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扭動燈璧上的旋鈕,讓燈芯緩緩升高,看著黃豆大小的火苗快速成長成一片“樹葉”,隨即又將旋鈕倒轉,看著樹葉大小的火苗,慢慢縮成一粒“黃豆”,應天神龍皇帝李顯臉上,寫滿了快樂與愜意


    這盞青銅酒精燈,是他最喜歡的年禮之一。雖然價格不見得有多昂貴,燈火所發出來的光芒,也遠不如蠟燭明亮。


    原因無他,一切盡在“掌控”二字。蜂蠟的火焰再明亮,味道再好聞。點燃之後亮度卻缺乏變化。而麵前這盞青銅打造的酒精燈,李顯卻想讓它變亮,它就會變亮,想讓它變暗,它就會變暗,隻要旋轉一下旋鈕,就能隨心所欲。


    “窸窸窣窣……”禦書案前,忽然響起了老鼠走路般輕微的腳步聲,卻是老太監高延福躬著身體,悄悄將案頭已經放冷了的茶湯,換成了熱茶。然後又倒退著走向門口,將殘茶連同杯子和漆盤,一並交給了負責伺候膳食的宮女,從始至終,都沒有讓李顯感覺到任何幹擾。


    應天神龍皇帝李顯,欣賞得就是高延福這種眼力架。笑著放下酒精燈,用手輕敲桌案,“高監,給朕準備紙筆,朕想作畫。”


    “是!”高延福的眼神一亮,趕緊小跑著去執行命令。年齡雖然早已過了花甲,動作看上去,卻比二十幾歲的年輕人還要利落幾分。前後隻用了短短七八個唿吸功夫,就將作畫所需的全套用具,都擺放到了李顯滿意的位置。


    “嗯!”李顯衝著高延福點點頭,抓起已經喂飽了濃墨的毛筆,信手朝紙上勾去。不多時,一頭負重前行的老牛,已經躍然紙上。


    比起他的書法,他的畫功明顯更勝一籌。雖然沒有塗抹任何顏色,但老牛疲憊身體與堅韌的眼神,卻表現得一清二楚。而牛身後的險山惡水,和牛前方的一片坦途,也令觀畫者,心中立刻湧起一股輕鬆與快意。仿佛自己剛剛渡過了一道難關,從此前程萬裏一般。


    “聖上好筆力!”高延福看得好生佩服,立刻開口誇讚。仿佛說得聲音小了,就不足以表達清楚自己心中的真實感覺一般。


    “嗯!”李顯笑了笑,繼續提筆,在畫麵上添加了烏雲、太陽和彩虹。讓整幅畫卷更為生動,也更清楚地展現出了過往的不易,和未來的可期。


    過去三年裏,他自己就是這頭牛,背上背著的,則是大唐。他用盡全身解數,甚至付出了一個兒子為代價,終於擺脫了五大權臣,幹掉了武三思,順手還將佛門的勢力從朝堂中連根拔除。接下來,等待著大唐和他的,必將是陽光萬丈。


    “聖上好筆力!”高延福又及時的稱頌了一句,聲音忽然變得有些沙啞。


    “嗯!”李顯鼻子裏也隱約有些發酸,放下筆,笑著搖頭,“筆力好也罷,壞也罷,朕都盡全力了。延福,替朕將畫裱起來,就掛在朕的書房裏。朕……”


    努力裝出一張輕鬆的笑臉,頓了頓,他繼續補充,“快過年了,朕也得給自己一點獎賞。你說,是也不是?”


    “聖上必然是千古明君!”高延福沒有直接迴答他的話,而是選擇了俯身下拜,高聲讚頌。


    “千古明君不指望嘍!能將母後交迴來江山,收拾得像那麽一迴事兒,就算沒辜負我父皇的期待!”李顯長長吐了口氣,再度笑著搖頭。


    事關皇家恩怨,高延福不敢接口。隻好走到桌案前,假裝仔細欣賞畫作。而應天神龍皇帝李顯,也知道剛才自己的言語,有失帝王氣度。笑了笑,果斷岔開了話題,“高監,你近日帶人出宮去采買,東西兩市的熱鬧與繁華程度,比起去年如何?”


