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家莊的覆滅,在萊州府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可是在金陵,卻沒有引起多大的波動。


    像一絲柳葉飄落河麵,蕩起幾絲波紋。


    成為官吏們茶餘飯後的閑談。


    改朝換代,官員們見多了生死。


    多少勳貴身死族滅,文家的兩根支柱這次安然無恙。


    大家都覺得文家沒有傷及根本,算不得什麽。


    隻有文敬,咬牙切齒,私下不斷聯絡同黨,要給田衡致命一擊。


    ~


    文正海抵達金陵三日後,金陵朝堂,早朝。


    文敬出列,彈劾安慶侯田衡縱子侄行兇,殺害文家莊老幼口,謀奪文家財產,攀附偽秦朝。


    不明真相的大臣們都瞪大了眼睛,田衡這麽倒黴,被下一代給牽連了?


    文敬哭倒在地,叩請皇帝嚴懲田衡。


    他也不是完全做戲,想想失去銀子,還有侄子的官位,他就心疼。


    一年一萬兩銀子,能做多少事?


    一個戶科給事中,能有多大的分量?


    這些,都沒了。


    被田家的小子禍害。


    他的哭聲三分演戲,三分哀傷,還有四分的切骨之恨。


    奏折句句如刀,文敬哭的聲嘶力竭,上氣不接下氣。


    永熙皇帝勸慰了幾句,無非是節哀順變,保重身體。


    還讓太監攙扶起文敬,賜座。


    感動的文敬又是猛擦了幾把眼淚。


    並且告訴他,文濟聖丁憂的事,已經準了。


    丁憂,自然是要準的,不過是走個過程。


    奪情起複的,都是國之重臣。


    一個六品的戶科給事中還不夠資格,文敬也不夠。


    ~


    皇帝對文敬的寬慰、恩寵,就是一個風向標。


    文敬一係的禦史紛紛跳了出來,彈劾田衡。


    素日和田衡一係不和的,也跟風出來抨擊。


    各種捏造、誇大、扭曲,他們竟然給田衡列了十大罪。


    皇帝皺起來了眉頭,問田衡道:


    “田卿,文家莊的事你有什麽說的?”


    他的語氣中充滿不悅。


    如果真有此事,他必須處理田衡,給文家一個交代。


    不過,他已經信了七八成。


    女兒來的信中說了,是和田禹一起去的萊州府。


    這件事讓他很窩心。


    甚至怪罪到了田禹頭上,認為是田禹拐走了郡主。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所以他才給文敬賜座,以示恩寵。


    田衡出列,拱手道:“迴陛下,對於文家的不幸,臣感到很遺憾。”


    文敬鄙夷道:“不需要,文家隻需要懲罰兇手!”


    田衡沒有理睬他,繼續道:“但是否是臣家子侄所為,還有待核查。”


    文敬叫道:“當然是你兒子田霍、侄子田禹所為,


    我們文家有人幸存,就在金陵,隨時可以作證。”


    聽到有人證,大臣們大多都信了。


    他們看向田衡的目光,有幸災樂禍的,有同情的,有不解的。


    種種神態,不一而足。


    總之,田衡要倒黴了。


    田衡看著文敬,問道:“文大人,你剛才說,文家莊被屠了村?”


    “當然,老幼都不放過!禽獸啊!”文敬指桑罵槐道。


    田衡卻依然麵不改色,平靜地說道:


    “既然文大人說文家莊的族人全部遇難,那有一件事肯定和你家無關了。”


    “什麽事情?”文敬感覺前麵似乎有一個天坑在等著他。


    滿朝大臣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來,朝堂十分安靜。


    田衡一幅智珠在握的模樣,讓大臣有些動搖,莫非真不是田家人幹的?


    故事,似乎要反轉。


    田衡拱手道:“陛下,昨夜巡江的士兵攔住了一艘船。


    船上有六十多口老幼青壯,隨身攜帶十萬兩銀票,現銀若幹。


    他們沒有我朝路引,自稱來自文家莊,來投奔文大人。


    不過,既然文大人說族人都死光了,這些人肯定是北朝的奸細,


    待臣下了朝,就砍了他們。銀兩全部入國庫!”


    滿朝嘩然!


    眼睛都放出光芒,哇!這麽多銀票!


    文敬隻覺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轉。


    不對啊,文正海不是說族人都死光了嗎?財產不是被田禹搶走了嗎?


    怎麽還有六十多口子?


