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塵世間的聚散離合,一切皆有緣法。


    達摩並不會強求。


    轉睛掃視四周。


    數不盡的怨靈蜷縮在陰暗之處,如惡狼環伺,怨氣衝天,鬱結不散。


    這些怨靈,原本隻是尋常人。


    被敵國屠殺枉死,心中怨恨無法化解。


    再加上有心之徒的利用,因此變成了這般模樣。


    困在這暗無天日的劍中世界,已有千年之久,不啻於無間地獄。


    念及於此。


    達摩歎了口氣,心生悲憫。


    “爾等原是無辜之人,生前慘遭殺戮,死後不得安息,雖淪為怨靈,卻也情有可原!”


    “我佛慈悲,普度眾生,貧僧今日便為爾等超度,願爾等脫離閻浮苦海,早入輪迴,阿彌陀佛!”


    說著。


    達摩席地盤腿,跏趺而坐。


    九環錫杖,橫於膝間。


    突然,金光綻放,化作蓮台。


    達摩端身坐於蓮台之上,騰空百丈,手持地藏法訣,口誦往生真言。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佛音梵唱,聲動九天。


    十二道白虹貫空,天花亂墜。


    億萬菩提佛光,混同著大勢至喜舍願力,從達摩身上彌漫而出。


    猶如春風暖陽般,漫過劍中世界的每個陰暗角落。


    同時,也拂過現場每個怨靈的靈體。


    一切怨念罪業,如冰雪般,登時消融在了佛光願力之中。


    無數魂靈,立馬清醒。


    好像經曆了一場千年之久的噩夢。


    “多謝聖僧超度!”


    成千上萬的魂靈,紛紛朝著達摩合十跪拜。


    “去吧!”


    達摩一揮手。


    須臾間。


    無數曼珠沙華忽然盛開而出,霎時遍開,搖曳著幽幽藍光,將整個古劍世界映耀得如夢如幻。


    一眾魂靈,當即化作點點輝光,循著彼岸花的指引,消失在了劍中世界。


    經過達摩的佛光洗禮,這些魂靈便可直入地府,輪迴轉世。


    來世或喜或悲,猶不可知。


    但,總好過困頓於此,身受無間之苦。


    不多時。


    劍中魂靈,盡皆投身輪迴。


    唯獨龍葵一人,遲遲不肯離去。


    “龍葵,你生性良善,福報深厚,來世必定降生於富貴之家……”


    達摩飄身迴到地麵,微笑看著龍葵。


    “如今既已脫困,為何還不身赴陰司,輪迴轉世?”


    實際上。


    他心裏很清楚原委。


    然而,以他此時的修為,尚無法遍觀三界眾生的前世今生。


    因此無法幫助龍葵,完成她千年來的心願。


    不出所料,果見龍葵輕輕搖頭。


    “我不要轉世,我要去找我王兄!”


    “龍陽早已入了輪迴,天下之大,人海茫茫,你如何尋他?”


    “總不過,天涯海角,天荒地老……”


    龍葵輕聲說道。


    “癡兒!”


    達摩歎息道,“就算你找到了龍陽的轉世,他認不得你,也見不到你,你這又是何苦呢?”


    要知道,龍陽乃是天界神將飛蓬的轉世。


    當年,飛蓬與魔尊重樓在新仙界私鬥,玩忽職守,導致魔界大舉入侵天界。


    飛蓬因此被天帝貶罰下界,身受輪迴之苦。


    而龍陽不過是飛蓬的其中一世。


    何況如今距離薑國滅亡之時,已經過了將近千年。


    飛蓬不知已在輪迴中轉了幾世。


    今生輪迴,更不知是男是女,是人是妖。


    對此,龍葵何嚐不知。


    可她仍然固執己見。


    “正是因為王兄認不得我了,所以我更不能轉世,也把王兄忘了!”


