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看到許老翁懷裏的嬰孩,現場眾人,無不愣了一下。


    隻有達摩神色如初。


    好像早就料到了這件事情。


    龍葵更是好奇,上前逗弄著嬰孩,問道:“這孩子是哪兒來的?”


    “是我和爺爺從路邊撿來的!”


    二娃挎著竹籃子,裏麵裝滿了鬆茸等物。


    “我和爺爺上山尋找山珍,在蛇蠍洞的附近,忽然聽見傳來孩子的哭聲,於是尋了過去,就在草叢裏看見了這個嬰兒!”


    二娃一邊說著,一邊比手畫腳,兀自有些莫名的興奮。


    許老翁也道:“可能是誰家遺棄在此,這年頭……唉,我見他無辜可憐,又恐山中虎狼將他叼了去,便抱了迴來!”


    這些年來,他獨居山中,老來無子,孤苦伶仃。


    雖然有了葫蘆娃們的陪伴,但葫蘆娃終究不是人類。


    如今撿到一個娃兒,若能撫養成人,將來或許還能給自己送終。


    正是因為這樣的想法,許老翁才有了收養之心。


    “爺爺,他哭得那麽兇,八成是餓了!”


    三娃說道。


    “他吃肉嗎?我們烤肉給他吃!”


    “這孩子連牙齒都沒有,怎麽可能吃得了肉?”


    “咦?他腦袋上怎麽沒有葫蘆呢?”


    幾個葫蘆娃七嘴八舌地爭論著。


    旁邊的許老翁,低頭看著懷中不斷啼哭的孩子,卻也愁眉苦臉了起來。


    誠如葫蘆娃所言,剛出生的嬰兒,隻能喝奶,無法吃東西。


    可他家裏又沒有孕婦哺乳,上哪兒去弄奶呢?


    正當許老翁躊躇之際。


    忽聽達摩笑道:“讓我來試試吧!”


    聞言,許老翁大吃一驚:“聖僧,你、你能喂奶?”


    有些驚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著達摩,最終落定在了達摩的胸膛。


    “……”


    達摩的額頭上頓時蹦出了個井字:“我的意思是說,我來想想辦法!”


    “哦?我還以為……”


    話沒說完,許老翁猛然驚覺,趕緊閉嘴。


    達摩好像沒聽見一樣。


    金身法相,自其腦頂噴薄而出,飛淩於屋頂上空。


    霎時間。


    一道道七彩佛光蕩漾了出去,佛威浩瀚,驚得方圓百裏內的生靈,紛紛頂禮膜拜。


    “天地萬靈,芸芸眾生,茲有棄嬰,亟需哺乳,我佛慈悲,上天亦有好生之德,眾生若願哺乳,汲此功德者,輪迴時可免墮畜道!”


    達摩的聲音,遠遠傳蕩。


    不多時。


    便有無數牛羊虎豹,從四麵八方湧聚而至,在院落外麵鳴叫不已。


    見狀,許老翁頓時大喜。


    “聖僧,您真是活菩薩在世啊!”


    許老翁感激不盡。


    當即喚上幾個葫蘆娃,興衝衝地端盆擠奶。


    過了沒多久,便已擠滿了一大盆。


    “夠了夠了,諸位明天再來吧!”


    許老翁躬身說道。


    現場的動物,好像聽懂了許老翁的話似的,唿嘯聲中,立馬散去。


    而那棄嬰自然也飽餐了一頓,心滿意足地沉睡過去。


    “既然許老翁決心收養這孩子,是不是應該給這孩子取個名字?”


    龍葵輕聲說道。


    “老漢我大字不識一個,還請聖僧賜名!”


    許老翁直接把球踢給了達摩。


    達摩微微一笑,似乎早就想好了:“咱們就叫這孩子為許宣,如何?”


    “許宣?”


    許老翁喃喃地念了一遍,“好名字!”


    反正,比他剛才想的“許阿毛”“許大狗”要強很多。


    到了晚上。


    許老翁親自下廚,做了滿桌子的菜肴,熱情招待達摩和龍葵。


    原本,達摩早已不食人間煙火。


    但熬不住對方的熱情,卻也動起了筷子。


    一夜飛逝而過。


    翌晨,達摩和龍葵便即辭行。


    繼續趕路。


    許老翁和葫蘆娃們將兩人送過了葫蘆山,這才依依揮別。


    離開葫蘆山之後,達摩和龍葵晝行夜伏,跋山涉水,倒也愜意。


    一路上,還算風平浪靜。


    就算遇見幾個不長眼的小妖怪,龍葵便能解決,根本就不用達摩親自動手。


    跋涉半月有餘。


    這天,正趕路的時候,不覺天色將晚。


    “師尊,前麵好像有座古廟,正好可以歇息一宿!”


