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留郡圉縣,蔡伯喈府上。


    “中平六年,餘朝京師,還濟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對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賦。”


    蔡琰枯坐於樓閣之內,手捧帛書輕聲漫語,她微抬秀眉露出思忖之色,倏爾繼續誦讀。


    “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迴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


    蔡琰極富空穀幽蘭之態,聲音明淨而清澈,柔美的誦讀之聲激蕩在閨閣之內,她的所思所想亦如迴聲一般飄向遠方。


    吟罷洛神賦,蔡琰的神情久久難以平靜,恍如洛水起波,波濤萬丈,又如風過鬆林,碧波萬頃。


    她的心緒伴隨著洛神賦起伏波瀾,猶如驚濤駭浪直擊心田,誦讀一遍之後,忍不住再讀第二遍。


    蔡琰戀戀不舍放下帛書,輕歎一聲滿臉愁容道:“此詩賦,真是客人所作?”


    “應當無誤,老爺誦讀三遍之後曾言道:此詩賦一出,足以震爍古今,名傳千古。”侍女熏兒輕聲迴應,道:“老爺對那位郎君殊為重視,此刻正在設宴款待,前來府上的貴客還有河東太守王邑,太原太守臧旻。”


    “父親落難之後,府上已經冷清多年,先帝薨後父親迴家休養,數月來不曾有往昔的親朋故舊拜訪,如今三位太守聯袂而來,府內總算是擁有了一些生機。”


    蔡琰慘淡的臉上滿是落寞,精致的麵孔並無多少喜色和笑容,全部被陰雲遮蓋,盡顯悲涼之色。


    她嫁入河東衛家時,衛仲道已經纏綿於病榻之上,尚未同房就已經撒手人寰。


    她本來是去衝喜,不曾想落了個克夫的名聲,以至於從小就有的薄名轉瞬之間消散殆盡,隻留下滿身的惡名,致使閨閣之內再無其他名門貴女的拜訪,也無書信往來。


    往日的閨中密友,都不想跟她這個不祥之人有任何的牽連,生怕將晦氣沾染在身上一般,對蔡琰全都避而遠之。


    有時候她也埋怨父親,要不是父親顧及臉麵將她許配給一個久病之人,她也不會有現在的下場。


    但是,她又無法真正的埋怨父親,畢竟父親遭受苦難顛沛流離,已經吃盡了苦楚,遭盡了磨難。


    侍女熏兒眨巴了一下眼睛,小心翼翼的道:“姑娘,那位名喚張遼的郎君豐神俊朗,玉樹臨風,風流瀟灑,高大威猛……”


    “住嘴。”蔡琰眉頭微蹙,不悅的道:“是誰教你這麽說的?”


    熏兒嘴巴一癟,委屈的道:“本來就是嘛,我又沒有胡咧咧,我說的都是實情,姑娘不信的話等見到張郎君之後就知道了,我絕對沒有大話欺人,所說的每個字都是真的。”


    “哎!”蔡琰一聲輕歎,一時沉默不語。


    “姑娘,你該振作一點兒,不要整日一副病懨懨的樣子,你本來就是才藝雙絕的佳人,為何活在外人的流言蜚語當中呢。”


    熏兒提高聲音,朗聲開導道:“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姑娘應該往前看,不要總是悲歎過去的不公。”


    蔡琰瞪了一眼熏兒道:“你不懂,你不知道我在想什麽。”


    “還請姑娘相告,到底在憂慮什麽?”熏兒順杆往上爬。


    “那位張郎君所來何意?”蔡琰緩聲開口。


    “當然是想要與姑娘結為良配,求取姑娘為妻。”熏兒理所應當的說道:“此事府內皆知,姑娘為何明知故問呢?”


    蔡琰不冷不熱的道:“為何偏偏選中我了呢?”


    “自然是傾慕姑娘,這才特意來求親。”


    熏兒不假思索的迴答,見蔡琰不滿的目光瞪過來,這才低著頭呢喃道:“府中也有傳言,說是張郎君出自於馬邑豪族,想要求取姑娘為妻的目的,就是為了提升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好在天下士人當中站住腳。”


    “衛家前來求親時,父親礙於臉麵不忍拒絕,這才讓我出嫁衝喜,如今我不了解張遼的為人及品性,豈能甘心出嫁。”


    蔡琰悶聲悶氣的道:“外人對張遼的詆毀我不在乎,隻要人品上佳比什麽都重要,府中下人之所以有流言蜚語傳出,那是因為張遼的家世不如蔡氏門庭,這才隨意的揣測,下人的議論雖然都是無稽之談,未嚐不是一種憂慮。”


    熏兒急忙問道:“姑娘,那你是怎麽打算的?”


    “能寫出如此詩賦的男子,當為世所罕見的才子。”


    蔡琰的目光放在洛神賦上,思緒再一次陷入字裏行間當中無法自拔。


    熏兒奉承道:“姑娘言之有理,隻有世間奇男子,才能寫出如此驚人的詩賦,依我看來,姑娘就是洛神一般的天仙,張郎君上門求取姑娘,乃是千古美事。”


    熏兒一陣無語,見自己的話蔡琰沒有聽進耳中,大聲道:“姑娘,你又走神了,難道姑娘這尊神女去私會張郎君了?”


    蔡琰收斂心神,斜視一眼熏兒斥責道:“不可調笑於我,沒大沒小的性子要注意一下,要是還不知道分寸還敢胡言亂語,我讓你去幹雜役的活。”


    熏兒吐了吐舌頭,辯解道:“姑娘才舍不得呢。”


    蔡琰莞爾,無奈的道:“你就知道胡鬧,你說,能寫出驚人詩賦的才子,人品應該不差吧?”


    “那是自然,沒有風流倜儻的豪情,怎麽可能寫出連老爺都驚歎不已的詩賦呢,姑娘比誰都清楚,老爺可是詩賦大家,能讓老爺讚不絕口的人,放眼天下能有幾人呢?”


    熏兒滿眼的崇拜,對於張遼充滿了無盡的好感和善意。


    她自然清楚蔡琰的處境,也不想看著自家姑娘這麽蹉跎下去,張遼的出現讓她看到了希望,隻要蔡琰嫁給這位奇男子,也就不用為了外界的閑言碎語而傷心了。


    見蔡琰沉思,熏兒繼續道:“張郎君比起衛仲道那個病秧子來說,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我偷偷打量過張郎君,以張郎君孔武有力的身板,兩隻手就能將姑娘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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