    “啟奏聖上,繁華與熱鬧,更勝去年!”答案早就形成了套路,無論真實情況如何,都是一樣。然而,同樣的話,從高延福嘴裏說出來,卻帶上了濃烈的自豪情緒,讓人一聽,就感覺到他所言非虛。


    “嗯,比去年更繁華就好!”明明早就預料到從高延福嘴裏會得到怎樣的答案,李顯仍舊高興地點頭。隨即,又順口詢問:“可有什麽新奇貨物?或者以前不常見的奇珍異寶?唉——,朕自打做了皇帝,想離開皇宮一步都難,也隻能從你們嘴裏聽聽民間的消息了。”


    “即便離開皇宮,下麵的官員,也不會讓您看到實情!”高延福肚子裏悄悄嘀咕了一句,嘴上卻迴答得非常鄭重:“迴聖上的話,我大唐富有四海,以前不常見的奇珍異寶,市麵上暫時也沒出現。不過,快過年了,新奇的日用貨物倒是出現了不少。除了宮裏有已經有了的水爐子,火爐,還有一種能鼓風的風葫蘆,比風饢好使得多。用手搖上一搖,風就源源不斷。”


    “風葫蘆,朕以前可真沒見過,你買進宮裏了麽?”李顯的好奇心立刻被勾了起了,瞪圓了眼睛笑著追問。


    “迴聖上的話,不用買。那風葫蘆是軍器監為了給煉藥爐吹風,專門琢磨出來的新花樣。眼下凡是外邊賣的,肯定都沒軍器監自己打造得更精良。而軍器監,也給宮裏禦膳房直接贈送了一批。”高延福想了想,笑著解釋。


    “哦!”李顯滿意地點頭,對軍器監上下,越發感覺欣賞。


    “還有,還有大食商販賣的一種棗子,像蜜餞一樣甜。”偷偷看了一眼李顯的眼色,高延福繼續匯報,“還有一種雪花鹽,質量尚在青鹽之上,半點兒苦味兒都沒有。還有一種天竺棉布,又白又軟,光滑宛若絲綢……”


    一口氣說了數十種,每一種,都是今年市場上新出現的貨物。難得的是,每一種,恰好都落在李顯稍稍琢磨,就能猜出大概模樣的範圍之內,甚至不用琢磨,就將其顏色,形狀,用途等方麵,猜個七七八八!


    應天神龍皇帝李顯聽了,心情愈發放鬆。想了想,忽然靈機一動,低聲跟高延福商量:“高監,若是你找一些可靠度商販,在太液池畔擺攤子賣貨如何?過年了,朕也想體會一下民間之樂!”


    “聖上,此事老奴可不敢做主!”高延福被嚇了一跳,趕緊低下頭,小心翼翼地迴應,“老奴隻是監門將軍,聖上想與民同樂,需要先與左右仆射商量,然後經三省官員協調,製定出具體章程。老奴這邊……”


    “算了!”李顯頓時被兜頭潑了一身冷水,意興闌珊地打斷。“蕭仆射那關,朕肯定通不過。”


    “聖上如果隻是想增加一些過年的氣氛,老奴倒是可以讓小宦和宮娥們,擺幾個攤子。貨物全按照市麵上常見的來,價格也參考外麵!”高延福頓時又開始擔心李顯過年期間閑著沒事情做,又弄出什麽新花樣折騰自己,連忙小聲在旁邊補充。


    “這主意不錯,你下去後馬上落實。朕在過年的當天,要帶著聖後一起趕集!”李顯立刻眉開眼笑,雙手搓動著躍躍欲試。(注:非虛構,正史上,李顯的確這麽幹過。還帶著文武百官一起討價還價。)


    “奴婢遵旨!”高延福心中偷偷鬆了一口氣,趕緊拱手領命。


    李顯的逛街興致,卻難以快速平息。順手指了指書案上的硯台,笑著詢問:“市麵上可有此物,價值幾何?”


    那是一塊青州紅絲硯,市麵上早就有價無市。高延福卻不敢以實話相告,斟酌再三,低聲迴應:“啟奏聖上,這是青州硯乃是貢品,民間肯定沒有流傳。但次一等的貨,市麵上卻不難找到。大概是兩百到五百文吧,其中品相特別好的,也許能賣到三吊以上。”(注:青州硯,參見柳公權的《論硯》,青州為第一雲雲。)


    “這麽貴?”李顯楞了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在廬陵之時,全家每月吃穿用度加一起,都超不過十吊。如果買塊硯台就花三吊錢的話,顯然一家人早就喝了西北風。


    “這硯台既然能做貢品,貴一些也理所當然!”高延福肚子裏早就準備好了說辭,笑著解釋,“若是尋常百姓,燒陶製的硯台其實也能用得。價格不過十文二十文,遠比各種石硯便宜。”