    龍葵說道。


    “嗯!”


    達摩看了看四周,當即點點頭。


    走近前去。


    但見道路左右,滿是荊棘丫杈,薜蘿牽繞,枯葉鋪地,蚊蟲亂飛。


    古廟外。


    風敲竹韻,鬆柏凝青,桃梅鬥麗。


    空氣中浮動著些許寒冷之意。


    龍葵環顧周圍,低聲道:“師尊,此地似乎有些不太尋常!”


    “無礙!”


    說著,達摩徑直進了古廟。


    見達摩這般心無牽掛,龍葵自然也不會擔心。


    進入古廟。


    便隻有一座大殿,匾額上寫著“木仙庵”三個古篆大字。


    殿上供奉著三清神像,略無灰塵。


    其餘空蕩,更無他物陳設。


    偌大的殿堂,沒有半點邪魅,反而透著些許清新之感。


    “有人嗎?”


    龍葵問道。


    連續問了好幾聲,卻始終沒人迴答。


    似是無主之地。


    “師尊,這古廟果然透著古怪!”


    龍葵忍不住再次提醒。


    “沒事!”


    達摩淡然含笑,“你今晚便潛心修煉,無論聽到什麽動靜,都不必理會,為師自會處理!”


    “是!”


    說完。


    兩人便擇地而做坐,盤膝入定。


    不知不覺,夜幕降臨。


    一彎明月懸掛九天之上,銀華撒落庭院,仿若清泉無聲,積水空明。


    微風緩送,枝影搖曳,如藻荇交橫。


    突然間。


    一陣颯颯香風,從外麵吹進木仙庵的院落。


    “嗯?”


    達摩睜眼一瞥。


    旋即,便又低眉垂目,不做理睬。


    緊接著。


    聽得虛空中傳來人語聲:“十八公,許久不見,別來無恙乎?”


    “嗬嗬嗬,孤直公,許久不見,看你精神愈發抖擻了!”


    另一個爽朗的笑聲旋即響起。


    “子時將至,不知淩空子和拂雲叟何時才到?”


    “說不定那兩位不屑與你我爭鬥呢?”


    說話間。


    一聲朗笑,從遠處傳來:“與天鬥,其樂無窮,與諸位鬥,其樂無窮,區區淩空子又怎會爽約呢!”


    “淩空子,說得好!”


    話音尚未落定。


    陰風旋轉,又是兩道人影便已出現在了院落之中。


    淩空子看了看其他三位,笑道:“三位都一把年紀了,何必跟我這年輕後輩爭個不休呢?那萬聖公主二八芳齡,肯定看不上你們這些糟老頭子!”


    “那也未必!”


    麵對淩空子的調侃,十八公不以為忤,笑著說道,“萬一萬聖公主就喜歡像我們這種成熟穩重的呢?”


    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捋著長長的胡須。


    孤直公也道:“十八公說得對,糟老頭子隻是外在罷了,你我修行日久,若能借助龍族之力,更上一層樓,變成英俊小生,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麽?而且,萬聖公主絕不會這般膚淺!”


    “對頭!”


    拂雲叟極力讚成。


    聞言,淩空子幹笑了兩聲:“隻可惜,萬聖龍宮隻給咱們荊棘嶺送來了一張請帖,否則的話,大家一起去,豈不勝算更大!”


    “聽說萬聖老龍此番廣撒請帖,為萬聖公主比武招親,不少大妖都在邀請之列,我們的機會隻怕渺茫至極!”


    孤直公歎了口氣道。


    “是啊,火焰山的大力王,福陵山的豬剛鬣,還有各路法力高強的妖怪,不好對付啊!”


    十八公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話不能這麽說,去了便有五成機會,不去連一成機會都沒有!”


    淩空子道。


    “淩空子所言極是!”


    拂雲叟點點頭。


    頓了頓。


    孤直公問道:“萬聖老龍派奔波兒灞和霸奔兒波送來的請帖呢?應該是在拂雲叟你這兒吧?”


    “不錯!”


    拂雲叟當即探手入懷,摸出了一張燙金請帖。


    封麵之上,印著龍族特有的秘文,隱約散發著寶光。


    “請帖隻有一張,但我們荊棘嶺卻有四仙,看來一場惡鬥是在所難免了!”


    淩空子歎道。


    “未必!”


    孤直公擺了擺手,提議道:“大家如此熟悉,動手傷感情,不如以文會友,口頭上決出個勝負,勝者便可拿得請帖,前往萬聖龍宮,如何?”


    “實不相瞞,老朽也是這個意思!”


    十八公捋須道。


    “可!”


