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奏陛下,對此異獸的根底,微臣的確略知曉一二。此獸遠產於南海之南的陸地,名為非洲。該地氣候酷熱,地廣人稀……”張潛稍作猶豫,果斷決定按照自己先前跟楊老狐狸“演習”過的答案去說,與此同時,心中也對老狐狸湧起了幾分感激。


    無論老狐狸先前那句“願意不願意成為老夫的晚輩”,是一句不經意的玩笑,還是別有用心。至少,在說出這句“玩笑”話之前,他用刨根究底的方式,向張潛展示了,一味的否認自己事先不知道長頸鹿的根底,絕不可行!


    那樣做,表麵看起來聰明,話裏話外,卻總會露出一些破綻。而這些破綻,落在個別有心人眼裏,就會被死死揪住不放。即便張潛最後能成功把謊話給圓迴來,將破綻全部補上,也會給皇帝本人落下一個“巧言令色”的惡劣印象。


    那樣的話,他就會被瞬間打入另冊,這輩子的前途,就徹底沒了指望。或者說,至少在應天神龍皇帝李顯駕崩之前,不會有任何指望。


    而實話實話,在最後關頭略加修飾,卻可以讓他在李顯眼裏,留下一個見識廣博,且誠實可靠的印象。即便最後的結論,無法讓一部分人滿意,卻誰都無法把怒火發泄到他頭上。


    畢竟,他最後關頭,已經明白說了,長頸鹿是不是異獸,完全憑大夥決定。說不是可以,說是也很有道理。


    而接下來發生的事實也證明,這個應對非常得體。當聽到他說到,那異獸名為長頸鹿,產自一個叫非洲的地方,喜歡吃高處的樹葉和水果,不吃肉食和魚類。有幾位坐在繡墩上的柱石之臣,臉上明顯露出了尷尬之色。


    然而,當聽他說:那長頸鹿成年之後,四條長腿力大無比,與獅子單打獨鬥,也絲毫不落下風。並且即便在其故鄉,捕捉起來也非常不易,馴化起來更為艱難。偶爾得到幾頭,便被視為奇珍雲雲。那幾位柱石之臣,臉上的尷尬又迅速消失了許多。


    當聽他說道,那長頸鹿最初出現的地方,肯定靠近大海,並且經常有海商登陸與當地商販交易,幾個原本受到別人暗示,隨時準備站起來反駁他的小芝麻官,立刻偃旗息鼓。


    當他點明,那被長頸鹿發飆時踢死的昆侖奴,其實就是馴獸師,並且跟長頸鹿乃是同鄉,要麽是被海商和長頸鹿一起當做貨物買來,要麽是被海商當做奴隸從其故鄉抓來。無論是前排錦凳上端坐的柱石,還是地上跪坐的“綠皮鸚鵡”當中,都有人憤怒地皺起了眉頭。


    而當又聽他說,長頸鹿雖然在其故鄉很常見。但是,能從萬裏之外,被人運到大唐來,敬獻給聖上,足見我大唐之盛,之威,天下無雙。前排就坐和地上跪坐的大小官員們,臉上都浮現了自豪的笑容,仿佛張潛剛才的話,是在恭維他們當中每一個人。


    “咳,咳,咳咳……”因為笑得太開心,一口氣兒沒順過來,老狐狸楊綝俯身下去,用手捂住嘴巴,輕輕咳嗽。


    不待李顯示意,便立刻有小宦官跑上前,幫老狐狸捶打脊背。而張潛,卻瞬間從老狐狸的咳嗽聲中,聽出了一絲催促的味道。幹脆把心一橫,做戲做全套。躬身下去,高聲稱頌:“微臣有幸躬逢其盛,倍覺其榮。願我大唐盛世永在,國運永昌!”