    “哦!”李顯終於恍然大悟,沉吟著輕輕點頭。隨即,又抓起毛筆、汞紙、鬆墨等身邊常見物件,一一詢問市場上的售價。


    那些物件,大多都是專供皇家的貢品,市麵上怎麽可能隨便買得到?但是,高延福卻不得不根據生活常識,編造一個說得通的價格出來,以滿足他的好奇心。結果,李顯越問越高興,越問越好奇,指指點點,竟然將屋子裏能看到的東西,幾乎全都問了一個遍。直把個高延福累得頭暈腦脹,汗流浹背。


    “這件銅燈呢,市麵上售價幾何?”幾乎問得無可再問,李顯心中依舊有餘興未消,順手將青銅酒精燈抓在了手裏,笑著詢價。


    “啟奏聖上,這個,民間可沒地方買去!”高延福實在累得支撐不住了,果斷選擇實話實說。


    “買不到,為何?”李顯微微吃了一驚,摩挲著光滑的燈璧,刨根究底。


    在他看來,青銅酒精燈又好看,又方便,燃燒之時還沒啥油煙味兒。在市麵上應該非常暢銷才對。而進獻此物給自己的張潛,又素有“小範蠡”之名,沒理由看不到此物的美好“錢景”。


    “啟奏聖上,此物好用是好用。但那火藥,卻隻有軍器監才能製造,並且一直沒向市麵上發售。”總算有一件東西將李顯的注意力吸引開了,高延福抹著額頭上的汗珠補充。


    “哦,朕將這茬兒忘了!”遺憾地放下了青銅酒精燈,李顯笑著搖頭,“張少監的家中,不是也有一套煉藥爐麽?難道煉出來的火藥,也盡數送入了兵部庫房?”


    “啟奏聖上,他家的煉藥爐,月初之時就被人給縱火燒掉了。新的爐子,至今還沒造好。”高延福判斷不出李顯的關注點,究竟是在青銅酒精燈無法之世上流傳上,還是在張潛家的火藥是否私賣上,猶豫了一下,再度選擇了實話實說。


    “燒掉了?”李顯又是微微一愣,這才想起來,張潛家曾經遭到過佛門的偷襲,笑容頓時變得有些僵硬,“朕居然將此事也忘了!他現在腿傷養得如何了?這次他委托他師弟來給朕送年禮,可曾經對朕有所請求?”


    “迴聖上問,張少監的腿傷無大妨礙了,隻是走路還有一些瘸!”高延福努力揣摩李顯的用意,卻發現徒勞無功,隻好繼續如實匯報,“所以,他專門給聖上寫了奏折,請求繼續在家休養一些時日。其他請求,老奴暫時倒是沒聽他師弟說起過。”


    “嗯,他告假的折子,朕已經準了!”李顯點點頭,臉上的表情居然有些不甘。


    隨著對外朝掌控力的日漸增強,他的消息,也越來越靈通。早就得知了,自家妹妹太平公主,借助大食商人之手,打壓六神商行的事實。並且還通過百騎司,調查到了很多外人根本想不到的細節。


    作為一國之君,對於臣子們之間這種“低級別”的爭鬥,他早已見怪不怪。並且隻要雙方沒演化召集親信,束甲相攻的地步,他通常就會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哪怕當事一方,是自己的嫡親妹妹。


    畢竟,群臣之間存在矛盾,才有利於他發現大夥有沒有盡心為國做事。而群臣之間一團和氣,反倒會讓他視聽閉塞,進而麵臨被高高架起來做傀儡的風險。


    而這次,他卻準備破例替張潛撐一次腰。不為此人總是能做出一些利國利民的器物,幫自己排憂解難。即便為了此人是大唐的臣子,而自己的妹妹太平公主,卻站在了異族商販的背後,也值得他出手住持公道。


    隻可惜,從臘月二十三一直等到臘月二十八,眼看著朝廷各衙門都封好官印放假了,他依然沒接到張潛的求救。甚至連輾轉請求調停的口信兒,都沒接到過一個。


    這讓他非常不解,又心癢難搔。作為皇帝,臣子不來求自己幫忙,李顯總不能主動出手。否則,非但容易讓外界誤會他對太平公主下死手,也容易讓張潛以後恃寵而驕。


    “聖上,請容老奴先行告退,去準備宮內開集之事!”終究不是李顯肚子裏的蛔蟲,高延福再聰明,也猜不出李顯為何而感到遺憾。在旁邊猶豫了片刻,低聲請求。


    “嗯,你下去吧!快過年了,你也不用每天都在朕身邊跟著,安排個有眼力的替你就行,”李顯對自己信任的人,向來比較照顧,笑了笑,順口吩咐。


    然而,還沒等高延福謝恩,他忽然又快速詢問,“六神商行遭到打壓的事情,你聽說了麽?朕可是聽說,那是張少監的產業。他向來視你如長輩,總不會遇到了麻煩,也不跟你說一聲吧!”