    拂雲叟向來惜字如金。


    不過,他也讚成孤直公的提議。


    畢竟,荊棘嶺四仙,修為法力,都在伯仲之間。


    倘若當真動起了手來,隻怕拳腳無眼,傷了彼此的和氣。


    淩空子卻遲疑少許,道:“怎麽個以文會友?”


    “咱們先進木仙庵中,仔細商量一番!”


    “好!”


    言訖。


    四人走向大殿。


    殿門外,甫一看見達摩和龍葵,全都愣了一下。


    淩空子皺了皺眉:“怎麽有個和尚在這裏?”


    要知道。


    這座木仙庵,本來就是他們修建而成,平日裏聚集談天之所。


    若無荊棘嶺四仙的邀請,絕不允許外人踏進半步。


    可沒想到,達摩和龍葵卻在這裏。


    淩空子正想上前,將達摩和龍葵趕走。


    誰知,卻被十八公伸手阻止:“淩空子,且慢!”


    “怎麽?”


    淩空子微怔道。


    “難道你不覺得奇怪嗎?”


    十八公神色凝重,看著達摩,沉聲說道。


    隻見達摩盤腿而坐,雙目緊閉,周身氣息如古井般波瀾不驚,似乎根本沒有發現他們似的。


    “奇怪什麽?”


    淩空子莫名其妙。


    “方才我們在院子裏,以你我的法力,居然沒能發覺這兩人的存在!”


    聽了這話,淩空子方才猛然驚醒,“你的意思是說,這和尚的修為道行深不可測,可能在你我之上?”


    “很有可能!”


    十八公壓低了聲音,“況且,你我身在西牛賀洲,乃是佛門地盤,不看僧麵看佛麵,遇見和尚僧人的時候,還是小心微妙!”


    “不僅如此,更重要的是,聽說西牛賀洲最近出了個和尚,禪號達摩,此僧暴虐成性,以濫殺妖怪為樂,萬一招惹上了這廝,千年工夫,毀於一旦,豈不可惜?”


    孤直公補充道。


    “對頭,對頭!”


    拂雲叟點頭不迭。


    “傳說而已,應該沒那麽恐怖!”


    淩空子不以為然地道。


    “空穴來風,並非無因,小心駛得萬年船!”


    十八公謹慎道。


    “十八公所言甚是!”


    孤直公和拂雲叟異口同聲道。


    其餘三人都是一般態度,淩空子再怎麽不信,卻也隻能少數服從多數。


    當下,也不去打擾達摩和龍葵兩人。


    反正殿堂甚是寬闊,於是另外擇了角落的一處空地,盤腿坐下,與達摩相距數丈之遠。


    荊棘嶺四仙圍坐成一圈,拂雲叟將請帖放在了中間的地上。


    “諸位,你我都是得道之士,打打殺殺,非你我之願,不如吟詩作對,以文會友……”十八公道,“我提議,取眼前之景物,每人當場吟詩一首,決個勝負,怎麽樣?”


    “好!”


    其餘三人並無異議。


    “既是十八公你提議,不如你先來!”


    孤直公笑道。


    “那老朽便當仁不讓了!”


    十八公環顧四周,略微沉吟了片刻,便即搖頭晃腦了起來。


    口中吟誦道:“月下黑鬆林,林間溪水溝,溝渠清如許,和尚來洗頭!”


    話音剛落。


    立馬贏得一片叫好之聲。


    “好詩,好詩!”


    拂雲叟鼓掌不已。


    至於究竟好在哪裏,他也說不上來。


    仿佛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聽得孤直公讚賞道:“十八公此詩,融明月、鬆林、溝渠、和尚於一體,看似平平無奇,實則道盡心中無限事,頗具謝公靈運之風骨,妙哉妙哉!”


    “孤直公果然好眼力!”


    十八公得意地捋著胡須,“想我得道之初,也曾神遊南贍部洲,與謝公靈運遊山玩水,彈琴論詩,因此有幾分心得!”


    “原來如此,佩服佩服!”


    孤直公歎服。


    然而,淩空子兀自有些不服氣,道:“這有什麽的,不就是吟詩嗎?好像誰不會似的?”


    “哦?看來淩空子已有佳作!”


    十八公笑道。


    “佳作不敢當,但自問不會比你差!”


    淩空子當即口占一首,“明月照落黑鬆林,林間潺潺溪水溝,不見溝渠清如許,唯見和尚洗光頭!”


    十八公:“……”


    孤直公:“……”


    拂雲叟:“……”


    隔了會兒。


    孤直公苦笑道:“淩空子,你這不跟十八公雷同麽?”


    “不能說雷同,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連拂雲叟也忍不住多說了些話。


    “讀書人的事,怎麽能叫雷同呢?頂多就是借鑒!”


    淩空子爭辯道。


    “嗬嗬!”


    正當四人爭論不休之際。


    突然,一個聲音響起在了木仙庵中。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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