    “願我大唐盛世永在,國運永昌!”剛才演習過的人,可不止是張潛一個。剛剛升任了果毅都尉的周建良,也心有靈犀地站了起來,對著李顯長揖稱頌。


    “願我大唐盛世永在,國運永昌!”有人帶頭拍皇帝馬屁,其他老臣小臣,全都沒法再強作清高。甭管願意不願意,也紛紛起身的起身,離座的離座,對著應天神龍皇帝李顯,躬身拜賀。


    而那應天神龍皇帝李顯,曾經被其母親武則天強迫了禪讓了一次。第二次登基之後,麵對的又是一個岌岌可危的爛攤子,終日累死累活才勉強維持得住大局。因此,自信心和安全感,都極為缺乏。否則,也不會著迷於接受祥瑞和上好聽的尊號。此刻聽聞群臣,齊聲稱頌盛世來臨,希望國運在自己的掌控下永遠昌盛,雖然明知道大夥是在拍馬屁,也照樣心花怒放。


    心花怒放之後,自然看著曾經舍命將長頸鹿引開的張潛,愈發地順眼。故而,大笑著站起身,高聲點評:“好一個倍覺其榮,好一個天下無雙。我大唐能有今日,諸位愛卿都鞠躬至偉。那長頸鹿,雖然算不得祥瑞,但是,能不遠萬裏被運到大唐,也是難得的奇珍。來人,著那上牧監的監正,將長頸鹿領出宮去,安置於驪山的湯泉附近,好生飼養。那敬獻奇獸的廣州良家子楊萬峻,雖然見識不足,卻忠心可嘉,擢升為卲州縣尉。賞錢一千吊,絹兩百匹,著令嶺南官府即時予以兌現,不得克扣!”


    “陛下聖明!”帶頭敬獻祥瑞的兵部尚書宗楚客和太府卿紀處呐兩個,互相看了看,同時向李顯行禮。表示接受皇帝的決斷,並且順坡下驢。


    輕輕將兵部尚書宗楚客和太府卿紀處呐兩個獻假祥瑞的責任翻篇兒,大唐應天神龍皇帝想了想,又笑著將目光轉向了爭執的另外一方,右仆射蕭至忠。先衝著此人點了點頭,然後柔聲說道:“仆射今日早朝時曾經對朕說,畢構所獻的風車、機井兩物及其圖卷,皆出自張主簿之手。還說此物若是推廣開來,必將使我大唐水旱兩災減輕過半。仆射還記得否?!”


    “啟奏陛下,臣記得。”蕭至忠為人甚為謹慎,見李顯隨便一句“見識不足”,就把宗楚客等人“勾結廣州地方刁民,敬獻假祥瑞”的罪責揭了過去,也不願再窮追不舍。接過李顯的話頭,朗聲迴應,“臣已經將圖卷和風車、機井的樣品,交給了將作監去驗證。據他們迴報,功效盡如畢縣尉所奏!”


    “既然已經驗證過了,就交給工部負責推廣於天下吧!迴頭你讓工部那邊盡快擬定一個章程出來,付諸實施!”很滿意蕭至忠的體貼,李顯笑著向他點頭。隨即,終於又把目光轉向了晾在一邊,半晌沒有搭理的張潛,笑著說道:“畢構不肯貪功,說兩樣有大利於國家器物及其圖樣,都是張卿親手所製。而張卿乃是秦墨嫡傳,身懷絕學,見識廣博,且心懷報國之誌。今日朕派人去問過火藥的製造和產量,軍器署上下,皆稱月產萬斤,綽綽有餘,並啟奏朕,張卿認真傳藝,毫不藏私。朕心甚慰……”


    一口氣,說了張潛如此多的優點和貢獻,很明顯,是要著重嘉獎提拔了。登時,所有跟張潛一道等候召見的八、九品芝麻官們,全都把耳朵豎了起來。


    然而,還沒等他們聽到神龍應天皇帝李顯的下文,文官隊伍中央靠前位置,忽然有一名身穿從七品下官服,年齡卻已經五十左右人,快速上前,高聲勸阻,“陛下且慢!臣,殿中侍禦史沙崇義,彈劾軍器監主簿張潛來曆不明,且有巧計疲國之嫌,還請陛下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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