    “啟奏聖上,老奴心中,隻有聖上,沒有晚輩和家人!”高延福被嚇得激靈靈打了個哆嗦,趕緊躬身剖白。待發現李顯沒有駁斥的意思,才又小心翼翼地補充,“六神商行之事,張少監從沒跟老奴提起過。老奴隻是,老奴隻是在聖上前幾天召鄭總管問話之時,在旁邊聽到了幾耳朵。老奴以為,即便自己真的是張少監的長輩,此刻也沒必要替他出頭。更何況,老奴隻是見他平素為聖上做事還算盡心,才高看了他一眼。”


    “為何?”李顯不理睬高延福的撇清,隻管笑著詢問導致他袖手旁觀的緣由。


    “他是聖上的臣子!”發覺李顯不是在生氣,高延福揣摩著對方心思,滿臉坦誠地解釋,“聖上對他的賞識,才是他最大的依仗。至於六神商行,再日進鬥金,也不過是身外之物而已。即便沒了,聖上隨便賞賜他一些,也夠他幾輩子吃喝不愁,何必舍近而求遠?!”


    “哦!朕對他的賞識,勝過他的商行?”李顯被拍得好生舒服,楞了楞,哈哈大笑,“的確,朕隨便賞賜他一些,就夠他幾輩子吃喝不愁了!哈哈,就是這麽個道理!朕說為何他不來求朕幫忙,卻又趕著給朕送年禮呢?原來都是因為這兒!”


    “老奴隻是實話實說,實話實說!”高延福低著頭,連聲表白,仿佛自己是天底下最誠實的人。


    “實話實說就好!朕就喜歡聽人說實話!”李顯心情甚悅,微笑著衝他揮手,“你去準備宮內集市吧,朕這邊沒你什麽事情了。記得多安排一些人手和貨物,朕說不定哪天會帶著三品以上官員也進宮采購一番,免得他們做官做久了,不知道民間疾苦!”


    “老奴遵旨,老奴告退!”高延福的肚子裏頓時苦水亂冒,卻隻能硬著頭皮下去準備。


    “朕對他的賞識,才是他最大的依仗!”將目光收迴到書案上,李顯越是咀嚼,越覺得高延福的話,特別對自己的胃口。


    如此算來,讓張潛在太平公主手下,吃一次大虧也好。就當他花錢買了個教訓,知道同時做官和做生意,沒那麽簡單。他身外的羈絆越多,越容易被別人找到打壓他的機會。還不如放棄這些身外之物,簡簡單單做一名忠臣。


    不過,當張潛將這個大虧吃過之後,自己該給他的安慰,也不能少。免得他年青經不起打擊,對皇家徹底寒了心。而太平公主那邊,的確又該敲打一下了。她跟武三思暗中勾結的事情,自己手中又不是沒有掌握真憑實據。隻是不想學母後那樣,屠殺至親,才在有人替她分辯之時,順水推舟放棄了追究。而她呢,這才老實了幾天?居然就又跳出來攪風攪雨?


    想到這兒,李顯的好心情盡數消失,代之的,則是一陣難以遏製的煩躁。


    他的親妹妹太平公主,性格最像他的母親,對權力的欲望,也不在他的母親之下。雖然因為在皇族和群臣中,得不到足夠的支持,尚無法對他的皇位構成威脅。但一直任由其胡鬧下去,早晚都是麻煩。


    而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家人之間骨肉相殘。他的兩個哥哥死在他母親手裏,他的長子和最懂事的一個女兒,也被他母親下令杖殺。他這輩子,已經看到了太多親人之間反目成仇,他對自己的母親武則天越恨,就越不願意做一個跟武則天同樣的暴君。


    “聖上,是誰又惹你不開心了麽?!說給臣妾,臣妾跟你一起想辦法收拾他!”皇後韋無雙的聲音,忽然從書案對麵響了起來,將李顯的思緒,瞬間打斷。


    “沒什麽不開心!”李顯看了妻子一眼,強笑著搖頭,“太平在倚仗權勢欺負一個臣子,朕剛才在琢磨,該如何處理此事!”


