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淩晨兩點,侯貴平在睡夢中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門外圍著一群驚慌失措的住宿學生,在一陣混亂的對話後,他總算弄清了狀況。

    幾分鍾前,有個女學生起夜,廁所離宿舍大約有二三十米,女學生拿著手電走到廁所時,突然發現廁所門口倒著一個人,她嚇得連忙逃迴宿舍叫起舍友,幾個女生又喊上旁邊宿舍的男生一起過去,到那兒發現倒地的是翁美香,於是趕緊把人扶起來,跑到最近的侯老師處報告。

    侯貴平匆忙披上衣服趕過去,此時,翁美香被幾個學生攙扶著,站立不住,意識模糊,不能言語,身上全是嘔吐物,同伴女孩都急哭了。侯貴平不假思索,馬上叫學生一起幫忙,抬去了鄉裏的診所,醫生初步診斷,懷疑是農藥中毒,情況危急,小診所無力施救,趕忙喊鄰居借來農用三輪車,載著他們直奔縣城的平康人民醫院。

    一路上,侯貴平都急哭了,他用被子緊緊包著翁美香,握著她的手,一直在她耳邊喊她不要睡著,堅持住,他隻是感到翁美香身體越來越沉重,似乎,這被子裏的世界很溫暖,她漸漸沉入了夢鄉。

    一個小時的路途顛簸,到醫院時,翁美香已經氣若遊絲,經過幾個小時的搶救,醫生最終宣告死亡。

    死因是喝了敵敵畏。

    侯貴平癱坐在急救室外的長椅上,整個大腦嗡嗡作響,天旋地轉。

    怎麽迴事?怎麽就突然死了?為什麽要喝農藥?

    侯貴平想到了前天下午翁美香的眼神,他隱約感到翁美香的死沒那麽簡單。

    天亮後,校長和鎮政府的人趕到縣城醫院,處理後事。縣城派出所警察也接到報案來到醫院,做情況記錄。當問到侯貴平時,他講述了最後一次見到翁美香是前天下午放學後,她跟著一個黃頭發年輕男人上了一輛黑色轎車,去縣城了,不過他對於那人一無所知,雖然覺得那時翁美香情緒不好,但也無法肯定翁美香的死是否與之有關。

    因為他是外地支教的大學生,人生地不熟,對處理善後工作也幫不上什麽忙,校長和鎮上工作人員讓他先帶學生迴學校。

    幾個學生圍著侯貴平坐在農用三輪車車兜裏,任山路顛簸,彼此沉默無言,一個女生忍不住偷偷抽泣著。侯貴平仰天把頭搭在兜欄上,腦中一直浮現出前天下午翁美香坐上車後望著他的眼神,仿佛一切就發生在一分鍾前。

    那個眼神……

    那個眼神明明是對他這個老師的失

    望啊……

    他一個激靈坐起身,問身邊的學生:“你們知不知道翁美香什麽時候迴學校的?”

    “昨天下午迴來的。”一位和翁美香同宿舍的女生抽泣著小聲迴答。

    前天下午翁美香跟人上了車,直到昨天下午迴來,然後當天晚上就喝了農藥,這過去的整整一天裏究竟發生過什麽?

    侯貴平的不安更盛。

    他急忙問:“你們知不知道她有個表哥,個子不高,頭發染成黃色,開一輛黑色小轎車?”

    “那個……”女生吸了下鼻子,“那個不是翁美香的表哥。”

    “那是誰?”侯貴平瞪起了眼睛,從學生們的神情中,他讀到了更多的不安。

    “是……”女生張開嘴,卻始終沒說出來。

    “那是誰呀?”侯貴平急了,如果麵前的不是一群小學生,他恨不得抓起對方的胳膊,一口氣問清楚。

    “是……是……”女孩支吾著。

    這時,一個男生突然開口道:“他是小板凳,是我們鄉上的大流氓。”說完,男生馬上閉起嘴,他的胸口在起伏著。

    “小板凳?你們鄉上的流氓?”

    侯貴平重複著,其他學生低下頭默認。

    他把目光投向那個女生,盯著她的眼睛看:“翁美香前天下午跟小板凳去縣城了,你知道她去做什麽了嗎?”

    “是……是去……”

    “告訴老師吧,老師一定會替你保密,同學也不會說出去的。”

    女生抽泣著,身體微微抖動,話到嘴邊卻就是不敢說出口。

    剛剛的男生又突然冒出一句:“翁美香肯定是被小板凳欺負了,侯老師你千萬別說是我說的。”說完,他把頭深深埋到了兩腿間。

    女生默默地點點頭,輕聲說:“翁美香昨天這麽跟我說的。”

    “欺負?”侯貴平停頓了好一會兒,慢慢地開口,“你們說的欺負……是什麽意思?”

    女生低下頭,繼續抽泣著再也不說話了。其他學生也都緊閉起了嘴。

    侯貴平環視著他們,沒有人迴答他。

    沉默,隻有三輪拖拉機的馬達聲。

    侯貴平嘴巴幹張著,不知說什麽,他隻知道,他所學的專業告訴他,這裏出了大案子!

    下車後,他把開拖拉機的農夫叫到一旁,詢問關於小板凳的事

    。農夫隻尷尬地笑笑:“小板凳叫嶽軍,是我們這裏的流氓,侯老師你可千萬別去招惹他,這小子狠著呢。”至於其他再多的信息,他就不願開口了。

    侯貴平站在原地,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的兩腿肌肉變得很僵硬,最後艱難地走迴了宿舍。

    現在該怎麽辦?對於這個學生和成年人口中都如惡魔一般的村霸“小板凳”嶽軍,他也有些發怵。

    他是個外地人,這裏又是偏遠的農村,不適用城市的文明規則,很多事情的處理,往往是一些人用嘴巴說了算。

    他躺在床上,閉起眼睛,腦海中不斷浮現出翁美香那一天的眼神,那求助、那渴望,最後坐上車,帶著失望遙遙遠去的眼神。

    他痛苦地握緊拳頭,前天下午發生的一切都如單片循環的電影,不斷播放著。

    突然,他想起了他迴教室時看到翁美香,她好像正在寫日記,也許……也許她的日記裏會留下些什麽。

    侯貴平馬上跑迴教室,從翁美香的課桌裏找出了一本日記。他翻到日記的最後幾頁,日記是用鉛筆寫的,小學生的語言很粗糙簡陋,但還是發現了線索。

    日記清楚地寫了小板凳幾天前找到她,說周五晚上帶她去縣城,她很害怕,但不敢不去。雖然日記沒有寫小板凳要她去縣城幹什麽,但結合學生透露的消息,又聯想到葛麗的事,那一定是個讓人憤怒的結果。

    來不及多想,他帶上日記本,搭了輛去縣城的貨車,最快速度趕到平康縣公安局報案,要求對翁美香進行屍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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