    還有那麽銀子?


    一個禦史問道:“田大人,你確定他們自稱是文大人的族人?”


    田衡拿出一個奏折,說道:“陛下,這是詳細的審問情況。”


    皇帝翻看起奏折,文敬巴巴地看著皇帝。


    朝堂裏十分安靜,唿吸重了,身旁的人都能聽到。


    皇帝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問道:


    “文卿家,會不會傳信的人說錯了?”


    文敬矢口否認,“陛下,不可能,這些人肯定是冒充的!”


    他不能承認,萬一是族人,今天就難以收場了。


    欺君之罪,汙蔑大臣,哪一個都不好過。


    田衡盯著他說道:“文大人,冒充朝廷大員的親屬,還有奸細的嫌疑,按律當斬!”


    文敬急得臉紅脖子粗,卻磕磕巴巴說不出話來。


    田衡沒有再說話,退迴班列。


    但是田衡也是有朋友的,立刻有官員出來彈劾文敬,捏造事實,汙蔑大臣。


    文敬一係則出列辯解。


    雙方吵的臉紅脖子粗。


    最後還是皇帝和稀泥,等文敬見過船上的人再說。


    皇帝本想拖延,給文敬一點時間。


    沒想到田衡卻說道:“迴陛下,那些嫌犯已被押在午門外等候了。”


    文敬有些心驚肉跳,他也是官場老狐狸了。


    人都押來了,田衡早有準備啊,族人莫非真的活著?!


    文敬有些不解。


    他沒有懷疑文正海,是因為無論是誰,都會殺人奪產。


    大周朝素來如此,這樣的事他就幹過。


    但是他沒時間再細想了。


    皇帝隻好說道:“那就帶幾個老成的上來吧,請文卿家辨認一下!”


    這個時候,皇帝也不能再糊弄了,滿朝文武都看著呢。


    ~


    文敬站在殿門口等候,嫌犯還沒有資格進殿。


    早晨的風很涼爽,可是文敬很燥熱,有些尿急。


    長長的玉階,另一頭有人走過來。


    殿前武士帶著三個人越走越近,文敬的手哆嗦著。


    他看清了,是文家族人,為首的正是他的堂弟。


    三人看到文敬,立刻連滾帶爬跑過來,撲在文敬身前。


    文敬朝後退了幾步,很想躲在粗大的柱子後。


    可是他還是慢了,堂弟已經撲倒在地,抱著他的小腿,放聲大哭。


    “完了,文家莊完了!”


    文敬急忙問道:“殺了咱們幾個人?”


    哪怕殺了一個人,今天也有轉圜的餘地。


    “殺我們?他敢!”堂弟抹了一把眼淚,冷笑道,


    “有您在,姓田的小子哪敢殺人!


    咱們族的人被關了幾個,說是什麽無期徒刑!”


    族人一路擔驚受怕,終於見到主心骨,都沒注意文敬的眼色。


    猛拍他的馬屁,將田禹說成了一個弱智。


    “那你們跑出來幹什麽?”文敬的聲音嘶啞了。


    堂弟說道:“萊州府姓田的說了算,不跑等他折騰啊?我們都賣了祖產,來投奔您的。”


    文敬一屁股坐地上,絕望地看著興奮的族人,


    田禹,你為什麽不殺光他們?!


    殿內的大臣互相看看,都明白,文敬這次有麻煩了。


    ~


    早晨虎頭蛇尾地結束了。


    皇帝並沒有當堂重懲文敬,隻是勒令他閉門思過。


    田衡信步走出朝堂,和同僚有說有笑。


    不遠處是失魂落魄的文敬,形單影隻。


    韓休從金陵迴去不到一個月,和安遠侯府隔條街的一個巷口,一家醬菜店開業了。


    自此,田衡與萊州的書信就沒斷過。


    田禹清掃了文家的勢力,第一時間就告訴了大伯,讓大伯提前防備文家的報複。


    當投奔文敬的人上了船,萊州的一艘船就跟在後麵,信鴿隨時報告文家人的位置。


    當文家的船隻在金陵靠岸,田衡的兵已經恭候多時了。


    文敬四處聯絡,要報複的事情,田衡也知道了。


    不過,他在等,等文敬主動進攻。


    田、文本就不在同一個陣營,從大周鬥到南周。


    今天,文敬果然發動了。


    而田衡也順勢一巴掌抽迴去,畢其功於一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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