    “是太平啊,不知道這次是誰倒黴,又撞到了她的刀刃上?”事關丈夫的妹妹,韋後即便再不喜歡此人,也多少要先裝出一副兩不相幫模樣,笑了笑,柔聲詢問。


    “是太平,又看上了張少監的六神商行!”李顯被問得臉色微紅,很是為自己的妹妹而感到在妻子麵前丟人。


    “啊?她也太過分了!”韋後誇張地瞪圓了眼睛,隨即,就迅速抬手蓋住了自己的紅唇,“那她可未必能得償所願,那張少監,可不是個一般人。”


    “再不是一般人,他也經不起太平的算計!”李顯知道自家妻子,還在因為前一段時間佛門被張潛擊敗的事情而耿耿於懷,笑了笑,低聲迴應,“我那妹妹,做別的事情不靈,算計起人來,卻是一環扣著一環。”


    “那聖上準備製止太平麽?”兩方都不喜歡,但是,比起那個惹了自己女兒,還阻礙了佛門跟自己合作的家夥,韋後還是覺得太平公主更親近一些,所以,幹脆笑嗬嗬地向李顯提議,“臣妾倒是覺得,聖上不妨緩一緩。那張少監心氣極高,聖上這時候幫他,他未必會感覺到聖上對他的器重。而太平那邊,也會覺得聖上身為兄長,卻幫了外人。”


    “嗯?”雖然這個提議跟李顯自己的想法不謀而合,李顯卻依舊迴以一聲沉吟。


    “反正還未見分曉,聖上不如再看看。說不定,那張少監,還能給聖上一個出乎意料的驚喜!”自從經曆了佛門被打擊之事後,韋無雙就有點把握不住自家丈夫心思,猶豫了一下,繼續低聲補充。


    “嗯!”這迴,李顯終於輕輕點頭。略顯肥碩的麵孔上,忽然寫滿了疲倦。


    ………………


    “二哥,六神商行掌櫃郭仁義,派夥計給各位貴賓送了邀請函,請她們上元節那天或者之後蒞臨,說是有新貨要拿出來,酬謝貴賓對商行的支持!”頒政坊的廢棄宅院內,胖子四哥武延壽揚起圓鼓鼓的麵孔,笑著匯報最近收集到的消息。


    “什麽新貨?能打聽到麽?”大病初愈的武延秀臉色蒼白,目光卻銳利如刀。


    “不清楚!”武延壽笑著搖頭,“目前隻知道,所有手持著貴賓卡的主顧,都收到了邀請函。而據家丁們觀察,六神商行,依舊在接受花露的預訂,並且看不出來半點兒即將轉手或者關門的跡象。”


    “死撐而已!”一名帶著蒙麵的武家子弟,在旁邊不屑的插嘴。“反正他又沒說是什麽新貨。到了上元節那天,隨便拿出一樣東西來虛應故事就是。然後,再能多拖一天算上一天!”


    “應該是死撐一下,然後爭取轉手時,不被太平公主的人壓價太狠!”


    “太平公主看上的東西,還沒拿不到的先例!隻可惜,太平公主一向喜歡吃獨食!”


    “嗯。段懷簡都親口承認,他撤資了。夔國公府和譙國公府,都是前年才被重新賜還的封爵,更沒實力招惹太平公主!”


    ……


    議論聲交替而起,所有前來聚會的武氏子弟,都不看好六神商行的結果。隻是為自己無法從中撈到任何好處,而略感惋惜。


    “咳咳,咳咳,咳咳……”一陣令人揪心的咳嗽聲,忽然響起,將嘈雜的議論,瞬間攪了個支離破碎。


    眾人皆將目光朝咳嗽聲起源看去,隻見武延秀手捂嘴巴,臉上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紅。然而,他卻拒絕武延壽上前幫忙,強撐著將咳嗽的欲望壓住,隨即低聲吩咐“太平公主未必會贏。老四,原來的計劃先停下來。”


    “停下來?”即便一直對他言聽計從,胖子武延壽也無法理解這個決定,問話聲中充滿了懷疑。“二哥,你憑什麽認為太平公主會輸?”


    “停下來,坐山觀虎鬥!然後,誰贏了,咱們就站在誰那邊!”抬手抹去嘴角的一縷血跡,武延秀的麵目,忽然變得好生猙獰,


    “怎麽可能?哪怕六神商行贏了這一迴,也逃不過公主的報複!”


    “二哥,太平長公主,可不是一個能吃虧的主。她順利贏了還好,萬一輸了,肯定拿出全部本事對付張潛。”


    “二哥,你瘋了不成!”


    “二哥,雖然你吃住了安樂公主。可也不宜現在就跟長公主結仇!”


    周圍的武家子弟大急,紛紛出言抗議!


    而武延秀,卻狂笑著搖頭,“我知道,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太平公主不是個能吃得虧的人!可萬一她輸了,這事兒才更有意思!她吃不得虧,才會主動去刨他們李家的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呱呱,呱呱,呱呱……”一群寒鴉被驚得振翅而起,烏雲般,遮住頭頂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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