    美眸中閃動著瑩瑩淚光,龍葵輕咬紅唇,低語道。


    有時候,生而為人,死亡並不可怕。


    可怕的是,千百年後,早已沒人記得你原來也曾來過這個世界。


    但要像龍葵這樣,背負著兩個人的記憶,苦苦煎熬千年,亦是痛苦之事。


    仿佛墮入了無間地獄。


    時無間,空無間,受者無間。


    突然。


    龍葵朝著達摩盈盈拜倒,苦求道:“聖僧慈悲為懷,佛法無邊,還望能夠成全小女子心願!”


    眼見達摩仍有些遲疑,龍葵心下略急。


    她心裏很明白,眼前這個白衣僧人,或許就是她僅有的機會。


    等待千年,如今終於等來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她當然不願放棄。


    “小女子願意跟隨聖僧左右,修行佛法,廣結善緣!”


    龍葵泣首不已。


    她本來還擔心,達摩會以她是孤魂野鬼為由,婉言拒絕。


    刹那間,心中便已想好了無數應對之言。


    誰知,達摩隻是歎息,“緣?冤?怨?”


    情之為物,聖人難言。


    雖不知所起,卻一往而深。


    也正是情之所係,龍葵才會甘願忍受千年煎熬,隻為與王兄再見一麵。


    如此堅決,一如她當年縱身躍入鑄劍爐。


    達摩雖已堪破情欲,卻也不禁動容。


    佛若無情,還談什麽普度眾生!


    何況。


    於佛門而言,鬼亦是眾生之一。


    龍葵生性良善,隻是沉淪情孽,難以自拔。


    若是能以佛法化解,未嚐不是一樁功德。


    “佛門修行,艱深枯燥,你當真不悔麽?”


    “不悔!”


    “也罷,相逢一場,亦是緣法!”


    達摩伸手扶起龍葵,“貧僧傳你佛門觀想之法,他日修成陰神之軀,便可自由出入陽世!”


    “多謝聖僧!”


    龍葵登時喜形於色。


    如此一來,以後若是有緣,再見龍陽轉世,她就不用擔心靈體無法現身了。


    “咱們先出魔劍再說吧!”


    達摩環顧四周,仍然一片漆黑。


    劍中怨靈皆已超度,如今的魔劍,已然變成了神兵利器。


    絲毫不會弱於幹將莫邪。


    不過,這等殺伐之器,不太適合修佛之人。


    達摩早就想好了處理辦法。


    “出魔劍?”


    龍葵心中不由忐忑了起來,“可是我……”


    “無妨,有我佛光護持!”


    “是!”


    達摩衣袖輕揮。


    驟然。


    強光刺眼。


    兩人立即迴到了現實世界。


    此時,天色已晚。


    一彎殘月,懸掛於東山之上,清輝空蒙,投落山澗。


    水聲潺潺,木葉飄香。


    龍葵看了看周圍,一時心緒激蕩,幾乎喜極而泣。


    “終於……重見天日了呢!”


    迴首千年,恍然如夢。


    望著達摩那道挺拔的背影,龍葵心中更是充滿了感激。


    “在找到王兄之前,龍葵願為侍女,侍奉聖僧!”


    心念未轉。


    達摩已然上岸。


    嘩啦!


    一聲巨大的水響傳來,水潭重新合攏。


    “聖僧……”


    眼見達摩終於上岸,素天心和知秋一葉兩人大喜,立即迎上前來。


    然而,甫一目睹達摩身後的龍葵,頓時變了變臉色。


    知秋一葉更是驚叫道:“聖僧,你被劍中女鬼纏住了!”


    當下,不遑細想。


    “天地法靈,逐鬼驅魔令!”


    隨著知秋一葉一聲大喝。


    數張玄門符紙,化作幾道黃光,朝著龍葵激射而去。


    沒想到,自己一出魔劍,便被人喊打喊殺。


    “啊?”


    龍葵一驚,俏臉煞白,後退了幾步。


    “住手!”


    達摩揮袖一揮,便即沒收了知秋一葉的符紙。


    “聖僧,她……”


    知秋一指著龍葵,正要說話。


    可話剛到嘴邊,臉上神色,遽然大變。


    “她、她……女鬼變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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