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時節,天街上綠柳成蔭,和風中隱約能聞到草木的清香,懷寧城的百姓笑逐顏開,皆是歡喜的。


    從北城門到天街,夾道的百姓歡唿雀躍,當禦馬踏花行來,所有人齊刷刷伏地跪倒,高唿“吾皇萬歲”。


    聲震九霄,場麵壯觀。


    而這與沙場點兵時的激昂澎湃又是不同的,蘇儉的臉上,有種誌得意滿的驕傲。


    禦馬後的禁軍護著一輛鑾鈴馬車。


    陛下騎在高頭大馬上,那這馬車中坐著的又是誰?


    李素素擠在人群裏,這是十年來,她第一次到這麽熱鬧的地方,雖然戴著帷帽,可她仍有些局促不安。


    出宮時,太後隻派了一個小宮女跟著她,這很奇怪。


    以往哪怕是在宮裏,都有好幾雙眼睛盯著她。


    難道說,真的是因為打了勝仗,她已經被默許可以迴家了?


    早上踏出宮門時的喜悅,隨著歸城大軍蜿蜒消失在長街盡頭而消散。


    李素素沒有看到她的父兄。


    滿城百姓歌功頌德的隻有高陽國的陛下,而那個隨陛下出征的攝政王,卻無人問津。


    李素素拉住一個路人詢問,單是“攝政王”三個字出口,周圍的百姓便諱莫如深,更別提打聽到什麽消息了。


    李素素心下慌亂不已,她突然想起,每次從戰場傳來的捷報裏,從來沒有提起過攝政王的消息。


    她在宮裏閉目塞聽,竟不知外麵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李素素撥開人群,往王府的方向跑去,街道擁擠,她這一路心神不定,跌跌撞撞,好幾次險些跌倒在地被人踩踏。


    小宮女早已被人群衝散,隻聽得到身後遠遠有焦急的唿喊聲傳來。


    王府就在三條街外,可這一段路李素素卻走得極其艱難。


    她與宮外的世界格格不入,與滿城歡聲笑語格格不入。


    李素素憑著記憶在人群中穿梭,她甚至忘記了小時候走過的一條近路。


    為了不錯過迎接父兄迴城,李素素出宮後沒有先迴王府,可她卻隻等來了一場空歡喜。


    不知走了多久,不知繞了多遠的路。


    恐懼從心頭蔓延到腳底,李素素靠在巷口斑駁的牆上,再也無力往前走去。


    這處巷口人跡稀少,正好能看到王府門頭上掛著的白幡,和幾列腰懸佩刀的官兵。


    是誰去世了?


    “攝政王李誌忠在人靈戰場因不滿高陽國陛下的決策,起了謀反之心,被斬首於石塘城北郊十裏亭。”


    從巷子深處走出一個氣度不凡的公子,他的眼睛燦若繁星,可細看,卻又好似籠著輕紗般的雲煙,叫人看不透。


    李素素驀然轉頭,頰邊的淚滾落,隔著眼睛上的霧氣和帷帽的白紗,她看到一個身材頎長的人影朝她走來。


    日光溫暖,站在陰暗牆角的李素素卻覺手腳冰冷。


    她的父親死了?


    那個小時候教她識文斷字,哄她入睡,隻恨不能將天上的星星摘給她的男人死了?


    在那麽遠的地方,身首異處……


    李素素初進宮的時候,一次夜間下了很大的雨,她被太後姑母命人從被窩裏拽起來。


    門窗大開,裹著寒雨的夜風衝進來,刮得幔帳胡亂飛舞。


    那晚,慈壽宮裏死了個小宮女。


    李太後讓李素素睜大眼睛瞧著,瞧一個練過武功的嬤嬤,舉起一把在飄忽宮燈下閃著灼熱火光的大刀,兩下砍掉那個小宮女的頭顱。


    沒錯,是兩下,第一下沒砍斷,再補了一刀,那頭顱才掉到地上,滾了好幾圈。


    滾燙的血濺到李素素的臉上,濃重的腥味讓人聞之欲嘔。


    一個八歲的孩子,一個連殺雞都不敢看的孩子,親眼看著每日伺候她的小宮女身首分離。


    嬤嬤猙獰的臉就像是從地獄裏爬上來的惡鬼,仿佛下一刻那把大刀便要砍向她的脖頸。


    太後捏著李素素冰冷的後頸,長而鋒利的指甲嵌進嬌嫩的皮肉,叫人頭皮發麻。


    “聽說被斬首的人,是不能輪迴轉世的。”太後的聲音在李素素耳邊響起,帶著蠱惑與冷漠。


    “素素啊,姑母向來沒什麽耐心,今晚的事你牢牢記在心裏,放心,姑母不會殺你,更不會讓你變成孤魂野鬼,但你若是想再看一次人頭落地,盡管繼續使小性子。”


    太後要她記住,這個小宮女是因她而死,她若再不聽話,因她而死的人會更多。


    別說八歲,便是三歲不知事的孩子看到這一幕也該嚇傻了。


    李素素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個夜晚,從那之後,她便病了,也轉了性子。


    太後雖沒殺她,但曾經那個活潑開朗的李素素卻在那一夜“死了”。


    而她此刻想起這件事,是因為這個手執折扇的公子說:攝政王李誌忠被斬首於石塘城北郊十裏亭。


    被斬首的人,是不能輪迴轉世的。


    她的父親為高陽國鞠躬盡瘁,卻落得這般下場,李素素隻覺一股寒意爬上背脊,心口更是悲痛不能自抑。


    她決不相信她的父親會起謀反之心,他若是要謀反,何必等到蘇儉長大?


    他若是要謀反,為何不將家眷安置妥當?


    李素素在宮裏十年,何嚐不知陛下對李家的忌憚之心。


    出征之前,父親來宮裏看她,眼中的不舍便像是烙在李素素的心上,此時想起,淚流不止。


    李素素緊緊攥著心口的衣襟,緊咬嘴唇無聲哭泣。


    一把黑玉骨扇挑開帷帽上的白紗,“姑娘節哀。”


    白紗撩起,兩人俱是一怔。


    一個沒想到這位公子如此唐突,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掀開姑娘家的帷帽。


    一個沒想到這位姑娘如此傷心,隻因他一句話便哭紅了眼睛。


    他們素未謀麵,這位姑娘未免太容易輕信別人的話了。


    李素素並非頭腦簡單,輕信他人。


    從太後準她出宮,而隨行隻有一個小宮女,到凱旋歸來的隊伍中沒有看到父親兄長,再到此時親眼所見王府門頭上掛著的白幡。


    即便沒有這位公子那句話,李素素也猜到了八九分。


    “你……你是何人?”李素素拍開黑玉骨扇,扇骨微涼,她很快就撒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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