娶妻,生子,延續香火。


    “這是怎麽了?本夥長才一早晨不在,你們怎麽一個個都像被雹子砸了般?!”夥長張思安(張三),忽然風風火火地闖入,楞了楞,笑著詢問。


    沒人能夠迴答他的問題。考核成績名次排在前一百位者去給張鎮守使當親兵,乃是道聽途說,能不能當真還是兩迴事。而有誰會恰好倒黴,落到了任丙手下,更是遠在半個月之後的事情。為了還沒發生,隻是與一些可能發生的事情,而心情沉悶,大夥說出來,肯定會被張夥長笑話杞人憂天。


    “噢,明白了,你們舍不得本夥長了!”張思安年齡比眾人大,心髒也大,遲遲沒得到迴應,立刻笑著猜測。“不怕,不怕,過來領身份牌,大夥的去向都定了。咱們這些人……”


    快速看了王德寶一眼,他有些歉意地降低了聲音,“咱們這些人,暫時還是在一起,除了胖子。”


    “我就知道!”雖然心裏早有準備,王德寶依舊覺得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歎了口氣,悻然說道。


    “不過,你的去處也不差!”張思安又看了王德寶一眼,小聲安慰。隨即,將手伸進木箱裏,快速抓起三枚帶著細繩的銅牌,“看好了,身份牌,上麵是大夥所在隊伍的番號,自己本人的編號和名姓。不要丟,將來如果換了地方,或者升官了,還要交上去,以舊換新。”


    說罷,先抓了一塊銅牌,掛在了自己脖子上。然後朝第二塊銅牌上看了一眼,低聲喊道,“逯得川,從今日起,轉為戰兵。進教導團一旅一隊,做第二夥的夥長。”


    “啥,教導團?教導團是什麽地方?”原本還以為自己去做親兵,逯得川大吃一驚,一把搶過刻有自己的名字和編號的銅牌,高聲追問。


    “新地方,具體我也不清楚。我也是今天早晨被叫去任校尉那邊,接受例行訓話時,才知道的消息!”張三笑了笑,有些尷尬地搖頭,“反正不是什麽壞地方,我聽任校尉說,這迴考核,名次排在三百之前的人,都要進教導團。團長是鎮守使親自兼任,副團長是鎮守使的師叔!”


    “噢——”歡唿聲立刻響徹宿舍,震得房梁簌簌土落。在場眾人,除了王德寶和楊成梁兩個之外,其餘都興奮得手舞足蹈。


    杞人憂天,剛才大夥果然是杞人憂天了。鎮守使那麽英明,怎麽可能讓大夥再去任丙手底下受氣。大夥要去教導團,不是親衛團。雖然不知道教導團具體是幹什麽的,可就憑鎮守使親自擔任團長這一條,大夥將來的前途肯定不會太差。


    “楊成梁,你進教導團一旅一隊,做第三夥的夥長!”


    “路廣廈,你也是一旅一隊,算了,我不囉嗦了。大夥都是一旅一隊,你進第一夥當兵。其他人,也都先從普通一兵坐起,要麽是跟著我,要麽跟著逯得川和楊樹,楊成梁。”


    “車平,你是第二夥,接著身份牌,別丟了!”


    “唐塔,你第三夥……”


    快速將身份牌給大夥一一發下去,隨即,又笑著交代了幾句入營時間和假期注意事項。夥長張思安,像個老大哥般,將目光轉向了已經窘迫得想要奪門而逃的王德寶,“胖子,咱們這些人裏,你最有福。雖然沒進教導團,但是你記得有一次上頭發下紙筆,讓大夥凡是會寫字算賬的,都去算那紙上的賬麽?”


    “當然記得!”王德寶紅著臉,輕輕撓頭,“跟你們在一起這麽久,我就露了那一迴臉。”


    “你那次,臉可是露對了!”張思安從木箱中,掏出最後一枚身份牌,笑著按進了王德寶手裏,“上頭有人記住了你的名字。這不,別人要麽進教導團,要麽去細柳營,唯獨你,因為擅長算賬,分配去中軍參謀部,做軍屯處的錄事。輔佐屯田參軍打理碎葉城周圍的所有軍田!今後,弟兄們名下的田地上,能收多少糧食,全都看你了!”


    “什麽?張夥長,我一直老實聽話,你可別糊弄我?”王德寶大驚失色,揮舞著手臂高聲抗議。


    碎葉軍的戰兵按天算餉按月發,待遇之厚,遠超縣衙各房主事。所以甭管這四個月的訓練有多辛苦,他都咬著牙堅持了下來。本以為至少都能當個戰兵,拿到每月三吊錢的高額軍餉,誰料到,現在卻有人告訴他,非但前途遠大的教導團沒他的份,尋常戰兵他也做不得了,讓他如何能夠心甘?


    “身份牌在這裏呢,你自己比較。戰兵無論在哪個營,都是一把劍和一隻盾,而你,卻是一張車犁和一架水車!”夥長張思安躲了躲,快速將自己的身份牌也摘了下來,扔到了王德寶懷裏。


    王德寶伸手撈起身份牌,與自己的兩廂對照。果然,發現自己的身份牌,與張思安的大相徑庭。扭頭再去看逯得川、楊成梁等人的身份牌,卻全都跟張思安的一抹一眼。隻是張思安、逯得川、楊成梁三個,身份牌背麵,還多了“從九下”三個漢字,而路廣廈、馬承、車平、唐塔、唐蓋澤、包戈等人卻沒有。


    “你先別著急,我問過了,你做錄事,也算戰兵,並且還略高半級,軍餉和軍田都等同於夥長。”就在他絕望得幾乎要哭起來之際,張思安的聲音再度響起,令人如飲甘露,“不信你看,你的身份牌背後,也有從九下三個字,意思是你報道之後,級別就是從九品下,還外加陪戎副尉的武散職。”


    “真的?”王德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含著淚,將身份牌翻過來仔細查驗。果然,在自己的身份牌背後,也發現了與逯得川一樣的“從九下”三個字,頓時,破涕為笑。


    “早知道這樣,我考核時,也不那麽賣力氣了?”故意逗大夥開心,路廣廈在一旁酸酸地砸吧嘴。


    “就你?”張思安立刻將目光轉向他,笑著數落,“人家王胖子是能算一手好賬,所以才當了軍屯錄事。你,不脫襪子,能算清楚七加八等於多少,就算我輸!”


    “瞧不起人是不是!”路廣廈大怒,伸出手指,開始數七加八。然而數到了十之後,卻發現手指不夠用,頓時又訕笑著撓頭。


    “行了,張大哥,你就別難為路五了。”唯恐路廣廈受窘過度,傷了麵子。王德寶趕緊在一旁岔開話題,“走,走,吃朝食去了。說好了,今天開完了那個,那個什麽典禮,放了假,一起進城吃館子!我請,我結賬,讓大夥敞開肚皮吃個夠!”


    “本來就該你請!”張思安毫不客氣地點頭,“大夥聽清楚了嗎,今天不讓胖子心疼掉半斤肉,本夥長跟你等沒完!”


    “放心,我們跑著去!”


    “我們朝食和哺食都隻吃一半,留下胃口吃死胖子!”


    “去,一定得去!老子辛苦訓練四個月,不及他算半頁紙。這口氣,不吃出來,老子心裏不服!”


    ……


    大夥笑鬧著答應,然後抓起木製飯盆,亂哄哄地朝門外走。本以為可以開開心心混一整天,誰料,才走了十多步,卻忽然看到,楊成梁捂著肚子蹲了下去,額頭鬢角等處,冷汗滾滾。


    “怎麽了,小楊!”


    “不會喝了髒水,發痧了吧!”


    “不怕不怕,肚子疼不是病,上個大號就能好!”


    ……


    眾人齊齊停住腳步,圍在楊成梁身邊,七嘴八舌地追問。而原本就話極少的楊成梁,此刻愈發沉默,手捂肚子,滿臉漲紅,對大夥的問話,遲遲不做任何迴應。


    “你不會是……”王德寶忽然若有所悟,迅速向後退了幾步,低下頭,從背後去看楊成梁的鞋子跟。恰恰發現,一縷殷紅,正順著對方褲子與綁腿銜接處,緩緩滲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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